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百畝
鄉親這些想法,有點兒象春天的草叢雜蕪紛生,又象秋天的蘆荻被吹得飛絮滿天,到了冬藏季節,只留下冰冷的梗枝。
人家是來扶貧,來贊助麼?
不管多大的事兒,總不如吃飯大。
丁文鎮定淡然的態度讓父母暗地吃了一驚。
池塘關乎魚場的生存,那十幾畝的地關乎養鰻場的發展,似乎連養殖場......
到了廚房,聊的話題卻是有關大舅桑春的。
丁母說這次你們的大舅發狠啦。
“幹了十多年的支部書記,他今天正式接到鎮黨委的通知,撤消其桑家塢村支部委員、支部書記。你大舅當着鎮黨委王書記面罵,桑家塢以前是一坨屎,你們鎮裡領導一年到頭下趟到村裡屈指可數,但就算是一坨屎,也沒向鎮裡要過一分扶貧津貼;現在好了,大便被點成金石,你們一個個象急心瘋一樣搶着要,只希望你們對得住良心就成。
不用說王書記臉色多難看。你大舅摔門而出,現在算無村官一身輕。”
原本分配到戶的紫菜地,每戶三畝,如今只有六人興起種殖紫菜的念頭。或許是痛定思痛,桑春索性將其他家閒置的菜地一併租來,與桑良、小正等六人湊在一塊兒,聯合種殖。
百畝的種殖,那投入可不小。按每畝一次性投入二千元算,也得近二十萬。
估計爲了這些錢,一向悶葫蘆的大舅終於向母親開口了。
“媽,那其他人的紫菜地能讓租麼?”丁文覺得這事有點兒玄,昨晚剛提及今天便有了結果,畢竟牽涉了三十戶人家。
“說來小春這次使用手段有點兒痞。”丁母好笑地說,這話倒丁文和桑木蘭驚訝。
一向急公好義、行事方方正正的大舅也會使用痞手段?
大舅媽就說了。你大舅一大清早起牀,找上小良、小正他們到各戶串門,詢問種殖紫菜的事。只問種或者租,不種的就把海地出租。不種不租的就是佔住茅坑不拉屎,純等於浪費,用這些話去擠兌。
呃,這倒有點象“村霸”了,丁文忍不住放聲大笑。
“小文,這次你要大力支持你大舅啊。”丁母自然指的是經濟方面支持,丁文點點頭後望向桑木蘭。
“媽,養鰻場裡還有二十八萬錢沒花出去呢。”桑木蘭沒有藏私地說。
看這直率勁,丁母眉開眼笑了,拉着桑木蘭直誇好媳婦。
多肉麻呢,這娘倆......丁文佯裝視而不見,美美地飽食一餐。
泡泡和嬌嬌女終於探進廚房,感覺廚房的氣氛有點不對呀。
“文子,我們想今晚回省城。”羅元伊落座,吞吞吐吐地說。
“那個啥,只要你今晚踩得動油門...不過,還得等後天上午出島吧。”丁文不得不佩服泡泡,若在平常必呼:泡泡同志,您不去參加奧運會的鐵人三項賽,是個諾大的損失。
說罷推碗離桌,丁文徑直出了廚房。
遊彩霞暗中吐了下舌頭,接過桑木蘭裝來的飯,小口小口地扒着。
當桑木蘭追出去時,丁文已人影杳杳。
事實上,丁文已到了養殖場的附近,聽說桑春他們運竹架來,順路到養殖場看看。
丁文順着筆架山左峰的小道往南走,這山上除了幹黃的雜草和凋零的矮樹叢,就剩下石頭了,也沒有鄉親們的梯田。聽九叔公講,這兒每年都受颱風肆虐,山上連根毛都沒有,誰敢在這兒開墾?
從山上往下望,養殖場和桑家塢村子就隔了道山樑子,自然環境又有所差別了。養殖場再往南便沙灘,若沒有那片馬尾松防護林的話,估計每年的季風捲來的沙都在威脅着養殖場的面積。
以前事不關已,管你風沙掩了養殖場。現在似乎能摸得定的,只有這個養殖場。但丁文還真有罵章守志的念頭,這養殖場的選址,忒糊鬧地。
每年六至十月的季颱風,捲來的細沙影響了水質不說,這使得本來嬌貴的九節蝦,如何能提高成活率?活該,沒好收成。
還有...這山體陡峭,泄山洪的溝也沒個象樣的。大量的淡水滲進養殖場,容易讓海水分層而致使海水缺氧。
丁文只稍轉轉,即看出許多弊端來。
不過嘛,這兒產權明晰,權當做退路一着,待那時自有治理的辦法。
“小文,竹架子已順着潮水快到了南沙灘。”聽到桑春打來的電話,丁文極目遠眺。果見一條木帆船在前引着,後面拖着長長的一串子竹架。
六人種殖這百畝的海地,丁文依然爲大舅桑春這個決定而驚歎。
丁文上了竹架子筏後,見那一張張竹架子層層疊起編成了筏,隨海浪波瀾起伏地漂浮着。桑春站在上面高聲吆喊,“小良、小正,快穿上雨褲,待水腰深時叫他們一起下水。”
丁文朝木帆船定睛一看,見船還有三十多人坐在甲板上,看來大舅早知道村裡的那些勞力指望不上,索性僱了育苗場的工人們。但每人一天一百八十的工錢,還得供吃一餐,貴得讓人暗暗咂舌。
“不貴,”桑春眯笑着說,抽出一根菸點起,滋地吸了一口。
海水退潮了,那些工人們不用桑春他們指揮,已自主地做起事來。兩個竹架子用尼龍繩綁成竹牀架,然後再用繩子固定到泥灘的鐵錠子...看他們嫺熟地操作、佈置。桑良、小正等人跟在他們的後面,顯得茫然無措,不知該幹些什麼好,有時就簡單檢查一下,綁得是否牢固而已。
一個熟練工的效率,比起那些學徒級的鄉親們,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丁文此時才體會到那工錢確實不貴。
“舅,您既然想大幹一場,是否還想增收?”丁文瞥着一旁說不出興奮的桑春,問道。
桑春顯然不解。
“就是利用紫菜海地這範圍,再拉起個網捕魚場。”
網捕魚場,桑春知道這事。就是在海灘裡立起大竹杆,掛上大張的海網。海網,在退潮的時候放下,直到漲滿潮時再掛起,用以攔截順潮而退的魚蝦。前些年因爲沒什麼效益,網捕魚場也草草收起。
“一滴泉的水用來泡菜苗,必然也會引來魚羣們的注意。一則保護菜苗,二則可以增收嘛。畢竟紫菜收成也得一兩個月,大家在閒時也可以考慮增加收入。”
丁文只是稍加點撥。可桑春如破開雲霧見月明,這佈置網捕魚場自是熟門熟路,不需要丁文多說,便開始計算起需用多少大竹杆和多少張大網......一番計算下來,要九萬元!
這麼多投入,桑春的額頭沁出汗來。
“你們不投的話,我來投哈。”丁文輕鬆道,笑呵呵地看着桑春。
桑春無奈地搖搖頭,卻說:“小文,你看你的魚場、養鰻場、養殖場都是賺大錢的行,不如將這個又累又煩的活,給了我和小良幾人算啦。”
呃,大舅對自己也耍起“痞”來,不過這正是自己要激他們去做的。丁文嘆道:“舅,誰叫您自小抱着我長大?”只是要求桑春一點,要他在這兩樣事裡頭佔絕對的主導權、絕對的話語權。
“哼,有我在,看小良幾個如何翻天。”桑春自信地說,“早上我警告過小良幾人,別插到那幫口花花的人當中,也別提了養鰻場山地出租的事兒。桑家塢的大老爺們說話如蓋了印,一是一、二是二,別當了朝令夕改的小人。”
這事兒,原來大舅早風聞了。但丁文想及的是,如果池塘保不住了,養鰻場估計也難倖免,便說:“舅,您給大夥兒傳話,就說養鰻場的地,咱只要租三年了,以後續租的話再談,大不了將養鰻搬到其他地方去。”
搬場子,那可是投入不少錢嘞。桑春眉頭一擰,斷然說:“不行,我今晚回去找那幾位用地戶談談。只要桑家塢還在的話,他們就得信守自己的承諾,別以爲現在地價漲了,就可以哄擡租金。笑話,當我桑春家是好欺負麼?”
“舅,我想好了。在鰻場養完了這一季,將場子搬到養殖場附近。我不想被人指着脊樑骨罵說盡佔鄉親們便宜!”丁文悠悠地說,“錢沒了,咱可以再賺。人心若不齊了,說啥也沒用。”
是啊,大夥兒若人心不齊了,怎麼說都是空話。桑春聽了有點泄氣,臉上露出苦澀的笑。
“舅,這養殖場的手續,我曾粗粗看過,是經過省、縣有關部門批准的,雖然只有二十年的承包期,看來比較實在些。”丁文怕剛纔的話傷了桑春的心,便認真地分說給他聽,“池塘的事,萬一黃了的話,我想只能退守到養殖場。不過,我也沒這麼容易妥協的哦。”
“妥協個球!”桑春粗口罵了句,“到時要告鎮政府,我給你做旁證去。”
“到時再說吧。”丁文可不想身邊的親人有個三長兩短,有了洪荒空間,只有給個足夠的時間,照樣可以讓這南沙灘荒蕪變成綠洲。現在當務之急的事,就是盤下養殖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