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魔界竹林依舊被冰雪覆蓋,唯有一處茅屋不時升起裊裊炊煙。
羽玄女仙身落下,恰在素荷雪雕旁側,望着心如死灰不願醒來的素荷,她哀嘆口氣,朝茅屋走去。
雲傾自人間找來食材,在茅屋旁升起爐火,以術法籠罩,使之不被風雪吹滅。他忽然想起素荷還是水瑤玉時,他曾在清荷小築親手爲他煮粥弄飯,一晃便是十餘年,直到他遇到陳流裳,也就是無殤七魄。
門外紫衣麗人佇立,雲傾愣了愣,嘴角輕笑:“來都來了,還不進來。剛好,我煮了粥。”
羽玄女走進雲傾術法設下的屏障中,風雪驟停:“雲傾,我有要事找你。”
“有什麼事,不防喝完粥再說。”說着,將盛好的米粥放在桌上,“我知道你不愛吃,但可小品一些,嚐嚐我的手藝。”雲傾笑着,卻發現羽玄女的臉上滿是哀傷,終於嘆了口氣,“是一件很棘手的事?”
“棘手到,令我回溯時間來找你。”
雲傾略顯驚訝:“回溯?你如何能做到!”
羽玄女抿着雙脣:“原諒我,還不能告訴你。”
“未來發生了何事?我能做些什麼?”雲傾望着羽玄女。
“天機不可泄,若說了,天地便會陷入劫難。”
“那你此行目的?”
“帶你走。”羽玄女言之鑿鑿,“不要問爲什麼,沒有時間了,相信我!” 雲傾就那樣望着她寫滿堅定信念的雙眸,一時竟恍似許久前的一位故人,笑容更加溫柔:“我們走吧。”
羽玄女與雲傾御風飛行,直至千里之外方纔停頓。
“這會風大,我們進洞中稍作休息。”羽玄女站在一處山洞外側身朝雲傾道。
雲傾點點頭,向洞內而去:“你不進來麼?”雲傾回身問言,卻見羽玄女手上施術,剎那向他襲來。雲傾感到頭一陣昏沉,羽玄女的法術,他解不開。
身軀倒地,羽玄女上前一步將他接住,幻出高牀軟枕,將他平放。
羽玄女戀戀不捨守在他牀邊:“雲傾,你好好睡上一百年,沉浸夢中,沒有煩惱。剩下的事就讓我去做吧。”她嘴角苦笑,“我多想告訴你,我究竟是誰,可時至今日,我又多麼慶幸你不知道。就像一個秘密,讓它永遠沉寂下去。”心在滴血,但她依然要去完成她要做的事。俯身牀邊,她是小女兒之態的羽皊;起身,她是維護天地的玄女。她多想選擇牽起他的手,在六界夾縫之中,尋一安身立命之處,任天地混沌也不加側目。可她做不到,她有她的責任,她不再是當年任性的那個小姑娘,爲了自己的夢,可以付出一切。如今,她有需要承擔的東西,於此刻,就是令未來她所見的世界,不至崩塌。
驀地,立身於雲傾牀榻的羽玄女狡黠一笑,朝着雲傾面頰俯身向下,雙脣卻最終落在了額頭。
羽玄女面帶喜色退出洞口,一個障眼法將洞口困住,不會被人發現。這是她,最後能做的。退後兩步,她搖身化成雲傾模樣,朝竹林茅屋飛去。
將他頂替,爲他承受,過去、未來,依舊如此,時間不會混亂,而真正的雲傾卻仍活着。百年之後,雲傾必將打破洞口,尋到天離等人,知曉事情始末,以魔界之力,相救素荷不難。而素荷經此一難必將元氣大傷,不會再以血魔之名大肆橫殺,假以時日,有云傾、天離、桃邀這些好友在側,她定會沒事。
她心中念着,卻沒有去想自己。她會怎樣,是生是死,是喜是悲,似乎和她沒有關係。
茅屋就在眼前,羽玄女稍稍遲疑,落在屋內。天帝還未來,她將屋外桌上放置的小米粥捧在手心。粥已經涼了,可她依然小心翼翼的一勺一勺吞入口中。儘管她不食人間五穀,卻笑着把粥全部吃完。
“雲中君,下界待了太久,該回天了!”天帝聲音自四面八方傳入她耳中,辨不清方向,她知道天帝來帶她走了,接下來的事會和她所見一模一樣。
“參加陛下,臣願隨陛下歸天。”起身拂手敬道。
金光自天而下,羽玄女沒有躲,闔眼笑納。
待她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仍在原地!羽玄女面露異色,莫非事有錯亂,天帝發現了她的身份?她擡眼看去,見金光竟被一道法術逼回,而門旁站着剛剛趕到的雲傾,傾盡全力相攔。
兩個雲傾?天帝於天望見此景感到奇怪,遂收回術法決意下界。
“幸而陛下收回法術,否則以雲傾之力必難相持太久。”雲傾重新調整好氣息笑道。
羽玄女不可置信盯着他,步伐謹慎走到他身邊:“你不可能解開我的法咒。”
“的確不能。”雲傾竟笑起,“所以我根本沒有中咒。離開時我便察覺你生有異樣,遂時刻警惕。山洞中,你擊中的是我的幻像。”
“雲傾你……我是想救你!”
“可雲傾不會讓人帶爲受過。不論接下來發生什麼,都是我該去承擔的。”
羽玄女搖着頭,再忍不住心中澎湃,吶喊出聲:“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
“越艱難,越是不能讓你替我涉險。”雲傾向前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將頭微低望着她,“山洞裡的話,我聽到了。”
羽玄女瞥過臉,有些羞澀卻故作鎮定:“那又怎樣,你又不是第一日才知道。”話雖如此,但她記得,方纔吻過他的額頭,故而眼神飄忽,不敢看他。
“羽玄女?”天帝於茅屋一角顯現金身望着二人,“真雲傾既已到來,你還不恢復原貌。”
羽玄女伸手將雲傾護在身後,面向天帝,重回紫衣模樣:“羽皊在世十餘萬年,靜居瓊瑤羽林,從不插手各界之事,也不會左右天帝的決定。但今日,羽皊想爲雲傾求情,希望天帝能放過他。”
天帝緊鎖的眉頭緩緩鬆開:“玄女何處此言?雲中君離職太久,朕只是來催他迴天罷了。”
“若是迴天,羽皊願領他前往,不知天帝放不放行?”
“不行!”天帝拒絕道,“朕有要事與他相商,他必須跟我走。”
“要事?恐怕天帝要行不利之事!”
“放肆!朕是敬你,不是怕你,你不要逼朕。”
羽玄女還欲力爭之時,雲傾已悄然站到他身邊,面向天帝:“陛下,請允臣和玄女解釋,稍後願隨陛下同行。”
“雲傾,你不能……”羽玄女忙道,卻見雲傾食指放在脣上,輕笑做噤,但她太過害怕失去令她依舊說道,“只要羽皊在一日,無論天帝還是魔君,都休想從我手裡把你帶走!”
雲傾低頭淺笑,明眸泛着柔光凝視着她。她從未見過雲傾如此溫柔如此深情的目光,對她。
“你所做的事,我能猜到幾分。打亂時間秩序會導致天地崩潰,陷入劫難,所以這一趟我必須走。”不等羽玄女出聲,他又道,“你說你的真實身份像一個秘密,不能告訴我。故而此刻,你是羽玄女,你有你的責任,我不想讓你爲了我背棄這份責任。”
“不!”羽玄女聽出他言中之意,“無殤可以,素荷可以,我也可以!”
“你不可以。因爲你是羽皊,是所有人中最清醒,最理智的羽玄女。如果你也變了,那我不知道這個世上還能依賴誰,相信誰。”
“雲傾。”羽玄女擡起手放在他臉旁,顫抖着不敢動,“我可以摸一摸你的臉嗎?”如此卑微,她愛了那麼久,付出了那麼久,足夠讓任何人動容和心疼。
雲傾點點頭,羽玄女溫潤如玉的手掌撫着他的臉頰。他望着她面上露出的淡淡笑容,隨之笑起,蓋住她的手:“還有一件事,我知道你等了很久。現在,輪到我回應的時候了。”
羽玄女聞此語還未反應過來,雲傾已吻上她的雙脣。不是額頭,不是手心,脣間的溫暖與溫柔那般真實,不是幻夢,不是虛境。她突然止不住落下淚珠,她等了那麼久,一切都值得。
她的手還在他手心,面頰緊貼,久久未離。回溯與瞭望,卻獨獨不能停止時間。那一刻,她感到自己似乎化作一隻勤修天道的狐狸,歷經百劫,未負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