“……嘉世主動終止了對宋小姐的贊助。後有記錄顯示宋小姐陸續代寫論文,並長期在一家甜品店兼職,拒絕了男友的金錢資助,期間曾在校園BBS上被人抨擊造成醜聞,導致抑鬱症加重,畢業後病情逐漸好轉。排斥醫院、諮詢心理醫生等活動。”
甜品店兼職,代寫論文,被人抨擊,抑鬱症加重……
她這些年來,就是過着這樣的生活嗎?
難怪她與四年前不同,她本該是綻放的風信子,自信,美麗,勇往直前,絕沒有憂慮和愁苦。
她一直拒絕林明耀的觸碰,卻仍想要和他結婚。她被抨擊的時候,林明耀究竟在做什麼?怎麼會突然就病情加重……
腦子裡彷彿纏了根線,江譽的太陽穴微微跳動,一拳狠狠地打在電梯門上,似乎是發泄,又想是在懊悔。
是他太心急了,四年前嘉世剛剛起步,他就急於找到她,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卻根本沒想過究竟能不能護她周全。
電梯門打開,站在門口的並不是高挑苗條的接待,而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棕發藍眼,正是李斯特。
“少爺。”與在桑榆街的鞠躬不同,這次行的是日本貴族的古典禮儀,“家族的長輩希望您今年能夠回祖宅接受考覈。”
江譽鬆開了勒得快要令人窒息的領帶,神色少有的倨傲:“我不接受。”
“少爺,這麼多年了,您也該體諒您母親的難處。”李斯特恭敬道,“當初您創業時,本家幫助了您不少,您好歹也是小姐的親生兒子,您一直不肯回日本,本家就一天不會承認小姐。”
“福叔,你跟我多久了?”
“25年了,少爺。”
江譽點點頭,對於這個從小看着他長大的老人,他一直都很恭敬:“我做了25年的江譽,已經習慣了沒有母親和父親的日子。我是宋老一手帶大的,他就是我的親人,唯一的親人,你明白嗎?”
話音剛落,他大步地從老人身旁走過,白色的牆壁襯得他神色愈加冷漠,背後的老人不卑不亢地跟着他,嘴脣微微蠕動,卻又放棄了要說的話。
“我會和母親說明這件事。”男人頓了頓,“宋笙就拜託您多費心了。”用的是日式的敬語。
老人有一瞬間的怔愣,很快恭敬躬身道:“瞭解。”
江譽揮手讓他離去,他並不放心宋笙一個人待在桑榆街那種地方,畢竟那還是條黑街,但目前他也並沒有找到更爲合適的居所,爲了不辜負那人的一番心意,還是先讓她暫住在那。
江譽臉色冷峻,這幾天來他因爲宋笙的到來並沒有將重心放在工作上。
驚鴻正在籌劃製作新的網遊,宣傳計劃也已經做成策劃放在他的桌上了,太陽穴突突地跳動,本家派人來施壓是他的意料之中,當初爲了讓嘉世步入正軌,借用了不少本家的力量。他對那些古板的老人們倒是沒有什麼忤逆的心思,只是並不想在這樣的關頭離開她。
“Boss,驚鴻的新員工已經聯繫到了,是一位姓明的小姐,資料顯示和宋小姐是朋友。”謝流一本正經的聲音入耳,暫時打斷了他的思路。
“明遙,她的舍友。驚鴻的骨灰級玩家,有多年網遊廝殺經歷。”江譽看向落日,擡腳走進了空曠豪華的會議室。
謝流震驚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轉而跟隨江譽一同進入會議室,手指微微攢緊的紙上上露出了一行標準的五號宋體。
明遙,24歲,網遊愛好者,《驚鴻》骨灰級玩家,現任驚鴻技術工程師。
會議室的門合上後很快又被人打開,一身白色西裝的老者笑容滿面地握住江譽的手:“江總果真是年輕有爲,讓人不得不服老啊。”
江譽勾了勾嘴角,一身黑色的禮服襯得他的鎖骨更加漂亮:“客氣。”
老者又寒暄了幾句,才滿意地帶人離去。
江譽禮節性地讓謝流相送,一張俊臉無懈可擊,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期間突然想起了前臺的話,眼睫微垂。
“江總。”長髮秀波,劃過一道沁人馨香。
“葉小姐,真巧。”江譽面色冷峻,似乎並未因面前的美人產生絲毫的情緒波動,鬆了鬆勒緊的領帶,眸色淡淡,“今天也是碰巧路過?”
美人笑而不語。
葉清婉,人如其名,端莊秀美的海歸派,又帶有東風美女的嫵媚眉眼,是林氏不折不扣的外交招牌。因爲外表出色,業務過硬,一路迅速飆升到宣傳總監的位置。不過葉大美女拒絕了所有的追求,一心撲在事業上,也成了圈子裡的一大亮點。
有人私下傳聞,葉清婉身世顯赫,葉氏珠寶葉總的掌上明珠,能屈身進入林氏工作,其目的並沒有那麼單純,衆人多方打探,美人嬌俏一笑:“衆所周知林氏是商業新貴,父親與林伯伯有些交情才能由着我胡來。”
衆人唏噓,林氏本就是葉氏的盟友,此舉是否表明了兩家的聯姻傾向?
有人私下八卦葉清婉和林氏少爺的私交,還爲此畫了張表格,言之鑿鑿地指名一切暗中交往。
後爆出葉大小姐與嘉世江譽頻繁見面的消息以及林氏與葉家二小姐訂婚的消息,衆人八卦的噱頭瞬間轉移目標。
葉清婉攏了攏鬢邊散落的發,笑容甜美而攝人心魄:“爸爸明日五十大壽,想請江總參加家宴。”
“令尊與嘉世合作已久,我作爲晚輩,理應拜壽。”江譽看了她幾秒,眉眼微動。
媒體正大肆宣揚葉氏總裁的壽宴,葉清婉這個舉動是爲了測試他的心思,身爲最得寵的女兒,從小被精心呵護着長大,聽聞是罕見的RH陰性血,葉總爲了調養她的身子不惜從澳大利亞空運幾百萬的海蔘。
他背光而立,一半面容隱在暗處,腦子裡飛快閃過一個想法的雛形,又被他狠狠壓了下去。
葉清婉面帶甜笑,眉眼透過淡淡歡喜:“明晚七點,香榭洞庭。”
江譽點頭。
“我訂購的太師椅到了,不知能否陪我去老街看看。”葉清婉挎好純黑色的手提包,一雙眼睛裡流出璨然的笑意,“江總,父親常在我面前誇讚你。”
“葉總謬讚。”不卑不亢的笑容,江譽輕釦食指,脫下黑色西裝,換上謝流爲他準備好的另一套,“葉小姐,請。”
下午4時,被法國梧桐包裹着的街道。
陽光不情不願地斜切過上方,形成涇渭分明的兩種色彩。大半依然浸泡在暗淡光線裡,小半隨暖黃的夕色蒸發。
米色的窗簾在渾濁的空氣中被人用力拉扯開,映出一張還未睡醒的臉。
“宋小姐,下午好。”李斯特手持花灑,黑色的禮服染上了一層金色。光影暗淡的部分凸起的輪廓線條,眉間有幾條細膩的紋路,掛着一丁點兒的冷冽,轉瞬即逝。
一朵黃色的花瓣搖曳着投影在她的眼睛裡。
宋笙愣了三秒,隨後刷地拉上了窗簾,完全的漆黑裡,只能聽見細微而清晰的聲音。腳步聲,呼吸聲,莫名的摩擦聲,充斥在所處的空間裡,化成朝上漂浮的細小塵埃,懵懵懂懂地浮游不定。
本該是更旖旎的情景。此時女生的心裡只有懊惱,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由於睡得太過舒適,一下子忘記了自己已經來到南汜住在別人的家裡這件事情。
不,等等,她是怎麼睡着的?她記得當時正在一個很古典的小房子裡玩《驚鴻》,和師傅大人一起在琅琊山澗做師徒任務……
然後……
宋笙閉目凝神,盤腿坐在地上,一副認真回憶的模樣。
三天前去樂川採訪了沐專員,和資料上的並不完全一樣,是個會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老爺子,對古董很有研究,喜歡哼不知名的小曲兒。
總而言之,爲人和善,並不會擺長輩和官員的架子,聽說宋笙姓宋,還興致很好地和她分享了自己當年的趣事,是個十分有趣的老頭兒。
空氣微微顫抖,像低沉燥暖的絃音,久久地嗡着。靈魂鬆懈,揉一揉就能吹散似的。
從沐老爺子那兒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本想着要先去墓地探望母親,到半路纔想起沒有預約,於是回下榻的酒店沐浴後,登上了傍晚的飛機。
機上不能使用網絡,商務艙也十分安靜,微微起伏的舒適感並沒有讓思念心切的她產生睏意,從包裡取出了青沼樹涼的繪本翻閱,並且查看了小B發來的郵件,半年也沒有回覆過一次,這一次回樂川特意拜託攝影師拍了許多照片,還是決定洗出來再一一寄給她,比在郵件中粘貼附件更有意義。
……對了,照片還沒有寄。
宋笙睜開眼睛,伸出手掌。
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滲透進來,落在她的指縫間,她翻過手,陽光又透過手背滲入指縫,像是纏繞在指上的一枚戒指。
在她高中的時候,方喬送過她唯一的生日禮物,是一個很大很厚的瓶子,據說可以收集陽光,不過被她擱置在了角落,後來念大學的時候沒有帶走,現在似乎也不知所蹤了。
她突然很好奇,不知道那個瓶子是不是真的能裝得進陽光。
“班長,要不要吃點心?”門外傳來方喬刻意搞怪的聲音,也不知他是從何時起想起的這個稱呼,意義就如同美人於之江譽,完全是爲了打趣。
宋笙也配合她,捏着嗓子學起了高中的班主任,倒是有板有眼:“方同學,請保持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