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決走了,非常輕鬆地走了。
刁家人心裡卻蒙上了一層陰影。
“這是個什麼人?”刁文亮的父親說。三張原本新嶄嶄的“大團結”已經被他揉的變了型。
“那種話他都敢說?”刁文亮的叔叔撓着頭皮,看來這個家裡屬他的政治覺悟高。
“他什麼意思嗎?”刁文亮的母親摟着懷裡的小文亮,耳邊又響起那人說的“看好自己的門”什麼的。
“他怎麼對我們家房契那麼關心?”刁文亮的爺爺擡頭瞥了一眼自己藏房契的那塊天花板,“什麼叫‘只要你自己保管好了,我也就不用這麼費勁了’,這話什麼意思?”
“媽媽,明天你能給我裹抄手吃嗎?”
……
一九七四年一月十七日下午兩點正,呂決走進成都市公安局普賢院分局的大門。他那身自認爲的最酷裝束已置辦齊全,水晶石墨鏡是他圍着大半個成都轉了一上午最後在一家涉外商店買到的。
呂決剛邁進門,就見姜石來與五六個警察迎了過來。墨鏡後面的呂決掃了一眼,除了四十來歲的姜石來,其餘幾位都是五十多歲的樣子,這可真是“警察叔叔”了。
“呂決同志,可把你給盼來了!”姜石來邊喊着邊衝上前來,雙手抓住呂決的手用力的搖着。那感覺,比農奴見了解放軍還親。
“這幾位是——”呂決摘下墨鏡,指着另幾個人問姜石來。
姜石來忙說道:“哦,我來介紹一下……”
“還是我自己來吧!”旁邊一個高高大大,身體略微有些發福的警察邊敬了個禮邊打斷姜石來的話說道:“我叫孫進勇,是普賢院分局的政委。”又指了指另一位同樣高高大大的警察道:“這是分局長劉建設同志……刑警隊長高大全同志……”
五六個人介紹完畢,呂決也接受了五六次敬禮握了五六次強勁有力的大手。那氣氛,簡直就是首長接見下屬啊!
到了會議室,這種氛圍更濃。呂決被劉建設和孫進勇一左一右,硬是塞進了面前桌上立有“首長”兩字的座位裡。
過了,這實在是過了!
呂決有些侷促起來。可他的侷促被兩位政委局長看在眼裡卻理解成了謙虛、謹慎、不驕不躁。
“同志們,”高個子局長劉建設先講話,“呂決同志的身份比較特殊,在這裡就不做詳細介紹了……”
呂決一愣,這叫什麼話?什麼叫“身份比較特殊”啊?他看了一眼在座的諸位,只見許多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唯有姜石來和政委孫進勇發出了會心的微笑。呂決一下明白過來,這個劉大局長,當時自己讓姜石來只把自己的情況跟一把手彙報的目的,是怕人多嘴雜,別把自己這個假特派員戳漏了,沒想到他竟來了這麼一出。不過這樣也好,要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包括自己這個人都是假的,本就不願意示人,現在又讓他給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以後就更不會有人敢來盤查自己了。
就聽劉建設又說道:“……今後凡是呂決同志到咱們局裡來,無論是什麼事,各部門、各所都要無條件配合。”說到這兒,他轉頭看了一眼政委孫進勇,呂決看到孫進勇微微點了點頭。
劉建設說道:“這也是咱們局黨委的決定。總之,要人給人要槍給槍。明白了嗎?”
“明白了!”
呂決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開始YY起來:自己一下變成普賢院分局的太上皇了。要知道在整個成都這普賢院分局的轄區可是最大的,轄區內的人口也是最多的。是不是今後自己跺跺腳就會有將近四分之一的成都也跟着顫抖?周以康教授不愧是在十年“文革”中摸爬滾打過的人,隨便做個“革命”證件都有這麼大的威力……
正YY間,就聽劉建設道:“呂決同志政治水平高,偵破水平也是一流。‘1·16’殺人案我們派了好幾隊人馬都沒進展,呂決同志一出手就立馬查出了好幾條線索。
“今天這個案情分析會,我們就請呂決同志來主持。下面請呂決同志講話。大家歡迎!”
在座的各位一開始對這個年輕的“首長”還有些瞧不起,以爲又是哪個造反組織的頭頭呢。但聽說‘1·16’殺人案的幾條線索都是人家發現的,馬上肅然起敬,拍起巴掌來也熱烈了許多。
呂決擡起手,將牙籤扔到面前的菸灰缸裡,站起身來掃視了一下與會的所有人員說道:“既然劉局長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就不推辭了。首先我先講一下昨天在現場的調查情況,然後大家再來分析……”
他又想起昨天下午和姜石來分手時自己對他的交代,扭頭對身邊的劉建設說道:“昨天我讓姜石來同志帶回來的意見局裡安排調查了嗎?”
劉建設指了指對面的幾位民警道:“安排了。他們幾位就是幾個小組帶隊的,也是在開會前剛趕回來,調查的結果局裡還沒來得及彙總呢!”
“那好。還是我先講一下昨天在現場的調查情況,然後各位再彙報今天的調查情況,最後咱們再來分析。”呂決左右看了看身邊的兩位局長政委說道:“兩位領導,這樣可行?”
局長說:“當然行。”政委說:“今天你是領導,你說怎麼行就怎麼行。”
呂決“呵呵”一笑,心裡罵了句:“老油條!”
“現場的情況大家都清楚,商店地下室的情況我想姜石來同志也應該回來彙報了,這裡我就不再贅述。在這裡只講我的幾點發現。一、地下室的字和案發現場牆上的字絕對不是一人所爲。是案犯在人爲地轉移目標!”
呂決在心裡頭對那位殺人犯“嘿嘿”一笑,心說你不是想轉移視線嗎?我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再轉移回來!
“爲什麼?”有人提出了質疑。
這人呂決認識,剛纔在門口迎接自己的人中就有他。聽孫政委介紹時說是叫高大全,刑警隊的隊長。因爲這個名字在這個時代太有代表性了,所以當時呂決一下就記住了他。
“高隊長是吧?”
“您可以叫我高大全!”高大全站起來敬了個禮說道。
呂決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然後說道:“高大全同志問得很好。但我要告訴你的是沒有啥爲什麼,你只要記住‘地下室的字和案發現場牆上的字不是一人所爲’就行了。其餘的就不要過問了。”
“呂決同志您是不是有些武斷了!”這位高大全說話的聲音有些拔高的意思。
“我武斷了嗎?”呂決心說我武斷了又怎麼樣!誰讓你們領導說我身份特殊,還讓你們無條件配合來着。
“你這是‘官僚主義’!”高大全的聲音還真拔高了。
好傢伙,這麼大的個帽子扣過來。
呂決“噌”地一下站了起來,狠狠地盯住對面的高大全說道:“我以革命的名義和我的人格擔保,這兩處的字絕對不是一人所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