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過三天之後,路昂·伯頓子爵終於可以靜下心來思考接下來的作戰計劃,事實證明積累過不少武勳的路昂·伯頓子爵在捨棄了貴族私人利益的考量的時候依然是貴族中少有的有着清醒戰略頭腦的一個人。
撤掉包圍在維拉山口的人馬,給予受困月餘的叛亂軍奪路而逃的機會,然後再必經的山谷之上設置伏兵,給予叛亂軍以毀滅性的打擊。
所謂“引蛇出洞”的戰術在這一次的作戰計劃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提出這一策略的維迪亞·埃倫上校則在同一時間受到了諸多不菲的讚譽,諸如“如音樂才華般閃耀奪目的軍事才能”等等譽美之辭第一次降臨到這個出涉軍旅的年輕人身上,儘管在他本人對此的態度是多麼的不屑與無奈。
這場戰役的前鋒是科恩·林頓少將率領的第六旅團,兩翼則由奇斯·拉德少將的第七旅團和蘭諾·薩拉上校的第九旅團承接下來,拋開直接隸屬於路昂·伯頓子爵的第十旅團,卡諾的第八旅團和休斯敦少將的部下則只被安排了後方接應的位置上,除了西防軍第三師團是被路昂·伯頓子爵客氣請去休息以外,第二師團的統領並不是怎麼喜歡卡諾·西澤爾這位新進的部下也就可見一斑了。
“真是可惜,明明是大人的心血啊!”
維拉山口的黃昏浸在一片深淺不一的落日紅裡,營帳前有井然有序的隊伍來來往往,紅色底子的黃金獅子旗半卷着斜斜傾倒在獵獵的風裡彷彿紅色海洋壓抑着洶涌的波濤。
第八旅團的副官貝倫卡·菲爾納中校站在自家營帳前看各個隊伍按部就班的起拔,突然悠悠的道了句。
“如果是以我的名義的話,恐怕軍中各位大人都不會信服吧,也許連路昂大人都不會支持。”卡諾·西澤爾雙手負於身後,冰藍的眸中含笑,“何況,也不全是我一個人的成果,維迪亞上校也費了不少心思。”
“即便是被放在無足輕重的位置上也沒有關係麼,那本該是您的武勳啊,大人?”
貝倫卡·菲爾納德年紀要比自己的年輕的主官來得大,出身下級貴族的他是以自己的武勳升到現在這個階級的,到目前爲止對於這位空降的年輕上司依然保持着觀望的態度,言語上恭敬之中還微帶了幾分戲謔的挑釁味道。
卡諾·西澤爾回頭看他一眼,淡淡的收回目光:“武勳成就的只是生者的榮光,卻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挽回死者的生命。”
副官犀利的眼神一凜,繼而緩下來。
“您真是個仁慈的人。”
如果是柯依達·阿奎利亞斯在一定會說“婦人之仁”吧,卡諾苦笑一下,明明已經默認了武勳和地位只能通過流血來獲取這樣一個不變的真理,卻依然受到人道主義的束縛,這是否就是向菲利特這樣的純粹軍人的悲哀?
用眼睛的餘光瞟到部下微微變化的臉色,便依稀能夠猜到他心中所想,對於低階軍官來說能夠有一個好的上司恰恰便是生命的保障,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一個並不相熟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那樣不可靠的感覺吧?
卡諾·西澤爾容忍了這種不信賴感覺的存在,但並不準備讓它長久的持續下去,戰場是個講究實力的地方,敵人不會因爲身上的血統有多麼高貴就輸給你,而卡諾·西澤爾對於自己的實力多少還是有着足夠的信心的。
眼見一輪如血的紅日漸次沉入地平線下,空濛的暮色四合,悽迷的色彩浸透整個漸次起拔的大營。
年輕的統領聳了聳肩迴轉身去準備整隊起身,一瞬間山風驟緊獵獵的橫掃過□□在空氣裡的脖頸。
清澈的冰藍色眸子裡有矯健的兇禽一掠而過的倒影,卡諾·西澤爾倏然回頭,望着茫茫碧落裡犀利精準的弧線,流露出些許驚疑不定的表情。
“大人,怎麼了?”
“是獵隼!”卡諾的眸子沉如冰潭,“在北疆,經常可以見到冰族用它傳遞信息。”
貝倫卡的臉色微微一僵,顯然領悟到了主官話中的深意。
“先頭部隊已經出發了是嗎?”
“是!”
“路昂大人呢?”
“這會兒估計也已經起拔了。”
“馬上派出三路探撩打探清楚附近的情況,一有風吹草動馬上來報!”
“派人通知其他幾位統領,請他們小心腹背受敵。”
“下令第八旅團全體,馬上開拔,一切號令聽我指揮,違令者斬!”
一連串三道命令,卡諾·西澤爾一斂淡漠如風的笑意,緊繃的臉隱沒在深濃色的暮色裡邊不清輪廓,只有清亮犀利的瞳仁在夜幕裡炯炯的射入人的眼底去。
“是!”
貝倫卡·菲爾納突然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隱約決出這位年輕的上司林然而不可犯的一面來。
冰族的獵隼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事態似乎正在朝不可預見的方向發展着,卡諾·西澤爾在黑暗中攥緊了拳頭,一種不好的預感在黑夜如雜草般漫無邊際的瘋長着。
秋天西陲的夜色沁涼如水,一絲一絲侵蝕到人的骨頭的裡面去。藏藍色深濃的暮色之下狹長的山路彷彿大地裂開的傷口,猙獰的向遠處延伸。
帝都軍各部在黃昏降臨之際便調離了主要的兵力,有意無意的在山口的要害處留出一道小小的佈防缺口和空蕩蕩的營帳。
入夜七點十分,叛亂軍一彪鐵騎很快突破幾百名散兵遊勇組成的封鎖線,撕開一道血肉橫飛的赤色通途絕塵而出,隨後,彷彿撕開了堤壩一般,漫山遍野的叛軍部隊如潮水般洶涌而出,黑色的人影密密麻麻,彷彿黑色的火焰在山間熊熊的蔓延。
“不管帝都軍在玩什麼把戲,突破這道山口攻佔前方的哈特市,就是我們的活路!”梅爾頓家族火焰紋章的黑色標旗之下,一名少將軍裝面色陰沉如鷹隼的中年男人冷冷舉起軍刀,“否則,這裡就是我們的死地!”
“那就在這裡安息吧,佩瑟羅·梅爾頓閣下!”
凜冽的山峰如刀裹挾着鵰翎劈面而來,驚慌的叛軍統領一記軍刀撥落白羽,擡頭已見前方熊熊的火光赫然映亮整個藏藍色的天空,帝都軍紅底金紋的黃金獅子旗漫山遍野的招展,幾欲耀花人的眼睛。
“帝都軍?”
“第六旅團科恩·林頓少將,多多指教了。”爲首的壯年軍官冷冷一笑,殺意充彌了眼角。
“叛亂軍已經全部進入我軍埋伏圈,科恩·林頓少將已經發起第一輪攻勢!”
“第七旅團、第九旅團兩翼到位,已全面封鎖叛軍退路!”
“叛亂軍陣腳已亂,科恩·林頓少將下令騎兵衝鋒!”
夜風長吟,夾雜着廝殺中慘烈的喧囂,戰馬酷烈的悲鳴,以及藉助狂烈的山風肆無忌憚瘋狂舔舐原野的火焰,頃刻將這片昔日茫茫碧草的山原化作一片修羅地獄,兩軍交戰的將兵黑色的軍裝與橫流的鮮豔液體在天光下荒涼的原野上不斷描繪着濃豔悽烈的血色塗鴉。
臨近山顛高處所一面碩大黃金獅子旗下的臨時指揮部,路昂·伯頓子爵在直屬第八旅團的護衛下冷冷的注視着腳下流血千里的悽慘圖像,揮揮手示意探撩退下,另一撥探撩很快接上。
“大人,第七旅團奇斯·拉德男爵下令投入戰力!”
“休斯頓·科爾少將率本部人馬在右後方待命!”
“第八旅團呢,還沒有到位麼?”
“已經起拔,應該正在途中!”
“就算是後備部隊,也沒有遲遲不到的理由,派人去催一下!”
微微皺了一下眉,路昂·伯頓的臉上的不快因爲火把的緣故更加顯得清晰。
維迪亞·埃倫微微皺了一下眉,手指扣起,觸碰束在腰間的長笛,觸感冰涼。
第八旅團的通訊兵便是在這個時候抵達臨時指揮部。
很明顯的看到了上司臉上不善的神色。
“第八旅團何時可以到位?”
“卡諾大人已經下令起拔,其餘的事情下官不知。”很年輕的下階兵,觸及上司冰冷的目光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卻依然壯着膽子往下講,“下官是奉卡諾大人之命前來傳信,我部發現北疆冰族用以傳信的獵隼,請統領大人下令各位大人留心冰族騎兵突襲的可能。”
“荒唐!”路昂鐵青的臉色一變再變,“冰族騎兵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當桑河警備區時擺設麼!”
“回去告訴你家大人,十分鐘之內不能感到這裡與我會合,就治他延誤軍機蠱惑軍心的罪!”
桑河警備區歷來是冰族南下的必經之地,長久以來冰族鐵騎也從未北疆沿線以外的地方出現過,所以即便是與北疆接壤,冰族騎兵從天而降的消息也是足以讓人感到驚訝甚至荒唐的。
但如果這一次路昂·伯頓子爵認同或者僅有那麼一點點地疑慮和相信,那麼這一次戰役的結果是否就會有些許改變了呢?
這是後世的史家們時常會想到的問題。
維迪亞·埃倫男爵是當時唯一一個提出附和論調的人,但以他當時的身份,所能做的也僅限於“參謀”了。
“大人,卡諾上校畢竟有過在北疆作戰的經驗,他的話也許未必是空穴來風。”
“維迪亞上校,就算桑河警備區失守我們也不可能沒有消息,僅僅憑藉幾隻飛禽就斷定冰族騎兵的動向也未免太輕率了。”礙於對方的身份,路昂沒有再說下去,冷眼打量山間混戰的敵我雙方軍隊,“叛軍已經處於下風,下令科恩·林頓少將發起總攻,兩翼全部撲入,務必生擒敵酋!”
話音未落號角聲已起,激昂的嘶鳴將深濃的夜幕撕裂出一道一道傷口,刺激着廝殺中戰士奔騰的血液在下一秒便如旭日一般噴涌而出。
叛軍陣形在帝都軍的包圍下逐漸壓縮,黑暗裡彷彿一塊醜陋的傷疤。
“大人,雖然兩翼已經投入,但是看起來科恩少將並不輕鬆。”
“生死關頭,叛亂軍中又不乏慷慨悲歌的死士,想要拿下他們自然是困難的。”
路昂伸手輕輕拂過馬鞭,淡淡的道。
能夠頑固據守黑水礦山達一月之久,由佩瑟羅·梅爾頓指揮的叛亂軍自然拿不回是等閒之輩,但是正如在濃郁的酒也會被厚厚疊起的白紙吸收乾淨一樣,叛亂軍彪悍犀利的戰力也會被帝都軍綿密的攻勢所削弱,這也正是他有着將近七成的把握拿下決勝局的原因所在。
如果沒有接下來發生的事的話也許回到帝都之後,路昂·伯頓將會名正言順的成爲帝都軍實際的掌權人,而卡諾·西澤爾,維迪亞·埃倫等年輕軍官便不會再一夕之間名聲鵲起在極短的時間內抵達軍人生涯的巔頂了。
“大人,小心!”
正是天邊漸次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單薄的天光徐徐灑落血染的塵埃,長空裡猛禽俯衝而下擦着全軍指揮官古銅色的臉頰滑翔而過,利爪破空而來落下鮮紅的印記散發着灼熱鹹腥的氣息。
“畜牲!”
路昂的臉因爲疼痛微微抽搐,身邊的維迪亞已然搭弓一箭射去,擦着凜冽的風聲貫穿獵隼的咽喉。
於此同時第十旅團之中出現了久久的騷動。
幾百只獵隼鋪展開的翅膀幾乎遮蔽了整個東方欲曙的天空,後方遠處地平線上的影影錯錯出現大片黑壓壓的影子,彷彿一團黑色的旋風橫掃了半個山腰。
“冰族!是冰族的騎兵!”陣列後方的慘叫剛剛響起便被肅殺的刀聲攔腰截斷,隨之響起血液噴薄而出的慘烈聲音。
驚慌與混亂頓時席捲整個第八旅團。
烈馬,彎刀,白披風,藍色騎馬裝,冰原上彪悍的騎兵隊降臨在這片大地之上,迅速有序分作數十縱列彷彿一把把利刃插入帝都軍已經混亂的陣形,將它切割成支離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