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樑琨都沒有現身。當然,以她現在的身份,樑琨就是有空兒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常來溜達了。
黛玉和紫鵑雪雁等人每日守在紫嵐苑內,着實坐臥不寧。好在,桐林還算是個好相與的,每每趁送飯的空檔兒,就跟紫鵑透露一些外邊的形勢。但賈家攤子大,並非一兩日就能定罪,況且上面封得嚴,有用的消息竟是半點兒沒有。
這一日,黛玉才用罷晚飯,就聽桐林在外面回道:“林姑娘,我家王爺來了。”
黛玉從沒像這幾日般盼着樑琨這個魔星出現,好容易等來了,急忙起身迎接,誰知樑琨卻立在窗下不進來,黛玉只得走了出去。
因着京城天兒熱,樑琨只穿了一件寶藍色的常領衣,通身沒有綴飾,就那麼負手立在窗前,腰板兒挺直雙眼放空地直視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黛玉此時也正式換了女子常服,但因憂思過重,根本無心裝扮,只將烏髮挽了分肖髻,斜插那支原本隨身不離的硨磲簪,瑩白圓潤間襯得烏髮越發的秀美。
黛玉依制行禮後,樑琨不經意地轉過了頭,隨即愣了一下。
這是他頭一次見到如此裝扮的黛玉,與之前那個牙尖嘴利的小公子根本不似同一個人。尤其是此時低垂的眉眼,微微顫動的睫毛,秀美的輪廓,無一處不在彰顯着屬於女子的柔美,而原來那個渾身是刺的林三爺的影子竟是跑得無影無蹤了。
樑琨擰了擰眉,忽然就有些懷念起當初那個林三爺來。其實吵吵鬧鬧地,也挺好玩的吧?可是現在她成了這個樣子,日後可怎麼相處啊?
但同時他又惱怒起來,她是個女子這件事兒,師哥應該是早就知情的吧?虧他還傻不愣登地從中作梗,想想真是傻的很!
黛玉見樑琨雖轉過身來,卻遲遲不開口,只得忍住心中尷尬問:“王爺前來,是有什麼要事嗎?”
“哦……”樑琨止住心中亂七八糟的念想,點頭道,“事情都已安排好,明兒一早你的人換上我府裡的衣裳一起出城。”
“這就出城了?”黛玉有些恍惚。
“現在不出城,更待何時?想讓你的人全部跟着進大獄?”樑琨習慣性地有些來氣,“就算老太君活着,她也不希望你自投羅網吧?!”
一提到賈母,黛玉還是忍不住鼻子發酸。她強忍着悲痛扭過頭去道:“我明白,我聽你的就是。”
樑琨點頭:“你放心,京城這邊我會多方替你打聽消息,若有要緊的人放出來,我也會盡量替你接應,你只管在那邊好好的,將來賞他們口飯吃比什麼都強。”
“是,多謝王爺大恩……”
沒等黛玉說完感激的話,樑琨已經不耐煩地揮手打住:“行了,別整那些個虛頭八腦的,吩咐你的人少給我惹麻煩就行。”說完,招呼也不打,轉身自去了。
次日,雞才叫過頭遍,樑琨已然派人送了一身衣裳過來。黛玉一夜幾乎未眠,正在忐忑間,聽到有人送了衣裳來,說是一定要黛玉換上,不覺納悶地接過來細細瞧了瞧,詫異道:“這不是宮裡的衣裳嗎?他爲什麼讓我穿這個?”
紫鵑和雪雁等人更是不明所以,但既然是樑琨吩咐的,只得匆匆換上。才收拾停當,桐林便在門外催道:“林姑娘,該啓程了!”
紫鵑應聲答應,纔要出門,卻聽桐林又道:“王爺吩咐,讓林姑娘先行,其他幾位姐姐另有安排。”
紫鵑一聽急了:“我們姑娘體弱,身邊沒有服侍的人怎麼成?”
桐林搖頭道:“這是王爺的吩咐,小人不敢做主。——不過姐姐們不必擔心,林姑娘的車子上,已安排了人照應,不會讓林姑娘受委屈的。”
黛玉聽了,只得對紫鵑等人道:“你們別擔心了,只管照顧好自個兒就成,王爺難道還虧待我?”說罷,開了房門走出來,對桐林道,“走吧!”
桐林引着黛玉迅速出了二道門,先是上了一乘小轎,後又上了一輛馬車,一路噠噠地在路上行了一段,最後又上了一輛規制頗高的馬車。
黛玉本來見這輛車子不像普通官員的車,纔要質疑,卻見車簾一挑,露出樑琨的半張臉來,解釋道:“這是我母妃的車子,爲了免遭官兵排查,暫委屈你扮做宮內侍女,等到了安全地界,自會讓你換回來。”
樑琨的母妃?如妃?如今皇帝病重,她爲什麼要出京城?
黛玉剛要說話說話,卻見裡面有人笑道:“是林姑娘?快快上來吧,陪我這老婆子說說話兒。”
黛玉料到這應該就是如妃了,知道已沒了退路,只得硬着頭皮上了車。
如妃乃宮女出身,沒有強大的家族勢力,且天性單純,在宮裡草芥一般生存着,從不爭寵邀賞。也正因此,當年才能順利產下樑琨。若不是因爲樑琨打小聰明外露,她們母子還能像從前一樣在宮裡混吃混喝一輩子。可惜,樑琨因爲在諸皇子中太扎眼了,還是成了別人眼中的障礙,最後直接被逼出了宮。
還好,如今兒子有了出息,她終於可以跟隨兒子去封地自由自在地過完下半輩子了。唯一遺憾的就是,兒子已經到了弱冠年紀,卻還在外面東奔西跑,沒有穩定下來娶妃生子,真是愁煞她也。
所以,當兒子來接她時,突然跟她提起有一位林姑娘要跟她們一路同行時,她簡直樂開了花兒。也不知自個兒的傻兒子什麼時候認識了這位林姑娘,這簡直是個意外之喜啊!
黛玉忐忑不安地進了車,勉強行了個禮後就被如妃一把拉住手坐到了她的身旁。本來是母子倆的位置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
樑琨只得彎腰起身,還沒等他主動下車,如妃就很不客氣地攆起了兒子:“琨兒,既然這裡有林姑娘陪着母妃,你就自便吧,免得林姑娘不自在。”
樑琨:“……”
這是親孃嗎?!
但他又沒有正當理由反駁,只得尷尬地應了一聲,轉身跳下了馬車。
黛玉也好生尷尬,但見如妃一臉的坦然,也就慢慢放鬆下來。
如妃本就是大大咧咧的單純性子,且只有一個兒子,乍一見着黛玉不但婉約秀美而且乖巧可人,愈發喜愛得緊,忙讓身邊侍女將自個兒的點心匣子打開,一樣一樣擺出來讓黛玉挑着吃。
黛玉哭笑不得,同時內心又頗爲動容。不管這如妃是否知道她此時的危險處境,單就這份待她親親熱熱的暖心勁兒,就已經讓她十分感動了。
車子一路軲軲前行,不大會兒功夫就已經到了城門口。此時,城門內外的確有官兵排查過往行人,城牆上也一溜貼着不少官府通緝的畫像。黛玉從車簾一角瞧見有畫像便不敢再偷看,只表面上恭恭敬敬地陪如妃閒話,背地裡卻豎起耳朵來聽動靜。
還好,一切順利。官兵們一聽車上乃是如妃,嚇得立即放行。及等車子出了城門一里開外,黛玉一顆緊繃的心才徹底放下來。
如妃笑道:“你這孩子,怕什麼,凡事有琨兒替你頂着呢,你只管放心就是。”說着,又命人拿過了棋盤,笑道,“閒着也是閒着,不如你來陪我下一局如何?”
黛玉謙虛道:“民女並不怎麼會下棋!”
“沒關係,我教你!”如妃樂呵呵地開了局,不出兩三個回合,黛玉就有些瞠目結舌起來。
她、她老人家果真會下棋嗎?怎麼走得毫無章法呢?她教她還差不多!
正在詫異間,如妃突然尷尬地說了句令她噴飯的話:“實不瞞你說,我纔跟着琨兒學了兩天,自以爲入了門兒,可誰知一跟你過招,竟不知該往哪裡放好了!”
黛玉啼笑皆非,勉強忍住笑道:“民女也只略懂皮毛,胡亂下罷了。”
這時,如妃拿起棋子開始陷入了苦惱:“放這兒?不好!不出三個回合你就得將我殺得片甲不留!放這兒?也不好,用處不大……”
黛玉汗顏,剛要指點一二,卻聽如妃突然一拍額頭笑道:“我可是糊塗了不成,琨兒就在這裡,何不叫他來替我下一盤!”說着話,果然讓侍女去把樑琨喊來。
黛玉一臉尷尬,母親棋藝不精,就讓兒子頂上,這算什麼?!再說,她和樑琨下棋,把規矩往哪兒擺啊!
可如妃卻管不了那麼多,她好容易想出了這麼一個妙招,可以讓兒子和這位林姑娘光明正大地多呆一會兒,豈能錯過這個好機會?!
不大會兒功夫,樑琨果然騎着馬過來了。
“母妃叫我?”他問。眼皮低垂着,根本不看黛玉一眼。
黛玉默默攥緊了小拳頭,暗中祈禱樑琨別答應這個荒唐的要求。沒想到如妃一說,樑琨只略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
他答應了?嘁,黛玉在心中鄙視了他一番。
樑琨渾然不覺,下了馬大大咧咧地坐到了黛玉對面。黛玉無奈,氣得偷偷瞪了樑琨一眼,沒想到,正碰上樑琨一記略帶戲謔的眼神,四目相對之下,兩人同時愣了愣,然後尷尬地各自扭過頭默默拿起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