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榮國孫承二等勇毅伯賈琮,忠敏誠敬,分解朕憂。
先於雅克薩城下,立傷病營之法,解救兵卒無數,更可將此法推行於大乾百萬軍中,以爲萬世救治之良法,有大功於國,此爲一。
其二,復立錦衣,掃清江南諸省謀逆反賊,誅除邪教,保得江南半壁江山之安寧,護民無數,於江山社稷有固鼎之功。
其三,得聞君王有難,愛卿旬月奔行五千裡,天下臣工若忠敬皆如愛卿,則世上何事不可平?
卿更視朕之安危爲國本戰爭,雖逢母喪,卻雲‘雖百善孝爲先,然金革之事不避,臣願舍孝盡忠’,又云‘臣本爲武勳將門子弟,逢戰之時,縱兄死而弟披甲,父亡則子出征!’
朕深感愛卿之忠也!
朕嘗聞:國有難,思良臣。君有難,思良將。
今朝野有邪祟衝擊紫薇,惑亂蒼生。
唯愛卿一人爲願解朕憂者,朕又豈能吝於賞賜?
欽賜賈琮爲一等冠軍侯,頒丹書鐵券,刻記其功。
欽賜鬥牛蟒服一件,玉帶一條。
望汝皇恩永記,精忠報國!
欽此!”
大明宮紫宸殿大太監蘇城拖着又細又尖的聲音,宣完了聖旨後,整個榮國府門樓內外皆一片死寂。
一等,冠軍侯!
公候門第,許是官場上的彎彎繞繞不清楚,但對於爵位體系,哪怕是清掃的小廝,都能說出個七七八八來。
平日裡他們吹噓胡侃時,說的多是這些。
因而誰都明白,這個爵位,雖只是候爵,卻比尋常國公更難得。
歷朝歷代,封國公者廣衆,可封冠軍侯者,滿打滿算都不止一手之數!
什麼東西都是以稀爲貴,爵位尤其如此!
誰也沒有想到,當年東路院內那個備受凌虐,連飯都吃不飽的“庶孽”,竟有今天這樣的造化!
因爲賈家有喪,蘇城面上不好帶着笑,不過目光卻帶着柔和笑意,他道:“冠軍侯,萬歲爺對您確實刮目相看哪!另外,萬歲爺還說了,雖將門不講究許多,但到底不忍心冠軍侯帶孝行王事,墨縗從戎,故而特許冠軍侯半月之期理親喪。這等隆恩,真真是曠世難有啊!”
賈琮再度謝恩後,蘇城才滿意的笑着離去。
等傳旨天使離去後,榮國門樓內登時炸開了鍋!
有鎮國公府現襲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府現襲一等子柳芳、齊國公府世襲三品威鎮將軍陳瑞文、治國公府世襲三品威遠將軍馬尚、修國公府世襲一等子侯孝康、繕國公府世襲三品威烈將軍石光珠,此開國八大國公中除卻榮寧二府的後人。
又有平原侯府世襲二等男蔣子寧、定城侯府世襲二等男兼京營遊擊謝鯨、景田侯府現任五城兵馬司裘良,餘者如錦鄉伯公子韓奇、神武將軍公子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等開國一脈侯伯子弟。
另有貞元一脈功臣襄陽侯戚建輝,因其妻甄氏的緣故,今日亦來賈府憑弔。
當然,也許是爲了給甄氏撐腰而來……
所有這些勳貴們,無不面色動容!
又屬襄陽侯戚建輝的面色最精彩!
今日他來榮國府,本是抱着新貴看落魄舊勳笑話的心思。
姿態擺的極高,和一羣開國一脈的勳貴們說話,都是輕描淡寫愛搭不理的。
就因爲他的爵位最高,也最貴!
憑藉這點,他才能以近五十的高齡,娶了甄氏貴女做續絃。
開國一脈勳臣,包括賈政在內,雖又氣惱又不忿,可也沒甚法子。
祖宗的榮光都被他們丟去了,又能怪得了誰?
卻沒想到,開國功臣一脈中,竟會出現一個可力抗國公之貴的冠軍侯!!
牛繼宗、柳芳等人竟頗有揚眉吐氣之感,紛紛與賈政道喜。
又以平輩之姿,與賈琮問候。
到了賈琮這等身份地位,他們若再想以長輩身份面對,那就是不知輕重了。
哪怕他們此刻光復了祖宗榮耀,成了鎮國公、理國公也不成。
冠軍侯,在漢時便爲列侯之首,誰敢輕怠?
賈政看着賈琮,聽着周遭鬧哄哄的恭喜聲,心裡也不知該何等心情!
他原只盼着賈琮能以文宗光耀門楣,從未奢望過,有朝一日他能光復祖宗爵位!
這是他在夢中都沒想過的事……
他看着賈琮,連連顫聲讚道:“好!好!吾家終出一千里駒也!縱然他日身死,也可瞑目九泉之下,與列祖列宗有個交代了!”
這話說的有些過了,周遭諸多開國功臣一脈的勳貴們,聽聞此言面色都不自然起來。
賈政可以死得瞑目了,他們卻還……
賈琮面色一直平靜如水,眼中目光毫無波瀾,他對着賈政一揖,道:“侄兒見過老爺,老爺身子可還安康?”
賈政聞言,不想賈琮這個時候還惦記着他,感動的眼淚都流下來了,連聲道:“安,安!只琮兒怎清減成了這般模樣?”
賈琮還未答,鎮國公府承襲一等伯牛繼宗便道:“世翁,能不清減麼?月餘間行數千裡之路,非心智韌性卓絕者不能爲也。賈家前有榮寧二公之偉烈,中有二代榮國之砥柱,沒想到,今更有冠軍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過此又豈是賈家一家之榮耀?更是我開國功臣一脈諸多公候門第共有之榮光也!”
聽聞此言,饒是今日時候不對,賈政還是忍不住高興的咧了咧嘴。
他記得,他當初年幼時,諸多開國一脈的勳貴們,便是如此聚集在二代榮國公賈代善周圍的。
這個場景,讓他頗爲高興,也頗爲傷感。
若非場合不對,他都想吟詩一首,以表心意……
賈琮面色卻依舊冷靜,他看了眼三十來許頗有英武之氣的牛繼宗,點了點頭示意後,又對賈政道:“老爺,老太太剛纔吩咐,讓我接完旨意後,再回榮慶堂回話。”
聽這語氣,賈政立刻就知道不對,忙問道:“何事如此着急?”
賈琮道:“侄兒歸來途中,奉旨查抄了江南甄家。再加上當初甄家大公子甄頫勾結邪教謀害於我,因而被斬首,襄陽侯誥命甄氏不忿,在老太太處告狀,讓我給她一個交代。”
在場諸人聞言無不面色震驚駭然,他們都是初次聽聞甄家被查抄的消息。
那可是江南甄家啊!
聖祖皇帝南巡時,指着奉聖夫人告之隨駕皇子、皇妃、文武大臣,此乃吾家老人。
聖祖、貞元二朝,江南甄家隱有江南第一家族的聖眷榮寵。
這樣一個超然家族,竟然就這樣倒了?
臉色最難看者,莫過襄陽侯戚建輝。
他當初爲求娶甄家庶女爲誥命正妻,不知花費了多大的代價。
自然不只是因爲甄氏鑲了金邊,他更看重的,是甄家與天家的那層淵源和人情。
卻不想,這光還沒沾到多少,甄家就這樣倒了。
他非但沒打着狐狸,還可能會惹上一身的騷氣!
又想起賈琮身上的差事,和崇康帝將他請回來的目的,襄陽侯陡然一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素來好鑽營,不然也不會去娶甄氏女。
心思較爲活泛,非尋常粗丘八可比,知道出頭椽子要遭殃。
再看到賈琮森然清冷的目光,戚建輝心裡一寒,雖然貞元一脈沒誰相信眼前這個黃口小子能將他們如何。
但襄陽侯素會審時度勢,不願以身試險,最起碼,不願當那根出頭的椽子。
他看着賈琮臉色一肅,沉聲道:“冠軍侯,還請轉告內子,讓她速速出來,今天是來弔孝的,不是讓她來撒潑的!榮國太夫人當面,她也敢無禮?她出身甄家,難道連這點禮數也不知道嗎?”
聽聞此言,牛繼宗等人無不面露譏諷之色。
這襄陽侯在貞元勳臣那邊都不是很討喜的傢伙……
戚建輝卻恍若未覺,賈琮也沒說什麼,只點了點頭後,又告別賈政諸人,步履不疾不徐的再度入內。
……
賈母院,榮慶堂。
堂內已是一片唏噓之聲,但以道喜者居多。
“老天爺!這可是曠世隆恩哪!”
“一等冠軍侯?那比尋常國公也不差了!”
“老夫人好福氣!”
若非因爲賈家還有喪事,她們這會兒怕更多好話說出來。
唯有襄陽侯夫人甄氏面色愈發慘淡痛苦,在她看來,賈琮這個爵位,就是用甄家滿門性命換來的。
心中的怨恨,讓她的面容隱隱扭曲!
她原本身份貴重,坐的離賈母極近。
賈母見之,長嘆息一聲,道:“夫人,還請節哀順變纔是。我賈家與甄家,既是幾輩子的世交故舊,又是老親。誰能想會發生這樣的事?只是我雖不喜這孫兒,卻也不得不說句公道話。他是奉天子旨意行事的,難道皇帝下了聖旨,他敢不遵?他若不遵,那就該是我家被抄了。你看,連我得知他秉聖意而行後,也不敢再拿此事說嘴什麼。否則,豈不是心存怨望……你如今嫁入了襄陽侯府,還是先保全自己爲重。有你這門姻親在,甄家就算遭了難,但只要不到最壞處,你總還能照應些,對不對?”
鎮國公府誥命郭氏附和道:“老夫人所言,實是老成之言!”
只是看甄氏的模樣,並未轉過圈來,眼裡怨毒之色根本藏不住。
賈母見之嘆息一聲,眼神陷入回憶,悵然道:“我當年也見過奉聖夫人呢,那位老夫人,可不是尋常內宅誥命能比的。連聖祖皇帝當年,都賴她保育之恩方能長大成.人。宮裡那時那樣險惡的情形,實不容易。沒想到啊……”
正說着,外面進來一婆婦,道:“老太太,前面襄陽侯傳話進來,家中出了急事,請襄陽侯夫人速歸。”
甄氏聞言,面色一變,收了眼淚,草草與賈母施了一禮後,就離開了。
看模樣,是想回去和襄陽侯合計,對付賈家之事……
卻沒人在乎她什麼,開國公臣一脈,雖大多底子已經耗盡,但外面架子始終保持不倒。
一個侯爵夫人,如何能放在六位國公府誥命夫人的心上?
襄陽侯夫人離去沒多久,衆人便又見賈琮的身影,一步步踏進堂中。
只是,相比於之前的風塵僕僕狼狽不堪,讓諸多早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內宅命婦們失望不已,此刻,賈琮的每一步,看起來都如同漫着雲端而來……
在堂內的燭火光芒照耀,賈琮身上,好似鍍了一層金光。
怎如此不凡?!
堂上,卻有數人目光極爲複雜。
第一便是賈母,她實在沒想到,這個最不得她喜歡,也認爲出身最尷尬,幾爲賈家醜事的孫兒,卻能繼承祖宗遺志,光耀門楣。她原本,期望最大的是銜玉而生的寶玉。可縱然此刻,她心裡還是喜歡不起來。
她出身爲侯門嫡女,何等貴重,她自認爲平日裡已經夠隨和開明,並不挑剔媳婦出身,但再怎樣,她孫兒的母親總不能是窯姐兒吧?
左右無論這個孽障爲官做宰做多大的官襲多高的爵,都改不了他是她孫子的事實,就算她不喜他,這個孽障還敢對她不孝不成?
第二則是王夫人,她再沒想到,當日一時善心,和賈政一起救得這個大房庶子,如今竟到了這個地步,完全遮掩蓋過了她的兒子寶玉的光芒。可偏賈琮對賈政和她都十分恭敬,讓她都不知道該抱何等心思纔好。
她只擔心的是,賈琮如此了得,等往後許多年,寶玉在這府中還有容身之處麼?
第三個目光復雜的,卻是薛姨媽。
到了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她那個性子古怪倔強的女兒,眼光真的比她好……
她自忖不是個糊塗人,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賈家當年那個可憐見的大房庶子,會走到如今這樣一個高度!
可是,她又想起王夫人之前的話,做賈琮那個差事的,做的越好,往後卻越發容易不得善終啊!
唉,只是看看帷帳後那幾道身影,當前那個分明就是她素來最重禮法規矩的女兒……
到底如何才能勸得住啊?
過了今日,她這女兒心裡,怕更容不下其他男人了……
除此之外,倒是還有不少誥命目光奕奕的看着賈琮。
她們都是家裡有女兒的人家,若是能爲自家女兒尋到這樣一個如意郎君,豈不是美事?
賈琮無視諸般眼神,與賈母行一禮罷,直起腰身看着賈母問道:“老太太,不知大太太臨終前,交代與琮何事?”
看着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賈母的眼神愈發深沉了,只覺得心口一團氣堵得慌。
鎮國公府牛繼宗誥命伯夫人郭氏在一旁冷眼旁觀之,見此祖孫間清冷的一幕,不由心底好笑。
原她家老爺並不怎麼愛和賈家走近,視爲冢中枯骨,以爲連守成都做不到。
如今看到賈家地位最高的這位老太太如此表現,她忽然覺得,牛繼宗認爲,似乎很有些道理。
賈家老太太這樣高的地位,竟看不出眼前這少年,當真是好氣度啊!
看起來,根本不似賈家人……
……
PS:我應該把章節分成兩章的,人家兩千字一章,我四千字還多三百!講道理,這章能算兩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