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正日的第二天,當很多人都還因爲徹夜賞燈而神思倦怠,昏昏欲睡之時,槐花衚衕裡的紅樓戲院,卻在大門口高高的掛起了新戲的招貼牌子。在那張大大的招貼畫上,匠人們按照賈芸的囑咐,畫着一對扶手相攜的恩愛夫妻,只是在他們身後的角落之中,卻隱隱的藏着一個窺伺的灰色身影……
“奴隸將軍!”
一時間,這個令人陌生的名詞便開始哄傳京城。自認才華出衆的士子們雲集在那張畫片之下,七嘴八舌的揣度着猜想中的劇情,更多的商賈名流則早早的便派人前去預購門票,在他們的心目中,能夠擠進新戲首演場的觀衆之中先睹爲快,便可算是日後人前誇說的最好談資了。
《奴隸將軍》的第一場表演,放在三天之後,也就是元宵節期的最末一天。這個日子也是由賈芸親自選定,之前他透過賈家的關係早已瞭解到,國子監監生們在大內皇宮之中的山寨演出,恰也是這個日子,雙方同時上演,賈芸心中隱隱的卻有示威於盜版的意思。
同時,賈芸也將自己和薛家之間的勾連告訴了倪二,要這漢子派些精明可靠之人在江湖中多多探問,且不論這柴、張兩人最後的目的或者其背後的靠山究竟爲何,只要薛家所言屬實,那他們至少已犯下了買兇殺人之罪,而如果能坐實這些殺手,豈不也足以將他們送進刑部大牢之中?!
倪二聞言,點點頭連忙佈置下去,賈芸卻又怕他事及老邱,關心則亂,千叮萬囑不要冒險夜探,自從上次房契事件之後,柴、張兩家都已加派了人手護衛莊院,倪二身手雖佳,畢竟不是那些評書話本中的劍俠刺客。況且這兩人背後身份不明,一旦倪二失手被擒,只怕要想出困也是難上加難!
倪二解下腰間的葫蘆,迎頭灌下一口燒酒,只淡淡的說了句“省得”,便轉頭出門而去。
首演之日如期而至,和第一次一樣,人山人海,一票難求,不過,在這一場中,觀衆們再沒有了看《京城商人》時候,那種時不時爆發的喝彩和掌聲,整場將近一個時辰的演出裡,除了開頭和結束,竟是一絲兒聲響也沒有。
大夥兒只是靜靜的看着可憎的副將楊德祖如何鼓動如簧之舌,竄亂事實,構陷良人,看着可憐的將軍夫人戴盼兒如何被誣陷質問,冤屈而死,看着勇猛卻輕信人言的奴隸將軍羅顏如何一步步落入圈套,最後羞愧自剄。
尤其最後一場之時,底下更是一片肅靜,看着戴盼兒含冤而死,遑論那些婦人小姐,就是士子名士們也早忍不住掬起了一把同情之淚。
“此劍隨我多年,殺敵無數,餘故因功以奴隸之身而得晉位列侯,統帥千軍,擋者披靡,陛下垂憐,尚以郡主,然今日,餘誤信小人讒言,冤殺夫人,實無面目苟活人世,我死之後,以絹敷面,謂羞見盼兒也!”
男主角羅顏最後吟誦了這段經過賈芸修改的懺悔詞,隨後引劍自刎,倒在舞臺之上,大幕徐徐落下,觀衆震驚良久,方纔爆發出雷霆一般的叫好鼓掌之聲。
坐在底下觀衆席裡的賈芸享受得眯起了雙眼,畢竟,這也是屬於他的掌聲啊。
舞臺上柳五兒帶着演員們不停的上來謝幕,賈芸卻悄悄兒的提前離開了戲院,初春的槐花衚衕漸漸顯出了本色,滿街的大大小小的槐樹上已經慢慢的滲出了花苞,四下裡滿是那種平平淡淡卻沉沉穩穩的苦香之氣。
賈芸用力的吸了一口,正待轉身回家,卻恰好見到門口又走出了四、五個觀衆,爲首的正是先前曾翻牆而進企圖窺伺劇情的那個紫袍公子,此時他和周圍的幾個年輕公子正在一路的高談闊敘:
“若說這戲,果然猶勝於當日的《京城商人》!雖然沒了那些插科打諢的噱頭,卻更見文采。”
“本以爲張師傅已將這紅樓戲院的精華學到九分,現在看來,只怕剛及入門而已啊。”
“嗯,張師傅縱是清流的領袖,文場的班頭,恐怕也寫不出此等妙文來,只能邯鄲學步,東施效顰罷了。”
“還有今兒這戴盼兒,作念俱佳,竟是完全蓋過了當日的林梅娘,實在是令人神魂傾倒,不愧是天生尤物啊。”
衆人一陣鬨笑,躲在旁邊的賈芸卻是露出了厭惡的表情。突然,隊伍最末的一人湊到那紫袍公子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卻聽不真切。只是衆人初時的興高采烈,這會子卻俱都化作了憂慮之色。只有那紫袍公子抖了抖肩上的披風,故作輕鬆道:
“且回去再說,今兒能看到如此的好戲,就是捱上幾下板子也是值當的!”
賈芸目送着這些人遠遠離開,才從角落中現身而出,這個紫袍公子雖並不認得自己,可是卻曾在紅樓戲院看見自己排過戲,算是極少數知道“莎翁”真面目之人,如今滿京城都在議論這“莎翁”的來歷,有說是落魄文士的,又說是翰林清流的,賈芸卻依舊不想公開,至少在自己還沒有足夠的能力掌控這份產業之前不能公開!
回到家中不久,柳五兒也終於翩然歸來,這個今日出足了風頭的小丫頭滿臉俱是抑制不住的興奮之色。進得屋來,竟是一下子圈住了賈芸細窄的腰身,喃喃說道:
“再想不到五兒今天竟能當着這麼多的面將全本演完的,這會兒想來,真是連心都要跳出那腔子裡一樣。”
賈芸笑着輕輕撫摸着五兒說道,
“今兒你演得實在是好。”
“真的?!”
柳五兒一下子從賈芸的懷中睜開,一對眸子閃閃發亮。
賈芸點點頭,微笑不語。那柳五兒卻重重的吐出一口氣,然後慢慢仰躺到踏步牀上,輕輕的說道:
“相公,你知道麼,今兒在演戲的時候,我被羅顏殺死時就是這樣倒在了牀上,那時候,我滿心裡都是戴盼兒的委屈和不甘,竟是傻傻的留下了淚來,幸好沒有人看見。”
“那正說明你演得好啊。”
賈芸稱讚一聲,走到了牀邊輕輕坐下,俯視着柳五兒,這個俏丫頭閉着雙目,不知是不是在回味着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胸口不停的上下起伏,劃出一道令人炫目的弧線。
賈芸探手抓住了五兒的柔荑,隨即慢慢的摩挲着向上攀升,五兒的呼吸立時變得沉重起來,兩道長長的睫毛也不停的顫動着,表露出內心的激動。
“相公……,哥哥……,將軍……”
柳五兒柔柔的呢喃從耳邊傳來,這小丫頭竟似還沒有完全從《奴隸將軍》的氛圍中脫出一般。賈芸失笑的搖了搖頭,嘴脣壓下,堵住了那張猶在囈語呻吟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