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緣
( 一 )
雍丘縣知縣蕭慎折開書信, 雖然他感到如此的不舒服,但是還是耐着性子展信一覽。相對於他的寂寥,相信此時的秦君山定是八面風光罷, 因爲信上說, 他已經上任刑部待郎一職。
蕭慎有些惱怒的將信揉成一團, 但是很快他又象是想通了似的, 重新將信紙展開鋪平。沒有背景沒有錢鈔, 他憑什麼發脾氣。甚至於他要討好於管轄內那些低賤的有錢的商人。
這世道太不公平了,秦君山憑什麼就爬的這樣快,而自己卻站在山底向上仰望, 差不多折斷了腰,卻無可奈何, 因爲他找不到上去的路。
蕭慎不由的長嘆, 端起跟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坐在他面對的破落戶林延致瞧他這等模樣, 也猜着幾分,笑道:“蕭老弟, 你又何必如此看不開呢?那秦家何等門庭,這世上又有幾許?那秦峴既已入了閣,他官當得越大,你也跟着沾光不是,這條路好好經營, 過不了幾年, 倒是條好路啊。你聽我一言, 沒差的。”
林延致早年家裡也住在汴京, 他的父親當年也做到了朝官, 只可惜英年早逝,家底又甚是單薄, 一家頓時沒了着落,就搬到洛陽雍丘小縣城來住。
林延致卻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一張嘴天南地北什麼都能聊,對朝中人事也能侃侃而談,不知道怎麼的就跟蕭慎結成了知已,這倒是他的手段。
蕭慎不由的細想林延致的話,但一想到自己要去屈膝迎逢秦君山,便如何也提不起興致來。早年他們本是同窗,現在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真叫人難耐啊。
林延致笑道:“不要再想這些,咱們喝酒,不醉不歸……哈哈……”他說到一半突然大笑起來,聽得蕭慎莫名其妙。
“有什麼好笑的麼?”
林延致用手拍着桌子,暢笑道:“有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前幾日我聽人家說了一位楊通判的趣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
現如今的蕭慎對於任何官職都甚是敏感,忙問道:“什麼楊通判?”
林延致給兩人都斟上酒之後,方道:“那楊通判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聽得他從成都府迴轉,現如今就在這縣上,恐怕只是路經此地罷。”
蕭慎頓時沒了勁兒,敷衍道:“他又有什麼趣事?”
“聽朋友說起,那楊通判到了成都府,未攜家眷,長夜寂寞,便想買個能通絲竹音律,能唱小曲小調的絕色女伎。當時,成都有個雙蓮姑娘,說起她來,當真有如三十三天天上女,七十二洞洞中仙。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行了行了!”這套老詞真是俗不堪言。
林延致突然正色道:“你還別不信,那雙蓮姑娘確確實實如九天仙了下凡塵。那楊通判慕名前去只見着了一面,當下魂消神蕩,極爲癡迷,便非要得到這位雙蓮姑娘不可。”
“那他買到了麼?”
“那還用說,整整花了他七十萬錢——”
蕭慎一口的酒頓時撲將出來。
“七十……萬……折成銀子豈不是……”蕭慎的聲音都抖動起來,強笑道:“這楊通判倒也不心疼。”
林延致笑道:“風流中處總堪憐啊……那雙蓮姑娘確實美貌,絕不是脂粉所能堆砌出來。前幾天我和幾位朋友也慕名拜訪了,也親眼見到了那位雙蓮姑娘。唉——”他突然停住了,彷彿在回想,又似在回味。
蕭慎一聽說果真美貌,忙道:“長得真的這般貌美?”
林延致悵然道;“是啊——一看到她,我便想起一個人來。當年我爹還在的時候,我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一日我爹的朋友攜妻來訪,他那妻子梅氏的容貌我至今還不能忘卻。”
蕭慎奇道:“莫非,你是想說,這雙蓮姑娘長得很象那位梅夫人?”
“何止是象啊!”眉宇間的氣質,真叫人難忘。
林延致又大飲一通,乃道:“古來女人太過絕色,委實不是一件好事,那梅夫人傾國傾城,後來引來很大的禍害,所以啊,老弟你要記着,娶妻娶賢啊。”他象是過來人教訓晚輩,似又在說給自己聽一般。
蕭慎笑道:“你倒想說笑話引我高興,自己卻這般傷感起來,這倒是一樁笑話了。”
林延致尷尬一笑道:“我說到哪兒了,那楊通判花了這般的巨資,當晚大宴慶賀,將一干友人盡數招來,歡鬧了許久。晚上一入洞房,你猜如何?”
蕭慎盯着林延致的眼睛想要看出一點端倪,可一時間又看不透,只得不恥下問。
林延致又是跺足又是拍桌,哈哈大笑道:“那雙蓮姑娘竟然是個男兒之身啊!真乃天下奇聞也——”
蕭慎瞠目結舌,半晌方喃喃道:“男的?男的!七十萬錢買了一個男子?”
林延致拍拍蕭之問的肩膀,道:“你還別不信,我等前去看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辯出他是個男子的,這楊通判真是有苦說不出,如今要回京,也只得帶着那雙蓮了。”
“這不是詐騙麼?那雙蓮的父母呢?報官把他們抓起來,讓他們還錢啊!”
“什麼父母,那雙蓮也不過是他們買來的,等錢一到手,人早就逃的無影無蹤了。想想這對男女也算是有心,竟生生的將一個男孩兒養成絕色美女。還瞞過所有人的眼睛,真是不簡單啊。”
蕭慎想了想也不由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因爲他聯想到那楊通判現在該有的表情。
突然他有一個想法。
那雙蓮年紀定然年幼,又身爲男子……
他想起縣下富商莫祥麟來。素來耳聞那姓莫的甚好男色,背地裡頭竟幹些斷袖分桃之事。他也與莫祥麟有過數面之緣。那姓莫的面上一派堂皇,據說他還與洛陽太守來往甚密,甚至聽說,他與京裡的官員也素有瓜葛,也許這倒是條路子,而且是近在眼前的路子。
如果他從中牽媒的話……
只是此事若是讓旁人知曉這等穢事,只怕有損聲譽。
當下,蕭慎含笑閉口不言,與林延致當真不醉不歸了。
(二)
林延致多年未曾回到京都,但這畢竟是他出生成長之地,怎能沒有幾分親近之意。
這十幾年,物事人非,早年間,他父親撒下的幾許人情早已煙消雲散。人情冷暖由此可知。
這世上之事便是如此的不公平,有些人生來便大富大貴,什麼也不需要煩惱。而他卻得營營汲汲,終日爲生計奔忙。
但是眼前便有一個機會,一個天大的機會,一個可以鹹魚翻身的機會。可是在他掌握這個機會的同時,所帶來的後果卻讓他望而卻步。古來很多人,本想撈得一票好處,結果卻搭上命性的比比皆是。而他林延致在那些權貴眼裡,不過是一條狗,更甚者不過是可以隨手捏死的螞蟻。
這一切雖是擺在檯面上,可是他怕啊,他窮怕了,苦怕了,窩囊怕了。眼前若是不放手一博,倒真對不起老天爺了。
林延致一咬牙,原本躲藏在巷口處窺探西武王府的他,毫無猶豫的尾隨着王府的管事而去。而如今他要好好想想,該向西武王世子提什麼條件了,得到什麼好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