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人於死,從來都不能讓人感到寬慰,反之,是揮之不去的重擔與壓迫。如果親手造就這一切,內心卻毫無波折,則更加可怕。
素荷坐在湖邊,人間荷花開的正好。微風搖曳,彼此談笑。她難得露出一絲笑容,望着自湖面凌波而來的女子。
女子隨意在他身旁坐下,望着她的眉眼,深情凝重。
“你不開心?”素荷問道。
“你呢?”女子反問。
“李陌已死,辱罵污衊無殤、出言不遜者也受到了懲罰,那些似傳說似歷史般的籍錄已盡毀,我有什麼可不開心的?”素荷輕揚嘴角。
“是麼?那我爲何看不見你的笑容。卸下那些虛情假意,你內心當真有過一絲歡愉?”女子手心多出一方圓鏡,湖水爲面,置於素荷面前。鏡中之人失去了往日神采,也不再是紅瞳冷麪,冷豔逼人。而是像極了久未入睡的少婦,滿面愁容,無心理雲鬢。
素荷指尖輕彈,水鏡消失。她沉下臉,不再用笑容掩飾自己。
女子重新開口:“就算焚盡天下書籍,殺遍遑論世人,不過只是掩蓋。人們會愈加相信那段故事,沒人會承認你是對的,沒人會認爲你在爲無殤鳴不平。他們記得的,只有你的殺戮,從而更認定無殤是一個邪魔,死後不肯放棄摧毀一切。”
“那你希望我怎麼做?”素荷快語截道,“就此收手善罷甘休,當一切沒有發生,放他們逍遙自在?如果我不做什麼,莫說對無殤,我連自己這關都過不了。”
女子沉默片刻:“現在還不夠嗎?”
“不夠!”素荷言辭激烈,“還有太多人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
“也許……你可以試着談一談?”素荷不解聽她接着道,“你所恨的是他們背叛無殤,毀他之名。倘若你與他們和談,求天帝現身六界,發出天旨,爲他正名,也許天帝會答應。”
“求?我不會求他。”
“那就好好談一談,畢竟那時是爲解燃眉之急。”
素荷陷入猶豫:“會有用嗎?”
“不試怎麼知道?”女子靠近素荷,雙手捧起他的臉,“答應我,除非萬不得已,永遠不要做出令自己痛悔不堪之事。”
素荷點頭:“謝謝。”
“我就是你,何必言謝。”女子說罷,又退回湖面開出的荷花中。
素荷緩緩睜開眼,滿目碧水粼粼,如夢似幻,竟讓她恍然一夢。她大口吸着人間氣息,空中確浮着幾絲血腥。也許她真的可以試着,去和天帝一談。化作一團紅光,她飛往天界。
天界與舊日不同,此時已設下重重屏障,阻止上下往來。如今的她,有能力打出一條通道,但她記得,自己要與天帝和談,不能妄動。
她站在天門外,以素荷身份求見,等人通報。守門天將見到素荷,剎時紅了雙眼,怒目而視,彷彿極盡全力才壓住自己。
素荷走到他身邊:“我是否認識你?”
“不認識!”
“你好像很恨我。”
“我恨的不是你,是血魔!”他咬牙切齒道。
素荷心中一慟:“她做了什麼,讓你如此憤恨?”
天將撇過臉,緊閉雙脣,明白自己不該多言。素荷依舊追問,他終於沒有忍住,說出口:“她殺了我的家人。我昇仙百年,家中卻仍代代相傳。但就在不久前,血魔殺了他們,因爲我的兩個後人,在談論他們不該說的話,哪怕這些話並非他們所傳,哪怕人盡皆知……”
“廷逸,少說幾句。”左門將提醒道。
廷逸又閉口不言,將目光看向別處。
素荷心中泛起微波,她一時無言,直到天兵傳她入內。她離廷逸越來越遠,離自己曾經說好要保護的,越來越遠。她低頭沉默跟在天兵身後,未注意天宮變化。終於,一絲殺意將素荷從沉思中喚醒。
凌霄殿未至,天兵天將攔在路前,執槍盾立。素荷明白髮生了何事,但她還不想大開殺戒。起碼,現在不想。
“我要見天帝。”素荷朝前逼近一步,天兵毫無懼色,仍未後退,“你們不認識我?”
“凡間血魔,略有耳聞,但你若覺得能來天界撒野便大錯特錯。”
素荷嘆了口氣:“誰讓你們排兵佈陣在這等我?”
“天帝指令。”
“如此,他想讓你們死!”素荷越過重重人山,朝內語道,“身爲天帝,應知道發生了何事,以素荷如今法力,區區小兵又怎能攔我?但我不想闖入,我想和談。”
“天神豈能與妖魔爲伍,至於和談,更是妄想!”傳音入密,不是天帝。她從未聽過這個聲音。素荷心道,看來七百年間,天界變更不少。
“雲中君在哪?”素荷問向面前兵將。
“我爲何要回答你。”兵將不屑。
“少廢話,將她拿下!”催促聲至。
兵將紛紛動手,列陣將她圍在其中,素荷負手後移,兵將卻成咄咄逼人之勢。
“血魔屠戮人間,害死人皇,天帝有令,無論生死,誰能將其拿下者,受上賞!”
兵將一時意氣更盛,全然不知自己面對的是什麼。
“你想令他們送死,好,我成全你們!”素荷步步後退,直至天門邊,忽而騰空,身燃烈火,又瞬間打向衆兵。
“血魔,你還想在這重複一遍你在人間的行徑嗎?”廷逸眼見紅衣如火的素荷,大喊道。
“我本赤心而來,是你們與我兵戈相見。真要怪誰,去怪方纔那說話之人,去怪天帝,讓你們送死!”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廷逸叫到,“哪有什麼聲音?是你殺意所起,心魔所致,還要怪別人不成?”
“什麼?”素荷眉頭緊蹙,視向廷逸。分神之間,已有長槍尖刃,刺向她肋下。
“嗷!”一聲哀嚎,火焰從利尖順着槍柄襲滿那天兵全身,素荷側目睥睨,滿眼不屑。
衆兵見狀,退後數步,左右互看一眼又蜂擁而上。
“之前我錯了,以爲可以和談。如今看來,殺戮和征服,是你們唯一聽的懂的話。”空中半懸的素荷甚至沒有動,只是威中怒視,衆天兵便被紅光籠罩,“最後的機會,讓雲傾來見我!呃!”素荷背部忽而一陣刺痛,轉頭望去,廷逸正拼勁所有力量幻出冷箭,射入她背部。“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素荷說的平淡,雙眉一動,紅光壓下,一片哀嚎。一千神兵天將全滅,素荷緩緩落地,盯着廷逸:“這份功勞,該算你的。”五指緊握,封住他咽喉。
“素荷!”身後熟悉聲音傳來,七分不信,三分哀嘆,“你做了什麼?”
“天帝欲拿我,我只能予以反擊。”素荷面不改色,依舊盯着廷逸。
“天帝剛得通報,便派我接你。”雲傾環視左右,若非殘餘的火焰和焚燒後的焦灼,任誰也想不到適才經過一場慘無人道的屠殺。
素荷轉頭不可置信盯着雲傾,沒錯,那的確是雲傾,而云傾絕不可能騙她:“可我明明聽到有人催促天兵動手。還有他,他傷了我!”
雲傾微微垂頭:“我方纔便想問你,你緊抓着那根長槍爲何?而且,我並沒看到傷口。”
素荷猛然朝前望去,手中廷逸長頸不知爲何成了槍柄,而她的傷口處的確不再疼痛。她嚇得馬上鬆開手,看着自己離天門的距離,一路上,皆是烈火痕跡。
“素荷,你瘋了。”雲傾話音雖輕柔卻滿是失落,落入她耳中。
沒有聲音?怎麼會沒有?莫非不是排兵對她,只是巡邏天將?這一切怎麼可能?不對,她明明聽到的。
她的眼神變得迷離,朦朧中望見雲傾緩緩朝她走來,身形玉立,不染纖塵。素荷突然出手,狠狠將她推開。
“素荷,你做什麼,我是雲傾。”
“你是雲傾。”素荷右手捂着胸口,似乎喘不過氣起,“但不是我的雲傾。”言盡,黑眸交織閃爍,昏倒在雲傾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