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笙轉過頭,繼續伸手去接瀑布落下的水,直到手被瀑布的衝擊力打的有些發麻,才終於收回了手,看了看四周,找了一個沒有被水打溼的地方,跑過去側對着瀑布坐了下來。
“江……師傅過來坐吧。”宋笙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想着看在是江譽帶她過來的,算了叫他一聲師傅就當感謝好了。反正也沒吃虧!
江譽聞聲輕笑,果然不再說什麼,走到宋笙身邊和她一起坐在了石頭上。
清涼的感覺從石頭上傳來,面前是從瀑布下方的小池裡流淌出來的一條小溪,通向長着一片樹木的地方。
兩人靜靜的坐着,聽着瀑布的水聲,只覺得天地都是靜的。
江譽穿着灰色的西褲,兩條長腿隨意擺放着,窄腰細臀,同爲人類,上帝怎麼這麼偏心?
宋笙打斷自己的胡思亂想,雙手撐在身後,整個人的身子都將支撐點放在雙臂上,擡頭看着天上的爲數不多的幾顆星星,嘴角不經意地勾了起來。
“要是星星再多一點就好了。”宋笙說。
“嗯。”
“這裡景色不錯,等到開放的時候,應該會有很多遊客吧。”
“嗯。”
“希望他們不會破壞這裡的景色。”
“嗯。”
“……”
宋笙覺得,和師傅聊天是很開心的事情,但是和江譽聊天……還是算了吧。
晚風吹着,水聲聽着,一開始還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直到夜色慢慢深了的時候,宋笙一個噴嚏打了出來,才終於意識到已經很晚了。
兩人就在這裡坐着,除了最開始的那幾句話,竟然之後一句話都沒說,現在感覺到了涼意,她才發現竟然已經坐了幾個小時了,不知道中途自己有沒有睡着流口水說夢話什麼的……
“回去吧。”江譽將宋笙的畏寒看在眼裡,眸底顏色深了深,隨即率先站了起來。
——11點,他從來不懷疑李斯特的辦事速度。
宋笙點了點頭,正準備自己爬起來,就看見了江譽骨節分明的手。
宋笙鬼使神差的將手放在上面,江譽一用力,將宋笙拉了起來,他的手心裡有一股讓人臉紅心跳的暖意。
充斥着清香與溼潤的空氣,比起剛剛來的時候,更加靜了幾分,宋笙看得入迷,此刻要離開了,竟然還有幾分捨不得。
“下次再來。”江譽像是讀懂了她的眼神,直接就替她做了決定。
“下次是什麼時候?”宋笙歪着腦袋問道,看起來很是期待。
“你想來的時候。”江譽說。
拉着宋笙站起來的手就再也沒有鬆開過,江譽像來時一樣,繼續拉着宋笙的手踏上歸途,一路無言。
李斯特早就在門口等候,遠遠的見到兩人已經回來,邊送上了拿在手中的外套。
“少爺,已經完成了。”李斯特迎上來,並沒有避諱的意思。
“嗯。”江譽隨意答道,將李斯特遞過來的一件外套披在了宋笙的身上,“早點休息,下次不帶你在外面待得這麼晚了。”
“那你呢?”
“我還要工作。”
宋笙看了看兩人一副打啞謎的模樣,想着也許是工作的事情不方便說,很是瞭解地點了點頭,覺得自己似乎應該也關心一下師傅,想了想,斟酌道:“那我先去休息了,江……師傅你也別太晚。”
李斯特用一種受寵若驚的眼神看了一眼宋笙,就好像被她關心的對象是自己。
江譽的臉上一片淡然,偏偏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直到目送宋笙回了自己的房間,李斯特纔去休息。
江譽爲自己泡了一杯帶有濃香的咖啡,進了書房。
赤誠洛早就將檢查的報告發到了他的郵箱,之前得空簡單的看了兩眼,注意到了其中‘看海’的一條,所以纔會帶宋笙去那個地方,而現在,他需要研究一下剩餘的幾條,做出一個系統的修養表格。
當然,還要再試試剛安裝的監控系統是否管用。
書房裡,江譽脣角微揚。
私人電腦的屏幕上顯示的是有關宋笙房間裡的一切,江譽目不轉睛的觀察着視頻裡的那個人,眼底隱藏着複雜情緒,又好像根本什麼都沒有。他做得很自然,彷彿觀察她早已成習慣。
宋笙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正常的進了浴室,半個小時之後穿着睡衣走了出來。
江譽皺着眉,思考着是否要在浴室裡也安裝一些監控設備。
“Boss,林氏並未放棄報道,這是林董已經簽好的合同。”謝流從暗處走出來,遞給他一個文件夾。
“什麼時候的事?”
“您和宋小姐出門後約三十分鐘。”
江譽嘲諷地笑:“看來是我小瞧了林明耀。”謝流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下午有幾家雜誌社拍到了我的行蹤?”
“港祺和Grace。”
江譽微微摩挲着指腹,這兩家蹲他已是常事,港祺的那人和柳寒似乎私交不錯,柳玉凝已死,宋笙成爲了唯一的遺產法定繼承人,得不到她,柳寒一定不會罷休。
不過既然她在他這裡,那麼港祺也就失去了作用。
江譽微微一笑,那麼接下來,就只剩下葉清婉的Grace了。
宋笙揉搓着溼漉漉的頭髮坐下。
桌上擺着她今天午睡前整理好的東西——寫給方喬的信,準備寄給小C的明信片,和她在muji訂購的水性筆。
不知怎麼的,今天自從方喬出門後就沒有再見過他,原本想等他回來後好好和他說說話,至少要感謝一下他在高中時對自己的照顧。
宋笙提筆,沾上藍色的水墨,優雅的姿態,像歐洲中世紀的貴婦人一樣優雅。
比起黑色,她更偏愛藍色的知性,就好比深藍色的晚禮服,V領襯衫,圓珠筆,牛仔裙,或者是別的什麼,總比黑色更好,還顯得更年輕。
藍總是陰鬱高雅的,如蒼穹,如海洋,和長長鐵軌的盡頭。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開始習慣這樣安靜的生活,常常會一發呆就是一整天,逮着空閒就想坐下。她原以爲匆碌的生活節奏和滿天的文稿報表是一切,可後來意識到,她才22歲,在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年華,她還有好多奢望,她想愛,想做夢,還想在一瞬間融入碧藍海天的漣漪之間。
她想去澳洲養老,從考上大學的那一天起,她就準備着如何迎接死亡。
藍啊,藍色很好,初中和高中的校服也都是藍色的,她還記得方喬把校服系在腰上的模樣。那時他16歲,稚氣未脫,有時候卻成熟得像個大人。
她想起今天在車上時,江譽問她在想什麼,以前方喬也這樣問她。或者說,所有人都在問她在想什麼,這讓她怎麼回答呢?
她低頭瞧自己的腿,白皙光滑,又長又直。
這雙腿在高中的三年裡一直被遮得嚴嚴實實,在幽暗中汲取養分,緩慢而健康地成長,就如同她自己,明明先後遭遇了父母雙雙逝去的變故,卻依然憑藉自己的好運活着。
宋笙想了想,在紙上寫下一句親愛的小C,略顯生分,劃死。
老友該如何稱呼呢?明遙?遙遙?小遙之類的?
筆尖在紙上劃拉出一條長長的痕跡,像一條小溪,恰巧卡在她的兩手之間。
看樣子不管過去多少年,青春時養成的習慣總是改不掉的了,端端正正地寫字已經成爲了一項身體的本能。許多人誇過她的嚴謹,也有許多人嫌棄她古板。
她有許多不明白的事情,卻不知怎樣的言辭能使這些事情不那麼突兀。
其實赤誠洛的治療並沒有讓她心情好受些,反而勾起了許多曾經。
這些曾經那麼長,那麼亂,她得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捋清楚,或者至少讓它們看起來沒有那麼不堪和髒亂。
壁上的掛鐘靜悄悄地走。
手機屏幕閃爍,宋笙揉了揉額角,擱下筆,將信和明信片封進信封,紙上的墨跡還沒幹透,收拾起來有些麻煩。
她看了看手機,是葉清蕪用Meeting給她發的消息。Meeting是一種很方便的通訊工具,大約和MSN比較像。
距離那天晚上的撕破臉已經過去了一個禮拜,她換了新卡,和以前與林明耀有關係的人切斷所有聯絡,卻唯獨保留了葉清婉的Meeting賬號,而對方也默契地和她做了同樣的決定。
你可以質疑一個女人的性格,行爲,但你不能否認她的人品。
宋笙覺得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患了抑鬱症,神經衰弱的人對於惡意和傷害總是額外敏感。
她解了屏幕的鎖,上面出現這樣一條消息:
——你看黃金海岸頻道。
很奇怪吧?
宋笙翻了翻眼睛,她今晚累得很,不想再看什麼電視。
——我不喜歡看電視。
按下回復鍵,她注意到發送的時間是11:50。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寫了這麼長時間,怪不得手指都感覺到痠麻了。
宋笙想也許一會還會有消息進來,便先去換了套衣服。
江譽給她準備的居然是前不久才被她採訪過的Sunny品牌旗下的全套,從內衣到睡衣一應俱全,還備齊了各種經典顏色和少女喜歡的款式。
……那兒的一套都是四位數往上,更何況這近乎變態的體貼陣仗。
以前那些叫她外星人的傢伙一定是從沒見過江譽這樣的人,哦不對,也可能是李斯特准備的。
畢竟日本蠻重視這些的——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