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陽殿上,明黃之人盛怒,一腳將李寰踢倒在地。
李寰直起上身跪地開口:“兒臣辦事不利。兒臣前去客棧尋清凝姑娘時,聽聞她已經離開。”
“已經離開?”皇上氣的發須上揚,“她怎麼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朕要納其爲妃時離開。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人在搗鬼?”說着走到李寰面前,頭未低斜眼看去,“聽說,你桓王早對清凝有意,而她也已住在桓王府上,是嗎?”
“兒臣不敢。”李寰不卑不亢回道,“兒臣確與清凝姑娘有過數面之緣,但若提風月之心卻是半分不敢存。此語許是有人中傷兒臣。”
皇上雖氣極,李寰之言卻不無道理,李歌此舉他心內本有疑惑,只因那清凝太像娥兒,才令他動心,無瑕旁騖。“朕命你三日內同景王一齊將清凝尋回,找不到你二人皆要受罰!榮德,你且派人將朕的旨意告訴景王。”
“兒臣遵旨。”李寰從未想過皇上會下此令,莫非,他亦懷疑子歌?不過對他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李寰行禮退出後,皇上重重一嘆,自言自語起來:“你二人,若能同心同德,朕就算離去,這片江山也該安心了。”說罷,忽然猛烈咳嗽,累病身子加之方纔氣血攻心,福榮德忙遞上一塊絲帕,絲帕上盡是血跡。
“皇上……”福榮德心上一揪,輕聲喚道。
“別告訴他們。”皇上小聲,由福榮德摻扶坐回位上,“朕知道自己的身體,近日怕是越來越不行了。”
福榮德咬着牙,用力想着什麼。
“你在想什麼?”皇上問。
“老奴不敢說。”福榮德低頭道。
“說,這裡就朕和你二人,無論你說什麼,朕恕你無罪。”皇上靠在椅背。
“皇上,老奴服侍皇上多年,今日就算皇上絳罪,老奴也要說句大不敬的話。”福榮德先是深深做了一揖,“宮中皇子衆多,不少手裡還握有兵權。若是皇上稍有不測,則必起大亂。皇上……不如早立太子。”
“福榮德!”皇上驚異之下,一字一頓大聲喝道。
福榮德即刻跪下:“老奴知罪,但所言皆是肺腑,請皇上念在老奴服侍多年情分,深思考量。老奴雖死不惜。”
“朕說過恕你無罪,自然不會食言,你且起身。”皇上望着福榮德緩緩立起,又道,“你常在朕身邊,這身子你比朕還清楚。藺王去後,朕就沒動過立太子之心,朕不想讓他們兄弟親情被太子之位分隔,可是朕想的太好。人老了,就會忘記年輕時自己是怎樣過來的。立儲之事不必,但遺詔卻不可少。咳咳!榮德,替朕磨墨吧。”
“老奴遵旨。”福榮德擺好筆硯。
子歌送走前來傳旨的宦官,心緒不寧。
清凝失蹤,皇上命自己與李寰共同尋找。先不提皇上此番究竟何意,清凝又如何會不見?桓王府內,她還能擅離不成?子歌佇立庭院之中,他無法安心坐下,只得遠望桓王府獨自細思。宮文弦言清凝已忘記前事,亦不記得自己懂武功,又因被人擅改記憶,戀上李寰,故而不會自己離開。
倘若除卻這些,就只有一個可能。清凝還在桓王府內!
子歌一副瞭然表情,眉間卻是緊蹙,比從皇宮救出清凝還要難。種種事後,子歌有一種感覺,桓王府內一定藏着一位高人。這位高人,讓他行事如履薄冰,步步維艱。
“木大哥!”想得出神,身後熟悉聲起。
“稟殿下,奴才不讓她們進來……”
子歌擺擺手,讓極力解釋的家丁先出去,接着朝瑤玉淺淺笑起:“你們回來了。”他既知莫郡引救了她,便沒有太擔心。
“我本想等在門外,但桃邀她……”瑤玉爲自己的魯莽感到歉意。
“我也只是想給他一個驚喜。”桃邀朝瑤玉咧嘴笑起,“聽說你做了景王,還認不認得我們?”
子歌假意望着桃邀半響:“這位姑娘是?”
“你果然不記得我了!剛剛瑤玉才說過,我是桃邀。”桃邀努着嘴強辯道。
子歌輕笑:“若非瑤玉說過,我當真不認得你了。”他有片刻的輕鬆,在瑤玉和桃邀在自己面前時,而他朝遠處看去,天離正和另一個人向他走來。
那個人,一直都和瑤玉在一起?
子歌腦中閃過這個問題,又看向瑤玉,她回來了,被他救回。子歌不免想到入住景王府後很少走動的流裳,這幾日雖不曾有空與他閒談,但能想到,瑤玉太久不見又無消息,短暫的風平浪靜,定讓他又思念洶涌。
“恭喜你,成了景王。”莫郡引走近,拂袖抱拳笑起,子歌卻捉摸不透他其中用意。
“的確需要恭喜,終成了你朝思暮想之事。”子歌亦拱手回禮。
莫郡引淺笑未再多言,天離已將贈寶後事告之與他。
“何止是莫哥哥,我們也希望你早日恢復自己的身份,不是很好?”桃邀笑道,這些天她一直很開心。
天離輕手將桃邀拉到自己身邊,背朝子歌衝着桃邀做了個“噤”的手勢。桃邀吐了吐舌頭,閉嘴不言。
桃邀悄悄用餘光忘了郡引一眼,才朝前一步問道:“木大哥,流裳呢?”
“他在後院廂房中,你可去找他。”
“那我先離開了。”說着,分別朝子歌、天離等人點頭一笑,最後纔看向莫郡引。自從回來京城,她又開始不知怎樣面對他。
桃邀正欲追瑤玉而去,告訴流裳自己和天離的事,手心卻被天離穩穩握住。眼珠轉了一圈,又覺得此時的確應該留給他們兩人。只是瑤玉既然已經知道自己就是素荷,她該怎麼同流裳相處?桃邀想着,不禁爲他們費神。
瑤玉快步走到後院,在丫鬟指引下來到流裳房外,停下來。
她閉眼,在門外深吸,等自己心跳漸漸平緩,才輕輕叩門。
“進來。”流裳語氣隨意。
瑤玉鼓起勇氣推開門,流裳望向她那一霎,兩個人盡皆愣住。
“小荷!”流裳衝到瑤玉身前,緊緊將她抱在懷中,“你……真的回來了?身子怎麼樣,還疼嗎?”說着擡起她受傷手腕,殘餘一道疤痕。
“我很好,郡引救了我。”瑤玉輕道,不願將此事瞞住流裳。
“郡引……”流裳口中唸叨,雙臂前伸凝視瑤玉雙眸,“你現在,這樣叫他了?”
瑤玉目光瞥向木門低處:“我纔回來,有些事等日後再說好嗎?我一定全都告訴你,但此刻,我只想好好看看你。”
流裳不明瑤玉意思,但也能感到她此次回來與以往的不同。他同意,沒有再問。
瑤玉笑起來:“不讓我進去坐嗎?一直站着都累了。”
流裳忙側身讓她進屋,但關門剎那,彷彿也將什麼永遠關在門外。沒錯,那個天真無邪的瑤玉沒有回來,她的心裡滿是沉重,卻還盡力裝作與平時無二神態。他看了出來,所以心如刀絞。
流裳坐在瑤玉身旁,他本有千言萬語想說,可望着現在的瑤玉竟什麼也說不出,半晌只道一句:“這些日子,你還好嗎?”
“我昏迷很久,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長。”他們還是無可避免談到這個話題,它存在那裡,怎麼都繞不開。
流裳將掌心放在瑤玉手背,感到她的身子微微一顫:“小荷,到底發生什麼事?”
瑤玉低眉思慮,她本想藏住這件事,但又不忍心讓流裳蒙在鼓中,畢竟只有他是真正爲“瑤玉”着想。
她長吐口氣:“流裳,還記得我和你說的那個故事嗎?我就是素荷。”
“我知道。”瑤玉沒想到流裳面上竟波瀾不驚,“神魔人鬼,非皇即王,身邊這羣人來了又回,我根本不相信這是巧合。常有人將你誤認素荷,不管最後如何解釋,都在不停提醒我,你是素荷轉身之事,幾成定數。”
“那你爲什麼……”原來流裳也已料到,果真是當局者迷麼?只有自己傻傻相信他人所說一切,別人說不是就不是,聽信他言。念此,瑤玉忽而一笑,今後,不再會了。
流裳見她問起,終於將暗藏心中的話緩緩說出:“因爲不管你是誰,和誰有着怎樣的牽扯,只要你選擇在我身邊,我都會一直陪你。所以你到底是誰,對我,並不重要。”他說的很慢,慢到足夠瑤玉留下眼淚。
“流裳……”瑤玉捂着嘴,不知該說什麼。她以爲流裳知道一切就會離開他,但他不僅沒有,還等着她回來,等着陪在她身邊。
“既然一切已清楚,你總歸要做一個選擇。我不會逼你,不論你如何選,我都不會反對。”流裳起身,擡手伸到她頭頂本想安撫哭泣的瑤玉,但最終停了手,轉身離開,將時間留給她。
前世……還是今生,她究竟想要哪一個?
瑤玉伏在桌上,望着流裳自門縫漸漸消失的身影,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