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也的確是有些累了,便就聽了孫漣漪的話,接過梓琪遞上來的帕子擦了擦汗,又使喚她搬了一個高凳過來。
李氏坐在了孫漣漪的身旁,看着喜娘梳頭髮,忽而幽幽地輕嘆了一聲,“漣漪,看來我昨個兒與你說的話,你聽進去了……”
“姐姐……”孫漣漪朝着鏡子中李氏的影像笑了笑,眼神有些愧疚,語氣也是小心翼翼的,“你……不會怪我吧?”
“何來這麼一說呀!”李氏好似是覺得孫漣漪這番話問得傻,忍不住就笑了好幾聲,才收斂了情緒,“新娘子是你的話,這就是五爺最後一次做新郎了,以後呀,我也就不擔心,他再隔三差五地給我找些其他妹妹回來,萬一不好相處,可是麻煩。”
“他敢?”孫漣漪這麼一聲音量是不大,卻極有氣勢,和方纔那有些內疚的口氣全然不同。
可她又一嘟嘴,再開口的話語頃刻間帶上了另外一種味道,好似嬌嗔一般,“五爺要是真敢,姐姐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自然不會和他置氣,可我反正是刁蠻無理的鄉野村婦,纔不會輕易放過他!”
一屋子的人都被孫漣漪逗樂了,李氏更是笑個不停,似責似嘆地說道。“也就只有你,敢對五爺嬉笑怒罵了!”
“是姐姐脾氣好不跟他計較而已!”孫漣漪也是笑了起來,隨即卻又嘟了嘟嘴,“喜娘,你弄半天了,我可以動了嗎?脖子都酸了。”
“好了好了!哎呀,漣姨娘脖子酸了?奴家給您捏捏!”喜娘一面給孫漣漪捏脖子,一面討好地向李氏問道,“五王妃,您瞧,這款成嗎?”
“嗯……”李氏從凳子上起身,在孫漣漪身後轉了兩圈,然後抿着嘴搖了搖頭,“顯得老氣了,漣漪你覺得呢?”
孫漣漪側過頭,在鏡子裡面看了看,微微蹙眉,“聽姐姐這麼說,好像是……”
“那就換一個吧,換個清爽些的!”李氏囑咐着喜娘,喜娘便就聽命行事了。
孫漣漪又得端正地坐着好久,一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李氏便輕拍着她的肩膀笑着勸道,“這一次定是五爺的最後一場婚禮了,該有的都得有,一步也不能少,要是辦得不好了,就是你不怪我,五爺也會不高興呀!婚前辛苦這麼一段兒,婚後我保證不讓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情煩你了,漣漪,這會兒就多擔待一些啊。”
“姐姐比我操的心還多,你纔是辛苦了!”孫漣漪也是知好歹的人,便就是笑了笑,端端正正地坐好,任由喜娘怎麼梳她的頭髮都不再亂動了。
李氏又看了沒有一會兒,便有下人來尋她,說糕點鋪的人帶了好些東西過來,讓她去選喜餅,李氏便就出去了。
孫漣漪的脖子又僵了好久,喜娘才把第二款髮式做好,“漣姨娘,您看看這款成嗎?”
孫漣漪終於可以動了,她先晃了幾下手臂緩解肩膀的痠痛,然後左邊側頭看了看,又側向右邊,好似還挺滿意的,“梓琪,你覺得呢?”
梓琪捧着個小鏡子
在後面,也仔細得瞅了瞅,然後點了點頭,“漣姨娘,挺好的。”
“這一款前面看着清爽不老氣,後面又很隆重夠端莊,適合您呀!”喜娘看着孫漣漪點了頭,連忙把旁邊的一個很大的首飾箱拿了過來,“漣姨娘,那咱們開始試頭飾的樣式了?”
“都要試一遍嗎?”孫漣漪看着那一箱子閃亮的東西,她方纔見喜娘拿起來的時候都覺得沉,現下還要她挨個兒戴一遍,孫漣漪實在是頭疼,可卻無奈,只能又端正坐好了。
好不容易,用哪種頭飾做好了決定,又是來了一個量喜服尺寸的小學徒,孫漣漪頭髮都還沒有來得及讓喜娘拆了,就又得配合着那小學徒的測量,許久之後才得以片刻的休息了。
實在是折騰地孫漣漪腰痠背痛的,晚膳的時候她都懶得去大廳裡吃了,讓梓琪隨便去廚房弄了幾個小菜過來。
許是因爲正好飯點兒了,原本擠在孫漣漪那屋外小院子裡的人也都散了不少,就剩下兩三個小廝還在來回搬東西。
一下午未見人影的梓璇此時纔出現了,還不是一個人回來的,“漣姨娘……”
“嗯。”孫漣漪應了一聲,她正吃着晚膳,咬着筷子擡起頭,望了梓璇和她身後的男人一眼,忽而笑了,“禹總管下次叫梓璇去給你做事,也請先給我打個招呼。她怎麼說是我的婢女,即便我這兒沒什麼事需要她做,可若是有人問起來了,我也得說得出梓璇的去處才行,不然,我這主子也做得太糊塗了。”
孫漣漪這話說得理所應當,在她如今的地位上,也是理直氣壯,任是外面的哪個‘隔牆有耳’聽到了都是無礙的。
禹餘糧卻是聽出了另一層含義,孫漣漪是在暗示他,以後有什麼事情,他不能完全瞞着她。
禹餘糧也知道,以孫漣漪的性格,如若是瞞着她又沒瞞住,等她知道了,可不一定不會插手干預,而且她出手,多半是要阻攔他什麼的。
“是我想的不周道了,給漣姨娘賠不是。”禹餘糧對孫漣漪的‘威脅’心知肚明,表面上卻還是一派雲淡風輕,他一面點頭哈腰,一面讓梓璇把手裡的食盒放到了桌面上,“夫人選了這幾款做喜餅,吩咐我給漣姨娘帶過來看看,您嚐嚐喜不喜歡?”
“既然是夫人選好了的,就不用再變了。”孫漣漪只看了看食盒裡面的糕點,並沒有吃,又咬了一下自己的筷子,笑得人畜無害,“喜餅是給賓客們吃的,我喜不喜歡,無關緊要。”
孫漣漪又在一語雙關,雖帶着一股自嘲的語氣,可也在表明着,她喜歡的在意的,是不允許別人隨便處置的。
禹餘糧是全明白了,可只是一笑,並未表明什麼態度。
梓璇也大概能猜到孫漣漪真正想表達的意思,一臉的擔憂。
梓琪是隻聽懂了字面上的那部分,可卻隱約感覺到了一股火藥味,她看了看禹餘糧,又看了看孫漣漪,兩人卻都是神情自若,實在看不出什麼。
梓琪便忍不住用自己的手肘碰
了碰梓璇的,疑惑地問道,“姐姐……”
只是梓琪想問的還沒有問出口,就被梓璇拉着出門了。
外面還有其他人在走動,此時若是把房門關了讓孫漣漪和禹餘糧獨處,不免奇怪,所以梓璇和梓琪便是守在門口,只不讓其他人靠得太近。
孫漣漪一擡眼就能看着外面漸漸黑下來的天空,迎面也有些風吹過來,她不禁感慨道。“這樣挺好的,倒是難得,讓我們兩個見不光的人,都能坦坦蕩蕩地對着外面。”
禹餘糧仍然是低眉順眼地站着,好似的確是個在聽主人吩咐的管家一般,“我還沒恭喜漣漪……”
“恭喜我什麼?應該是我,恭喜禹總管吧。”孫漣漪放下筷子,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朝着禹餘糧舉了一下,好似以茶代酒,也不等禹餘糧迴應,就自己先喝了。“禹總管,不是一直想讓我留在高延宗身邊嗎?現下,名正言順了,這不正是如了你的意嗎?”
“漣漪,你留在安德王府上,不止對我有助益,也是對宇文家的,對大周國的。”禹餘糧語重心長了起來,“我知道,即便高延宗對你極好,可你畢竟是不甘願的,女子犧牲色相討好的並非是心上人,難免有苦楚……你的大義,等到日後……”
“好了!”孫漣漪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的話,她突然起身,面對面地望向禹餘糧,“事已至此,我不會再逃避了。太過遙遠、虛無縹緲的事情,禹總管也不必過早地許我,此時我只有一個要求。”
“你還想着讓溟濛走出皇宮嗎?”禹餘糧面色爲難,微微蹙眉。
“不,這太難了。”孫漣漪卻是否決了禹餘糧的說法,“溟濛現下已經是馮小憐,她有了淑妃的身份,不是個普通的小宮女了,想不聲不響地將她帶出宮,已經絕無可能。”
“你明白就好。”禹餘糧長舒了一口氣,卻仍然是疑惑,“那,漣漪是想……”
“我要回到暗部,我要坐菁三娘當初的那個位置,甚至,更高。”孫漣漪深吸了一口氣,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才又繼續說道。“禹總管,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與你平起平坐,所以也從來沒有奢望過。日後,我依然會對你俯首稱臣,依然會效命於宇文家,可是,從鄴城走出去的任何情報,暗部在鄴城裡還有多少人,是什麼身份,我全都要知道。”
禹餘糧似乎沒想到孫漣漪會是提出這樣一個要求,他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可是很快就收斂了情緒,微微一笑,“我以爲,你昨天進宮回來之後,會完全拋下這些事情,再也不管了,沒想到……漣漪果然,心信堅定,我身邊能有你這樣的幫手,求之不得。”
孫漣漪也沒再說話,只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禹餘糧的所作所爲,她知道她是根本攔不住了,孫漣漪若是想抽身,也並非不可,但是,即便她能明哲保身,馮小憐卻不行,高延宗也不行。
所以,她根本不能逃,她只能繼續走,走到風暴的最中心去,或許那裡,纔是最安靜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