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康十四年,七月十八。
欽天監算出的黃道吉日。
卯時初刻,賈琮着明黃龍袍入慈寧宮、鹹安宮,與太后、武王行三拜九叩大禮。
又往孝賢皇后神位前,行三拜九叩大禮。
卯時三刻,鑾儀衛預備紅緞圍的十六擡彩轎,年命相合生辰無忌的內務府總管一人率領屬官四十人、神策軍參領一人率領護軍二百人,前往神京西城榮國府接親。
天家娶親,太子與皇子都是不必親自出面的……
先期選取年命相合生辰無忌的總管內務府大臣妻一人率內管領妻等三十二名擔任隨侍女官,分別到賈家與東宮敬侯。
三千神策軍統領負責清理自宮門到賈家的道路,全部戒嚴。
戌時初刻,吉時降臨,內監將彩轎陳於大觀樓中堂。
太子妃着禮服出閣,隨侍女官伏侍上轎下簾。
又有八寶簪纓車數架,迎春、湘雲等人紛紛上車。
彼時,賈母攜薛姨媽、李紈、鳳姐兒並諸多族中內眷,跪於道旁。
黛玉於轎中名昭容攙起,含淚作別。
十六名內監擡起彩轎,燈籠三十二、火炬四十前導,女官隨從,出大門騎馬。
前列儀仗,內務府總管、神策軍參領分別率屬官與護軍前後導護。
然而隊伍卻並未直接入東宮,而是在東宮前到皇子宮外務本坊前頓下。
連黛玉都驚奇爲何如此,彩轎卻被擡入務本坊內一座不起眼的民宅內。
直至二門內,又進了儀堂,方落腳起簾。
黛玉便見賈琮笑意吟吟的站在堂上,溫聲道:“今日林妹妹出閣,姑丈雖有病在身不能送行,只能在賈家出閣,然總要見一面纔是。”
黛玉怔怔的看着賈琮,紅了眼圈就要落淚,一旁老嬤嬤悄聲提醒道:“太子妃速去罷,萬不可誤了吉時。”
賈琮道了聲:“不當緊,已稟明過父皇和太后。”
然後上前,握住已然懵然的黛玉的手,引着她往林如海的臥房行去。
雖爲父女嶽婿,然有君臣大義於前,二人也只能在林如海病榻前數步外遙遙躬身。
如此已經有所僭越,但從黛玉彷彿要融化的神情來看,此事她當終身難忘。
覆上轎,重啓儀仗禮樂。
隊伍往東宮行去。
即入宮,儀仗停止、撤去,衆隨行下馬步入。
女官隨轎到東宮第一正宮明德宮處伺候太子妃下轎,引之入宮。
正殿內,早有諸命婦恭候,待太子、太子妃入內,隨後舉行合巹儀式。
自下轎起,步步皆禮。
有禮部和宗人府官員在旁記錄,以證太子妃之德。
又有慈寧宮宮人大聲誦讀前唐長孫皇后所書《女則》十篇,告誡太子妃如何爲天家後宮之主,嚴禁干政,嚴厲抑制外戚等諸事。
整個過程,肅穆莊重,唯獨不見喜氣。
縱然貴爲太子妃,但在這個男人主宰的世道里,女人依舊是弱勢。
長達一個時辰如蒼蠅般嗡嗡嗡響個不停的說教內,大部分都是告誡黛玉如何守本分,如何大度,如何服侍太子,如何孝敬太后、皇上,如何不妒,要主動爲太子遴選優秀的女子,爲天家開枝散葉……
每說一條,黛玉都要應一聲“是”。
這已經是賈琮爲她爭取到的最大優渥了,按祖制,慈寧宮宮人每代表太后念一條,太子妃都要磕頭領命纔是。
一直到了下午申時末刻,眼見黛玉的嗓子都開始變啞了,賈琮的眼神也愈發不善,太后宮裡的老嬤嬤猶豫了好久,終於一咬牙,把剩下的一小半給“貪墨”了去。
到了戌時二刻,終於,飢腸轆轆的賈琮和精疲力竭的黛玉,被送入了後殿正臥中。
……
“臥槽……”
打發了宮人出去,輕輕吐出口氣後,賈琮對同樣面色發白的紫鵑道:“你也坐着歇一會兒罷。”
說完,朝外面喊了嗓子:“王春,讓人送些好克化的飯菜進來。”
“噗嗤!”
身着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端坐在由鑲金漢白玉掛鉤鉤起的垂地金絲帳幕內的黛玉,看到賈琮這般模樣,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黃花梨十柱拔步大龍牀邊,九綵鳳戲凰燈臺上的紅燭燭火,將黛玉映襯的恍若仙子,美豔絕倫。
賈琮上前端詳了片刻,讚了聲:“真美!”
然後就幫她卸妝。
那飾有金龍,點翠金鳳,珠花瓔珞和各種璀璨寶石的鳳冠,超過四斤重,賈琮都不知道黛玉那纖細的脖頸,是如何撐了一天的。
“哎喲!”
等賈琮手腳麻利的和紫鵑一道將鳳冠取下後,就聽黛玉脖頸處傳來“咔嚓”一聲脆響,唬了賈琮一大跳。
好在隨即黛玉自己輕輕揉捏了下脖頸,笑出聲道:“輕快了些呢。”
賈琮又爲她去解身上的大妝,這下黛玉就不肯了,避了避,看着賈琮輕聲笑道:“剛受教了《女則》,哪有讓三哥哥服侍我的道理……”
賈琮聞言卻不鬆手,道:“那些話聽聽也就罷了,只走一個過場,誰還真指着那個活?快些罷,別把我林妹妹捂壞了。”
黛玉累了一天,一滴水一粒米也未進,哪裡還有力氣執拗的過賈琮,只能任其施爲,不一會兒就紅了臉。
一旁侍奉的紫鵑也只當沒看到那些親密無間的動作,紅着臉打着下手。
等去了厚重的禮服,身上只剩小衣後,黛玉明顯瘦了一大圈,卻也如釋重負的長長呼出口氣來。
總算熬過去了。
“太太?”
賈琮自己也去了龍袍外裳,穿着一身錦黃裡衣,看着黛玉喚了聲。
黛玉聞言,眼中的疲憊一下就化開了,有嬌羞也有幸福,看着賈琮迴應了聲:“嗯。”
一旁紫鵑吃着滿滿一嘴狗糧,卻由衷的感到高興。
賈琮輕輕撫了撫黛玉的俏臉,道:“內間有沐池,可以沐浴,去洗洗?”
黛玉愈發俏臉如燒,不敢看人,輕輕點了點頭。
賈琮哈哈一笑,在黛玉輕聲驚呼中,彎腰將她抱起,往內間行去。
東宮內雖無溫泉湯,但卻有以玉石砌成的浴池,另有機關,可供溫水。
疲乏一天後,躺在池中泡一泡,滋味簡直銷魂……
賈琮爲黛玉去了小衣只剩一件繡鳳肚/兜後,將俏臉暈紅緊閉上眼睛不敢睜開的黛玉放進了溫水池中,輕輕爲她揉捏起腳和腿肚來。
在感覺到痠痛後的舒適後,嬌羞無限黛玉悄悄睜開了眼,眸光如水的看着細心呵護她的賈琮。
直到她肚子咕嚕嚕的叫了起來,羞的擡不起頭來……
正好,這時紫鵑進來,問在何處擺飯。
看着光溜溜的二人,紫鵑一張臉也紅的和綢緞一般。
賈琮道:“你撿幾個林妹妹平日愛吃的飯菜進來,其她人就不要進來了。”
紫鵑忙應下出去,賈琮繼續爲黛玉鬆快已經僵硬的腳和腿。
好一會兒後,黛玉才溫柔道:“三哥哥,好了呢。”
賈琮連連搖頭道:“穿那樣一身站了一天,還跪了那麼多遭,哪裡容易?我再按按……”
說着,順着光潔白皙的小腿,往上按去。
無限風光……
黛玉無力的羞吟一聲:“三哥哥……”
賈琮呵呵一笑,規矩的替她按摩了一刻鐘後,直到紫鵑一人將飯菜擺齊了方收手。
挨着黛玉坐下,賈琮問道:“林妹妹知道平兒姐姐有身孕之事了麼?”
黛玉看着賈琮點點頭,冬泉般清洌的目光掩飾不住羨慕,柔聲道:“昨兒鳳丫頭同我說了,還未恭喜她哩。”
賈琮呵呵笑道:“那你知道你葉姐姐比平兒姐姐還早些有身孕之事麼?”
黛玉連連點頭,笑的更燦爛了些,道:“我也知道呢,明兒就去跟她道喜!”
賈琮聞言,眉間卻多了抹愁緒,輕輕一嘆。
黛玉一怔,忙問道:“怎麼呢?”
賈琮先從一旁端起一碗碧梗米,又澆絆了些雞腿銀盤麻姑、東海石花海白菜、江南蒿筍等葷素菜,遞給黛玉道:“先吃些。”
黛玉接過後,吃了兩口,然後又擡起頭看着賈琮,問了遍:“葉姐姐怎麼了呢?”
賈琮微微皺眉道:“林妹妹可知有些女子,在有了身孕後,會如同魔怔癔症了般?”
黛玉聞言大驚,手一抖玉碗差點掉進池子裡,她望着賈琮緊張道:“是葉姐姐她……怎麼可能?葉姐姐那樣聰慧,她怎會……”
賈琮搖頭道:“越是聰明的女孩子,在她們看重的事上,越容易走近死衚衕。不過你別急,你葉姐姐還未那樣嚴重,只是一直睡不好覺。昨兒我寬慰了番,但也只睡了兩個時辰就醒來了。海西之國的郎中,將這種症狀叫產前抑鬱症。悲觀、絕望、極度缺乏安全感、失眠……再嚴重些,還可能會自殘,甚至傷害胎兒……”
黛玉整個人都懵了,小臉嚇的慘白。
賈琮從她手中接過碗,放在一邊,將她抱進懷裡,道:“來到這個世上後,讓我作難的事並不多,令我畏懼的事,更是沒出現過。唯獨此事,着實讓我心中驚懼。這種病症乃心病,不能以藥石醫治,只能靠親人的日夜陪伴來緩解。可我不知道是否真能起作用,我也無法日夜守在她身邊不離開……”
“我能!”
黛玉正着小臉,嚴肅道。
賈琮笑道:“我知道你能,宮裡除了太后外,也只你和她最好。那明兒就接她到這來住?”
黛玉急道:“如何明日,今天就要接來的!”
賈琮還沒說話,一旁的紫鵑就急了:“姑娘,今兒是你的大日子!”
黛玉奇道:“還有什麼比葉姐姐和她肚中孩兒更要緊?”
紫鵑一滯,道:“可是……可是……”
黛玉搖頭道:“若無葉姐姐,幾無我今日,旁人不知,你也不知?”
紫鵑焦急道:“並非此意,只是今晚是姑娘一生中最要緊的日子,姑娘也要……也要要孩子呀……”
黛玉看向賈琮,賈琮笑道:“現在可不敢要,最早也要等到十八,最好二十。你要有點閃失,下半生我都活不好。”
黛玉紅着臉抿嘴一笑,然後正色道:“去請葉姐姐來罷。”
賈琮點點頭道:“好。”又憐惜的撫了撫黛玉的青絲,許諾道:“等林妹妹十八歲,咱們再度一回洞房花燭夜。上天不會辜負你的善良,我也不會。”
……
慈寧宮,偏殿。
葉清寢宮。
偌大的宮殿內,只她和綠竹兩人在。
在沒有身孕前,即使只二人在,宮殿內依舊能被葉清強大的氣場充斥的滿滿當當,絲毫不見落寞感。
然而此時,哪怕是在盛夏,哪怕整座皇宮今日都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這偏殿內,卻似顯得鬱氣沉沉……
一張軟榻前,葉清靜靜的坐在那,手裡握着一卷書籍,只是往日裡明媚的大眼睛中,多了些疲倦的灰色,怔怔出神。
一旁,丫頭綠竹擔憂的望着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辦法。
綠竹知道,在太后和皇上跟前,她姑娘依舊是原先的模樣,嬉笑怒罵皆成文章。
可在背後,卻是一宿一宿的難眠和苦熬,這是曾經從未發生過的事,讓她十分驚恐和無助。
她不敢驚擾太后,太后年歲太高,實在經不起折騰了。
所以就將這信兒悄悄傳給了賈琮,綠竹只能指望賈琮,能想出法子,解了她姑娘的苦楚……
可是,爲何一直沒有動靜呢……
“呀?殿下?!”
偏殿外忽然傳來一道宮人的驚疑聲,綠竹也只當聽錯了。
今日是太子大婚,他怎可能出現在這?
可沒一會兒,就聽到腳步聲傳來,繼而一道身影進來,綠竹騰的一下站起來,驚喜喚道:“清臣公子!!”
葉清也回過神來,看到進來的身影,目光隱隱有些恍惚。
賈琮走近後,看着她微笑道:“走吧,昨兒不是約好了嗎?”
葉清微微動容道:“真……真去?”
賈琮呵呵笑着上前牽起她的手微微用力,將她拉起身來,道:“聽說你身子不受用,林妹妹連洞房花燭夜都不要了,急着讓我來請你。你們姊妹關係什麼時候這般好了?”
葉清聞言,哼了聲,不過沒說出話來,目光極爲柔軟的看着賈琮。
這般說辭哄小女孩子還行,又如何能哄得過她?
若非賈琮在黛玉跟前說了什麼,哪個女孩子不想守着自己的洞房花燭?
一旁綠竹已經感動的抹起淚來,賈琮與葉清對視了稍許,對綠竹道:“將你們姑娘的衣裳什麼的打個包袱送過去,她回家住段日子。”
“回家?”
綠竹疑惑起來。
賈琮沒好氣道:“東宮不是她家麼?這糊塗丫頭!”
葉清難得的沒有維護自己一手養大的同齡婢女,目光只是看着賈琮。
賈琮招招手,王春立刻讓軟轎進來,等賈琮親手將葉清抱上了軟轎後,接回了東宮……
……
PS:上一章的反應,男讀者這種反應我理解。臭男人嘛,怎會了解產前抑鬱是什麼東西,儘管我鋪墊了小半章,說不定會認爲是在水字數。但有幾個女讀者也在跟着叫罵,說什麼清奇,講真,你們是不是女光棍兒?完全不知道產前抑鬱是怎麼回事麼?最近我有一個關係很不錯的女同學,本科畢業後去了普林斯頓讀臨牀醫學,就前幾天,因爲產前抑鬱差點跳樓,被拽了回來,但是孩子沒了,很痛苦。那妹紙聰明到讓人想象不到,平常也十分有趣,我做夢都沒想到會這樣,這個病和聰明與否真沒關係……受了些影響,穿插了這個劇情,當個小插曲吧,希望書友們能善待自己的懷孕媳婦兒,來自單身汪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