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 霍氏醫館內,大病初癒的霍儉鐵青着一張臉,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裡足足沉默了有一盞茶的功夫。
樑琨一臉擔憂地負手在屋子裡踱了幾圈, 終於忍不住打破沉寂, 問:“想好了沒有?到底要怎麼應對?”
霍儉僵直的身子略動了動, 方冷笑道:“不知!只覺得寒心!”
樑琨道:“若是沒有退路, 我倒建議你聽從師孃的安排。一則, 林姑娘那邊已經明確回絕了你,你再堅持也無甚益處!二則,我已派人打聽過了, 那孫氏小女兒名喚孫如月,據傳也有花容月貌之姿, 性格也溫柔和順。按理說, 這樣好的條件與你也算般配。所以……”
“哼, 人人都說好,與我就真的好?罷了, 我再思量思量吧!”霍儉冷聲打斷他,隨後又陷入了沉默。
樑琨有些爲難,猶豫了一會兒方問:“難不成,師哥還是對林姑娘抱有幻想?”
“我不是那個意思。”霍儉無力地搖搖頭,“我早就說過, 若她也對我有意, 哪怕刀山火海我也要拼一把。可是……她既然是這個態度, 我若一味地糾纏豈不更令她生厭?”
“那也不一定!”樑琨擡頭望着屋頂, 嘆息道, “有時候女人也需要男人推一把!”
“我不想那樣!”霍儉斷然拒絕,“既然她不願意, 我不會強求。再說,就算我死纏爛打磨得她點了頭,母親那邊還不是照樣過不去?罷了,我放過她吧,也等於放過我自己!”
“哦?”樑琨詫異地擡起頭,“這麼說,你想通了?”
“林姑娘的事兒算是想通了。但是,母親的做法還是不能令我釋懷。細想下來,可能是我這些年從無做過忤逆她的事,所以才讓她如此偏激,甚至於婚姻大事上也要強逼於我,真是忍無可忍!”
“既然心裡不痛快,那就不要爲難自己,我來替你跑一趟,保證讓師孃打消這個念頭!”說完,樑琨起身就要走。
霍儉急忙喊住他道:“慢着!你別去,此事我自有打算!”
“你還有什麼好主意?”樑琨停下腳步疑惑道。
霍儉冷哼道:“我都被逼到這種地步了,哪裡來的好主意?不過就是想當一個臨陣逃脫的逃兵罷了!”說完,從桌案上拿起一支筆,又鋪好紙,遞給樑琨道,“你若真拿我當師哥,就替我修書一封給北疆,舉薦我從軍。”
“你要從軍?”樑琨吃了一驚,立即拒絕道,“此事萬萬不可。一則你是家中獨子,疆場上刀槍無眼,萬一你有個意外,我如何跟師孃交代?二則,你要從軍,想必沒打算和師孃商量吧?萬一你走了,她老人家急出個好歹,你讓我如何心安?”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霍儉木然地將視線投向黑漆漆的窗外,“我在她老人家身邊當了二十幾年的好兒子,娶親這麼大的事兒她同我商量過嗎?既然她心中沒有我這個兒子,那也別怪我絕情了!”
“師哥,你別意氣用事!”樑琨仍舊不鬆口,“師孃原也是個通情打理之人,最近她之所以性情大變,究其原因,還是因爲你對林姑娘動了心,偏林姑娘又是賈家的近親,所以她才暫時失去了理智。我想着,等咱們想個法子拖一拖,時間久了,說不定她老人家還能改變主意呢!”
“改變主意?呵呵!”霍儉蒼涼道,“你若存了這種幻想,那你還是不夠了解她。她實在太要強了,容不得我有半點忤逆……罷了,再怎樣她也是我的母親,我不能總在背後編排她,還是給各自留些顏面吧!”說完,仍舊讓樑琨寫信。
樑琨真真是左右爲難。但他內心還是傾向於霍儉的,畢竟他與霍儉打小穿一條褲子長大,那種情誼竟比親兄弟還要親;再加上此事確實是師孃太過份,也怨不得師哥忤逆!
想到此,樑琨也把心一橫牙一咬,提筆一揮而就了一封舉薦信遞給了霍儉。
“你去從軍也可以,但我有兩個條件:第一,只能隨軍在後方爲醫護;第二,最長不得超過兩年。若是兩年之後你還不回來,那我就親自到北疆去押你回來!”
“樑琨,你瞧不起我!”霍儉黑了臉,“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兒,你能拿刀殺敵,我爲何不能?何況我也有一身本事無處施展!”
“你不能和我比!”樑琨眸中的光彩瞬間黯淡下來,“我上陣殺敵,一來情勢所逼,二來迫不得己,不得不去拼命。但你卻不同!”
“我有什麼不同?”霍儉扭頭看他,目光堅定,“我還不是一樣因爲沒了退路,只能逼自己前行?”
“還是不一樣!”
“算了,我們計較這個沒什麼意義。”霍儉擺擺手,轉身來到案前也提起了筆,很快寫了一封簡短的書信封好放置到了案頭。這是他留給母親的辭別信,等他走後,自會有醫童呈給母親。
隨即,又重新鋪了一張紙,思索良久後寫了一個方子遞給樑琨道,“這個你拿去,有機會替我送給林姑娘,就說我外出雲遊了,一年半載回不來,讓她務必照這個方子調理身子。若是覺得身子輕快胃口也大好了,就可以停藥了。”
“你……你可真是……”樑琨感慨萬千,一時竟忘了去接。
霍儉擡頭看了看樑琨,悽然一笑道:“怎麼,不打算幫忙?”
“這倒不是!”樑琨只得伸手接過來,猶豫道,“你對林姑娘這片心意可真是令人佩服……我倒有些於心不忍了!”
“我不用你可憐,我能爲她做些事已是很好。”霍儉緩緩坐下,幽幽道,“這些日子我也想過了,與其拼死把她掙過來,不如儘自己的努力保護她。但……眼下我竟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了,所以只能拜託你!”說着話,目光堅定地望着樑琨道,“師弟,我同你一起長大,你什麼心思我一向猜得很準。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對林姑娘是不是也……”
“師哥,我沒有!”樑琨慌了,急忙否認,“師哥早就在林姑娘還是林三爺時就已經對她動了心,我又不是不知道,怎麼還敢起那個念頭?”
“我知道你行事有分寸,但是男女之事有時候卻真的是身不由己。”霍儉嘆息道,“就像我一樣,之前一聽說她是榮國府的親戚心中就萬分反感,哪能想到後來也對她起了這個心思呢。所以,師弟你若真有這個念頭,師哥不怪你……”
“師哥……”
“但我必須得勸你一句,”霍儉擡頭打斷樑琨的解釋,繼續道,“雖然我與她的事已成敗局,但你也未必能成功。一則你自個兒的身份擺在那裡,不是你想娶誰就能娶誰。二則,林姑娘的處境也正是尷尬之時,若想成事,比我還要困難得多。還有,單你對林姑娘起了心思不算,她是否對你有意才最重要。所以,這幾點你須得思量清楚了再行動,否則,你就把這念頭爛在肚子裡。聽明白了嗎?”
“師哥,你放心!”樑琨情緒激動地幾步來到他面前指天發誓道:“我雖然現下對她的感覺還不算很清晰,但日後若真理清了,若沒有十分把握,絕對不會冒犯她。”
聽到樑琨的這番表白,霍儉心中百味雜陳,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樑琨也在激動之後突然醒悟過來,急忙退後一步,訕訕道:“師哥,我錯了,我不該……其實我現在也沒理清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我明白的,你不用再解釋了。”霍儉蒼白着一張臉微微一笑,“你以爲我也是一下就認清自己的心思嗎?我也是同你一樣經過了猶豫、彷徨、再猶豫,又彷徨之後才確認的。你沒有錯,我替你高興!”說到此,已然是控制不住地滴下淚來。
連續兩日,宋雨蓮又都告假沒來上課。黛玉樂得清閒,每日都到桃花灣溜一圈,順便把樑琨的意思跟李貴說了,喜得李貴連聲說好,還說只要淳親王府那邊不毀約,咱家這一季的收成就能過個好年了。
黛玉笑道:“也別高興得太早了,凡事都要有兩手準備。等忙完地裡的播種,你也須到周圍城鎮上的酒樓飯館裡跑一跑,若有意預訂咱們的菜蔬的,就答應下來,回頭若是咱自個兒家的菜不夠分了,就到農戶家裡去收一些好的,這一來一去不也是一筆現成的收入嗎?”
李貴聽了,越發喜不自禁,忍不住誇讚道:“姑娘真是足智多謀,隨便一想就是一條出路,比我們這隻會種地的強多了。”
黛玉無奈地搖頭道:“還不都是被這處境給逼的?要擱以往,我才懶得動這番腦子!”說完,自嘲地笑笑,轉頭去看農人們撒種去了。
雪雁春纖幾個小丫頭正是玩鬧的年齡,好容易有了機會,忙忙地做了一個網子,綁在一根木棍上,你追我趕地捉蝴蝶,跑得滿頭大汗。黛玉看了會兒撒種,也被這幫丫頭們感染,居然也舉起網子網住了一隻蝴蝶,衆丫頭們喜得手舞足蹈。
正在玩鬧間,忽然一匹快馬打遠處疾速跑來,黛玉等人聽到動靜回頭張望時,那馬已到了近前,一個小廝飛身下馬快步朝黛玉走來。
黛玉心中詫異,剛緩過神來,那小廝已然來到跟前打千回道:“姑娘,張夫人來了,喬管家讓小的過來請姑娘回去。”
“張夫人?哪個張夫人?”黛玉一時沒反應過來。
小廝忙補充道:“就是霍大夫的母親張氏夫人。”
“她?”黛玉詫異,心想,這人怎麼來了?自己跟她可是半點不對付啊!難道是爲了霍儉的事而來?可自己同霍儉早已坦白,他們家的事兒跟自己沒半點關係啊,她來又是爲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