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大乾崇康九年。
自大乾太祖於金陵四戰之地騰空出世,南征北戰,驅逐韃虜,再度鼎定了風雨飄搖的漢家江山,至今已歷三帝,逾百年。
經過百年的休養生息,當初的山河破碎,黎民塗炭,都已成爲歷史雲煙。
太平盛世已至。
然而,恍似一個歷史規律。
歷朝歷代,開國之初,都是君賢臣能,文精武強。
如此,方能斬荊披棘,再造乾坤。
可是再往後,世道太平了,反而懈怠了下來。
難免文恬武嬉,耽於享受。
當年太祖高皇帝劉志宏才大略,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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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與麾下文臣武將開國功臣商議,如何防止這種事發生,以保大乾江山萬萬年。
太祖皇帝劉志認爲,一個朝代的衰敗,必是從勳貴世爵開始。
尤其是那些,世代傳承的世爵。
他們不用像尋常人那樣辛苦勞作,不用像尋常人那樣拼命的追求出人頭地,也不用像尋常人那樣寒窗苦讀,步步煎熬上位。
他們只要出生在勳貴之家,就是穩打穩的世代富貴。
甚至連天家,都因武勳世家先祖開國從龍之功,給他們幾分顏面。
他們通常還執掌軍權,權勢滔天。
然而正是這些人,卻又是最容易腐化墮落!
劉志認爲,當一個朝廷的軍隊開始變質了,那麼距離改朝換代,也就不遠了。
相反,如果朝廷的大軍,時刻保持着強盛的戰力。
那麼皇朝的氣運,總能延長許久。
所以,太祖高皇帝便與當時朝廷上最大的十二個軍頭,四王八公,定下了爵位承襲祖制,以防衰落。
大乾爵位,分親貴和宗親兩類。
親貴之爵,即公、侯、伯、子、男五等貴封。
這類親貴之爵,非戍邊掌軍不可襲。
且世子初封只爲男爵,據戍邊年限漲封。
以國公爵例,世子從軍戍邊初封一等男爵,且從兵卒做起。
五年,升子爵,七年,升二等伯,戍邊十年,升一等伯。
再往上,就要靠軍功了。
至於侯爵、伯爵府第,最高封依次遞減。
再往上,也都需要軍功。
如此一來,就能最大程度的保證執掌軍權的頂尖勳貴,不是富貴軟香窩裡打熬廝混的紈絝子弟。
而宗親之爵,則寬鬆的多。
哪怕勳貴子弟不願戍邊,也可享受五世富貴。
自一等將軍至五等將軍,位比天家宗室將軍。
只是貴則貴矣,卻不能掌軍,無實權。
當然,實際上過了三等將軍,意義已經不大了,只是單純靠祖蔭撐起點薄面。
不過念及祖宗恩德,朝廷還會給他們一次機會。
只要此時再去從軍戍邊,立下戰功,又可恢復親貴之爵。
要知道,尋常白身想要封爵,那需要的戰功海了去了。
多少將軍打了一輩子的勝仗,最終也沒能撈上一個世爵。
可世家子弟,只要立下戰功,就能恢復親貴之爵,雖然只是最低等級的男爵。
但意義也完全不同,那相當於再次爲家族世爵續命……
這個恩典,不可謂不重。
如此,既全了君臣恩義,又能保得大乾江山萬萬年。
不得不說,大乾太祖並四王八公,皆是有大智慧大氣魄的英傑。
按常理來說,就算一個家門中,有諸多不成器的子孫。
但至少,總會有幾個成器的。
尤其是世子,家裡即使再寵溺,可爲了祖宗的基業傳承,也該狠下心來送到九邊去戍邊。
左右不過幾年的光景,就能換一個世襲罔替,世代富貴。
但凡有一點上進進取心的家主,都該能做到這點。
只可惜,他們再想不到……
當初開國時的四王八公,何等赫赫威名!
時至今日,除了朝廷勉強留下一個北靜郡王做遮羞布,其他三大王府皆已凋落。
八大國公中,唯有鎮國公、修國公、理國公三家公府,依舊承襲親貴之爵。
餘者,包括榮寧二公府,皆淪爲宗親之爵。
甚至似寧國之流,即將淪入不入流之地。
而就算是三個依舊爲親貴之爵的國公府,如今最高封也不過是一等伯。
都是靠熬年限熬出來的爵位,並無多少軍功……
昔日權威蓋世的四王八公,如今多隻能憑藉祖宗昔日威名勉強度日。
倒是賈家榮國府勉強還能支撐,因爲榮國府與旁家不同,上一代出了個“異類”賈代善。
功勳蓋世,不弱祖輩,襲了一等榮國公之爵。
如今代善雖故,可遺孀史老太君尚在,與諸多權貴府第的平等聯繫就在。
身上又有一等國夫人的誥命,這才支撐着賈家門楣不倒。
史老太君若是過大壽,不止宮裡及諸王公大臣,連朝廷禮部都要專門來賀。
也因此,在賈家兩府中地位最高。
這,便是賈琮謀劃所在。
在賈家,賈赦,並非無敵。
……
對於外面流傳的一些壞名聲,賈赦自己也是知道的,但他真心覺得冤枉。
旁人若說他不好好做官,不去九邊戍邊,傳承祖宗親貴爵位,他心裡也有委屈。
哪裡是他不願去?
哪個不願起居八座,八面威風?
只是他年輕時不懂事,一失足成千古恨。
落下一個荒唐的名聲,哪裡還有臉再去做官。
更何況,讓他這樣一個身驕肉貴的貴人,去九邊當勞什子大頭兵,那成何體統?
再說,即便有錯,也絕不全是他的錯。
不,這根本就不是他的錯!
是當年那個下賤狐媚子女人,勾引教壞了他。
是當年那個不懂事的髮妻,也就是賈璉生母,不知道夫爲妻綱的道理,不知道體恤他的難處,才鬧出了那麼大的風波。
是家裡老爺子、老太太偏心,不知道什麼叫長幼有序,想將家俬都給他們偏愛的小兒子……
面對這些,他能怎麼辦?
他也無能爲力啊。
所以,承襲不了親貴之爵,做不得大官,他就只能每日窩在家裡享福受用了。
其實,他心裡也很苦的……
不過賈赦從來都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
吃的好喝的好,玩也玩的開心。
雖然住的只是一套並不大的偏院,卻也被他拾掇的精巧玲瓏。
亭臺軒榭,小橋流水,一應俱全。
此時已入秋,百花凋盡,唯有菊花正豔。
一座曲折的白石小橋,兩側岸上,點綴着一束束嬌豔的菊花……
自然不是尋常百姓人家所種菊花的黃色,而是泥金、雪青、墨、綠等奇色。
再搭配着小小河流中幾隻悠然自得的戲水鴛鴦,河畔邊幾株或赤紅或金黃的楓樹……
端的一副好秋景。
“老太太慢些!”
午時剛過,小橋的對面,忽地傳來一陣高聲笑語。
一羣身着錦衣華服,光彩照人,貴氣逼人的人羣,緩緩出現在橋頭上。
人羣當中,一位滿頭霜發的富態老太太,滿面笑容,由衆人簇擁着過橋。
不是賈府中最尊貴的賈母史老太君,又是何人?
而高聲笑語的,便是賈府鼎鼎有名的“潑皮破落戶”,人稱鳳辣子王熙鳳。
賈母由她和最親近的丫鬟鴛鴦攙扶着,緩緩過橋。
在三人周遭,還有十數人。
居北兩人是兩位皆已過中年的男子,氣度不俗。
時而笑言兩句,哄得老太太點頭笑語。
其中年長那位,一身奢貴氣派,目光中多有傲氣。
指點着這小花園,好似在指點江山。
他便是這座偏院的主人,榮國公長子賈赦,字恩候。
而另一人,看起來倒不像世家勳貴,身上多有儒雅之姿。
也不與賈赦爭辯什麼,只是不時的點頭含笑。
此人便是榮國次子,賈赦之弟,榮國府如今真正的當家人賈政,字存周。
兩人身後,還跟着一個年輕男子。
身形瀟灑,滿面謙卑笑容,時而附和一二,眼神溫和。
他是賈赦長子,如今跟着二房過活的賈璉……
老太太的南邊,還有兩位中年太太侍奉着。
二人皆氣度雍然,嘴角含笑,眉目慈善。
左邊一位,爲賈赦續絃邢氏,人稱邢夫人。
另一位,則是賈政嫡妻王氏,人稱王夫人。
兩位夫人身後,便是賈家的一衆小姐公子。
其中又有兩人格外突出。
一爲半大公子,頭上戴着束嵌寶紫金冠,齊眉勒着二龍搶珠金抹額。
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團鍛褂,登着青緞粉底小朝靴。
光彩奪目。
他便是賈家如寶似玉的鳳凰公子賈寶玉。
而另一個姑娘,則身着一件蔥黃綾棉裙,套一件大紅羽紗繡錦褂,步履恍若弱柳扶風。
身姿嬌柔,恍如仙子。
她則爲賈家的外孫女,名喚林黛玉。
此二人,在孫輩中最得賈母老太君的寵愛。
兩人之後,又有三個女孩。
第一個肌膚微豐、閤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
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
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其釵環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
此三人便爲賈家四春中三春,分別爲迎春、探春和惜春。
還有一春,如今在宮裡當才人,便是元春。
在此三人身後,還跟着一個小男孩兒,卻似異類。
其他人行動處舉手投足間,皆禮數齊全,身姿周正。
縱然說笑間,亦不恣意。
唯獨他,吊着一對膀子,耷拉着腦袋。
有氣無力的跟在後面,一步一晃盪。
也不和哪個姊妹玩樂說笑,似百無聊賴,生無可戀……
儘管走在最後面隨時侍奉的那羣婆子丫鬟們眼中皆是嫌棄的眼神,可難爲他自我感覺似乎還很不錯,不時的撇撇嘴,蔑視前方……
“寶玉,你瞧那……”
走在賈母身後的林黛玉,着一身蔥黃綾棉裙,套一件大紅羽紗繡錦褂,襯的比嬌花更豔,忽地,她指了指河畔邊,對身旁賈寶玉悄聲道。
那賈寶玉聞言,順着林黛玉蔥白般的纖細手指看去,只見一朵青墨色的菊花開的正盛。
“林妹妹,你等着,我這去給你摘了來。”
說罷,賈寶玉便要折返回去,繞到岸邊採花。
這番動靜,自然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
林黛玉見周圍人都笑呵呵的看了過來,忙拉住賈寶玉,嗔道:“我不過是覺得好看,並不是想要呢。”
賈寶玉卻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只是看着他的林妹妹,笑道:“你覺得好看,爲什麼不要?”
聽着周遭愈發不加掩飾的“嘲笑”,林黛玉也就愈發害羞,不過沒等她再說什麼,就聽一道“惹人厭”的嬌笑聲響起:“寶兄弟,你林妹妹喜歡你要去摘花,那我要是也喜歡呢?”
周圍人聞言大笑,賈寶玉不怕,他最忌憚的老子正被老太太鎮着呢,昨兒夜裡就說好了,今兒不許拘着他的性兒,難得放鬆一回。
因而反口道:“你喜歡,就讓鏈二哥去採便是。”
其他人還沒怎樣,林黛玉一張俏臉已經滿是暈紅,一雙似浮着層薄霧卻難掩靈動之氣的美眸,羞惱非常的嗔了眼得意洋洋的賈寶玉。
沒等賈寶玉反應過來,周圍已經笑開了鍋……
尤其是始作俑者王熙鳳,更是高聲笑道:“寶兄弟真是實誠人,你倒是說說,你和你林妹妹什麼關係,我和你鏈二哥什麼關係?怎地就類比在一起了啊?”
賈寶玉這纔回過神來,隨即瞠目結舌,心中又慌又喜……
雖還不識情爲何物,但也都到了懵懂的年紀。
只是在親長面前,難免慌亂。
“鳳丫頭,不許欺負你寶兄弟!”
見賈寶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一張圓臉都漲成紫色了,賈母心疼的不得了,斥道。
一旁王夫人也笑道:“鳳丫頭盡胡說,他們纔多大一點,你也拿來取笑。寶玉只是照顧他妹妹。”
邢夫人附和道:“老太太教的好,寶玉心細,知道疼人。”
這般說開,王熙鳳又折回來,把賈寶玉好一通誇。
除了賈政冷冷的看了賈寶玉一眼外,連賈赦都跟着讚了兩句,賈母也愈發高興。
風傳到後面,那些老陳的婆子,誇起人來更是不要命的。
一時間,這路上滿是誇讚寶玉聲。
其她人則罷,多已經習慣了。
而且賈寶玉確實心細,並不仗着長輩寵愛就驕奢猖狂,欺負姊妹。
賈家姊妹們見他如此受寵愛,也只是笑着。
唯有走在最後面的賈環,聽到這滿園子的話,氣的發抖,只覺得這是一羣臭不要臉的!
心裡大罵:你們把寶玉誇的天下無雙,地上無兩也就罷了,怎地還睜着眼說瞎話,說他是府上最俊的公子哥兒?
就他那張臉,比小爺我的飯盆還大,那也叫最俊?!
一羣黑了心、瞎了眼的臭婆子……
眼見過了花園,即將到了垂花門前,外面一衆小廝健婦已經備好了騾轎馬車,可那羣婆子還在嘰嘰呱呱的夸人。
賈環這纔想起差點誤了正事,他瞅準時機,選好方向,似不經意間轉頭,看向路旁不起眼的小假山後,繼而有些浮誇的大聲驚呼一句:
“天啦擼!賈琮,你又捱打啦?!”
……
PS:紅樓裡的爵位問題,一直是一個很難解釋的問題。
上本書爲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引進了武功,然後讓許多人詬病。
寫了大半本後,才覺得好像不用那個體系,也能解決紅樓夢裡混亂的爵位傳承。
這章是大章,對於這個問題不感興趣的,跳過上半章也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