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笙站在原地沉默,陳君儀卻不能放任一羣人在嘉世看戲。她走上前去,剛梳過的發就像一顆飽滿的板栗:“葉小姐有事要說的話可以去旁邊的Wait坐下慢慢談。”
圍觀的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默默散開去做自己的事,大廳依然空曠,卻多了些腳步聲和小聲的交談。
“好,我和你去。”在葉清蕪有些愕然的眼神中,宋笙率先出了嘉世的總部。
“感受到危機了?”陳君儀看着葉清蕪高挑的背影,發出陣陣冷笑,“一旦他們中的任何人對她動了感情,你就沒有機會了。”
沒有機會了。
葉清蕪在心裡咀嚼着這句話,面上同樣報以冷笑:“你也一樣。”
雖然剛剛經歷過颱風,正午的日頭依然熱得令人噁心。大約是經濟發達的緣故,南汜的餐廳總是很有格調,和這兒的本地人一樣,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來。
宋笙知道這兒,因爲一次吃飯的時候江譽曾無意間提起過這兒的鮭魚卷。
wait的格調很優雅,和一般的西餐廳沒什麼差別,折成天鵝狀的紙巾整齊擺放着。西歐式的裝潢,侍者統一身着Drio定製的純黑色燕尾小禮服,葉清蕪很欣賞他們系領帶的手法,優雅而彬彬有禮,他們甚至會根據不同顧客的不同心情選擇不同的領帶和飾品。她上次來的時候,負責接待她的是John,他彎腰輕聲向她推薦菜色的時候,身上傳來Klavo的香水,有淡淡的苦艾味,是葉清蕪最鍾愛的一款,她在自己的個人微博裡提過,不知道John有沒有看到過。
其實要了解一個人很簡單,無非就是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有些人注意到了,你的心情會因爲這些而變得美好,而大部分人都忽略了這美好的源頭。
比如你喜歡蘋果,而你喜歡的人卻給了你一顆梨,你因此而感到痛苦,這合適嗎?或者我們延伸一下這個命題,你喜歡蘋果,她喜歡梨,你把蘋果送給你喜歡的人,他卻轉身就送給喜歡梨的她,因此你責怪他,並且因爲自己送出了最愛的蘋果卻沒有得到等同的回報而對他心灰意冷,這樣想會不會合理一點呢?
同樣的問題,有人看得通透,有人看不分明,就像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裡,有人走過萬千簇擁路,數不清身旁的妒忌羨豔,有人相濡以沫二十年,卻輸給天真或妖嬈的一張臉。
葉清蕪坐在座位上,向再次招待她的John報以微笑,John也對她回以微笑,二十歲的年輕人笑起來總是更朝氣蓬勃,好像什麼煩惱也沒有,他可以對每個人做出同樣的笑容,哪怕他根本沒有想起她是誰。
“阿笙想吃什麼?”她將另一份菜單遞給宋笙,“不要吃刺激性食物哦,對你的身體不好。”
“挪威煙燻三文魚佐奶油蘑菇和香草燴蛋,湯的話要這個。”宋笙將手指落在菜單的「北歐海鮮濃湯」上,花體英文後面的標價是118RMB,“還有意大利蔬菜啫喱餅和中式辣味汁,主菜就要炭烤西冷牛扒好了。”
葉清蕪嘴脣翕動:“和她一樣,把甜點換成蔬菜沙拉。”
“我以爲你更愛吃辣。”宋笙微笑,揚起的脣角上帶着詭異的甜美,“你這樣的性格最適合辣,激烈,不顧一切,毫不掩飾的大膽和狂熱。”
葉清蕪直視她的眼睛,神情有些無奈:“其實一個人的脾性和她的口味是沒有多大關係的。你覺得我辣,可我也爲了一個人風雨無阻地辣了八年。”
氣氛有些沉默。
在葉清蕪的記憶裡,很久以前,真的是很久以前了,宋笙還是個十分羞澀的女孩,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穿着白襯衫和揹帶裙,笑容純真,是那種不嬌柔,不做作的真,從她的眼神裡,你無法讀懂她經歷過些什麼,但是看着她的笑,就如同枯木抽新,冰雪消融,一種青春的生機在體內洋溢,因爲天氣太過美好,連活着也變成了一件並不那麼累的事情。
可是現在,宋笙依舊是那個宋笙,她不再對着她露出那樣的笑容,她的眼裡無時無刻不含有隱晦的嘲諷,就連她面部肌肉的抽動,都是不自在的,和全然陌生的厭惡。這和葉清蕪想的有些不一樣,她在南汜見到宋笙的第一眼,就隱約猜出了她已經做出了某種決定,她感到痛苦,卻又解脫。
宋笙挺直着背,在西餐廳裡用着標準的軍姿,這並不是她想要的,反而她更想表現出一種好毫不在意,這樣她的腦子纔會有思考的餘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纏做一團。
餐桌上的氣氛異常沉默,這樣的沉默帶來的是兩人之間微妙的尷尬。她們曾經共享同一個男人,一個是身體,一個是或真或假的感情。不過基於葉清蕪這麼迫不及待要和她談談的舉動,大約還是有幾分真情的吧。
一輛寶馬A6。限量版停在了wait的門口,車門被打開,一顆光滑的板栗暴露在空氣中。陳君儀按下車窗,露出一張被墨鏡遮住大半張臉的面孔,猩紅的脣如同沾了鮮血,顯得妖冶而詭異。
“事先說清楚,我可不是想跟你同一戰線,只是暫時不敵對而已。”她側過臉,看着Wait的門口,卻是在向身後的人說道,“我調查過宋笙,跳級生,文科,B大新聞系,父母雙亡,我們這麼跟蹤她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呀?”
身後的人輕笑,傳來如珠玉輕碰的清脆:“你可不是她,厚不厚道都是一個上下級的命。”
陳君儀皺眉:“你是說她命好?十歲就成爲了孤兒,孤兒院還被一把火燒了,這也好?就算江譽看上了她又怎麼樣,我可不認爲這樣的人比我更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
沒有聽見聲音,空氣中彷彿傳達着莫名的諷刺。
陳君儀有些惱怒:“你下去。”
車門被打開,一雙踏着麻編緞帶涼鞋的長腿映入眼簾,緊接着是翹挺的臀,不盈一握的腰肢,和無可挑剔的五官。脖子上的鑽石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全身的搭配統一卻不單調,頗有T臺氣息,時尚味濃厚。
葉清婉俯下身,朝陳君儀露出一個笑:“她有沒有資格我不知道,不過比起你,我更欣賞她的氣質,渾然天成。”
陳君儀冷笑:“比起你我也挺欣賞她,這女孩可不是用錢能堆出來的。”
“你又何必在這裡和我鬥嘴呢。”葉清婉挑了挑眉,“你知道方淮吧?”
“怎麼不知道,我家老爺子對方司令佩服得很,戰場上的一標長槍。他不是幾十年前就跟着孩子去國外了嗎?”
“他的孫子在江譽身邊。”葉清婉伸出細長的手指,捲起自己的長髮放至脣邊把玩,嫵媚動人,“叫方喬,你應該沒見過。”
陳君儀皺眉想了想:“不認識。”
“你再仔細想想,真的不認識?”葉清婉循循善誘道,她每次想要傳達一件事時,不僅語氣會變,表情也變得誘惑起來,“他在嘉世工作。”
陳君儀沉默了一會,臉色突然古怪起來,她看向葉清婉,語氣隱含凌厲,“葉清婉,你別想從我這兒套着什麼情報。”
不管是嘉世還是林氏,幾乎所有人都認爲陳君儀和葉清婉是水火不容的關係,陳君儀凌厲潑辣,葉清婉蛇蠍美人,這個蛇蠍並不是指她的城府有多深,大概是由於做了太多年美女標誌,性格也有點古怪,對批評情有獨鍾,她堅信批評能使人進步,不管批評或被批評,她總是比旁人更樂於接受,於是就養成了毒舌的性子。
不過也正因爲如此,本應水火不容的兩人居然擁有了友誼,世界真是妙不可言。
“姐姐想從陳總監那兒套出什麼,我也想聽聽。”
清潤如流水的聲音,葉陳二人同時擡起臉,眼前是本應在wait裡的葉清蕪,而她的身後,是神情有些恍惚的宋笙和一位不速之客——方喬。
“你知道她的病?”明遙笑了笑,有點率性的意味,她咬着筷子,似乎是在考慮如何開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都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了。”
“沒關係。”江譽的神情淡漠,嘴角的弧度卻禮貌地恰到好處,“我已經替你請過假了。”
明遙眨眨眼,江譽這個男人看上去神聖不可高攀,心思卻意外地細膩,幾乎是會讓任何人安心的存在。
她實在想不出這樣一個人,爲什麼偏偏對宋笙的往事如此感興趣,難不成其實宋笙是他失散多年的親生妹妹?她仔細地看了看江譽,又想起宋笙的柳葉眉和略顯嬰兒肥的臉,到底哪裡像了?
“好吧,看在你這麼有誠意向我打聽的份上,就從頭開始講好了。”明遙撇撇嘴,“在最最開始的時候,我們互相併不認識……”
四年前,陽光明媚,鳥鳴清脆,枝葉蔥鬱,方興未艾,正是人間四月天。
空氣是如此新鮮,全市的樓房普遍都矮了一截,明遙怔怔站在一扇敞開着的窗外,聽窗內收音機裡傳來靡靡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