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葉清怎麼回事?”
養心殿內,崇康帝開門見山的問賈琮。
賈琮監斬完後,回來覆命。
對於那百餘顆人頭的事,崇康帝並未多理會。
到了他這種位置,亂臣賊子之死,連眉頭都不值得皺一下。
倒是賈琮今日之言,讓他有些意外……
賈琮聞言躬身道:“回陛下,臣以爲葉清縱然貴爲太后侄孫女兒,但有些線還是不要踐踏爲好。昨日已經干涉過一次政事,今日又出頭……趙昊等人明顯是拿她做槍,借她背後太后之鳳威,來干擾皇命。葉清曾幫助過臣幾回,臣不願見她被人利用,故而警告她一回。至於聽還是不聽,只看她自己了。”
“警告小九兒……”
崇康帝眼中閃過一抹古怪,葉清背後有一個拿她當眼珠子一樣護着的太后,重華宮極少露面的太上皇也青睞於這個充滿靈性的丫頭,更不用說龍首原上那個還未死透之人,更是拿她當女兒一般寵愛,連銀軍都贈給了她。
這樣的身份,連他都覺得棘手,說話以家禮相見。
不想他這個臣子,倒是極有膽魄。
崇康帝哼了聲,問道:“聽說你們在南邊兒時,還鬧了些不愉快?”
賈琮道:“回陛下,確有此事。當時臣將錦衣衙門設在了揚州鹽院內,錦衣衛爲天子親軍,衙堂重地,不亞於白虎節堂。不想葉清盡倚恃身份,強行入內。臣自不敢拿她怎樣,卻將門將抽打了一頓。葉清自覺臣是在掃她顏面,故而只待了半宿,第二天天未明就離開了。她和林鹽院之女相厚……”
崇康帝看着賈琮極爲出衆的相貌,譏諷道:“她是與你相厚吧?朕本以爲小九兒超然不俗,沒想到也是在意皮囊的丫頭……此事到此爲止,她做何事你不要再多嘴。太后果真震怒,要懲罰於你,朕也保不住你。”
賈琮微微皺眉道:“陛下,臣乃外臣,太后怎會懲罰於臣?”
崇康帝喝道:“糊塗!太后將榮國太夫人招至宮中頒下懿旨,讓榮國太夫人嚴加管教於你,打你幾十大板,你還能反抗不成?”
賈琮恍然,隨即抽了抽嘴角,有些頹喪的垂下頭去。
見他如此,崇康帝心中瞭然,賈琮在賈家不受榮國太夫人待見之事,京中上層幾乎人所共知。
不過念及此,崇康帝倒有幾分感同身受。
當初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不願多往這面亂想,崇康帝又問道:“成國公世子是怎麼回事?”
賈琮忙正色道:“陛下,臣敢以身家性命發誓,蔡暢所中之毒,絕非臣所爲。臣該何其愚蠢,敢在這個時當下,用毒毒殺他?”
崇康帝聞言,看着賈琮皺了皺眉,不過見賈琮面上毫無心虛之色,再加上太醫回報,蔡暢是得了急症才高熱昏迷不醒,非中毒跡象,也就不再多疑。
雖然總以爲這裡面還有其他手尾,但無憑無據,他也不能憑白強問賈琮。
最後道:“十二日鐵網山行圍,錦衣衛新成軍,就不直接參與了,在外圍觀摩,來年再入圍。如今你主要的精力,仍要放在勳貴之中。皇子暴斃案還在偵查中,種種跡象表明,此案絕非孤立之案,必有掌軍大將參與其中。錦衣衛要潛下水面,替朕查出此人到底是誰!”
“臣遵旨!”
賈琮躬身領旨。
崇康帝看着氣度恭謹沉穩的賈琮,忽然道:“好生替朕辦差事,朕不會虧待賈家。”
……
自宮中出來後,天色已晚。
賈琮騎在馬上,由親兵護從着,往西城趕去。
心中卻隱隱發冷。
“好好辦差,不會虧待賈家”,而不是“好好辦差,不會虧待賈琮”。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毫無疑問,崇康帝知道他對賈家姊妹們的關心在乎,甚至知道了昨夜賈母東道上,他說的那些話。
或許在崇康帝看來,他是一個極重視家人親情之人。
就算日後要除去他,還會保全賈家,對他而言,是莫大的恩德。
這種掌控感,或許纔是崇康帝放心用他的緣由。
畢竟,以他對賈家一衆女孩子們表現出來的情意,絕不可能生出反叛之心。
擡頭看了看有些陰霾的夜色,賈琮目光中閃過一抹異色。
其實他內心深處自己都不知道,若有一天崇康帝拿下家裡的姊妹,然後責令他自盡,他會不會遵命。
也許會,但……多半不會。
因爲他不會給任何人這樣的機會,誰想逼他死,誰就先去死吧!
……
“三弟回來啦!”
賈琮歸家後,剛至寧安堂,就見堂上除了平兒外還有一人,竟是李紈。
與平兒一身絢麗多彩的華服不同,李紈周身素淨,連粉黛亦不施。
頭上也只一隻淡雅玉釵輕簪,面色雖帶着笑,但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喜悅。
竟如槁木死灰一般……
她是一個極典型的這個時代的高門寡婦,絕了再嫁之路,便一心清靜守節。
或在錢財上有些吝嗇貪念,但所爲者亦全是賈蘭。
這樣的人,談不上可敬,實有些可悲……
不過,對於這樣一個“貞.潔”的殉道者,誰也難以改變她的“志向”……
賈琮依禮問候罷,問道:“大嫂怎得閒上門?”
李紈笑道:“西府來了許多外客,都是各府的誥命,老太太讓我來請三弟過去說話。”
賈琮聞言,眉尖輕挑,道:“剛我瞧榮府正門前停了好長一溜車馬騾轎,就是那些外客的?”
李紈笑道:“誰說不是呢?除了王家舅太太、史家兩位侯夫人、不少世交故舊的誥命外,還有一些貞元勳臣家的誥命,她們是由史家兩位侯夫人引來的,這會兒正在和老太太說話呢。看樣子,是有事相求。”
賈琮聞言,眯了眯眼,道:“可是成國公府的太夫人來了?”
李紈驚奇道:“三弟如何得知?”
賈琮呵呵了聲,道:“猜到的……罷,現在就過去吧。沒想到,成國公府還有這樣一位老太太,倒是比她家那對廢物兒孫強。”
李紈和平兒想了半天才想明白,賈琮罵的那對廢物兒孫是誰,面面相覷後,滿臉唏噓。
可不就是成國公和國公世子麼?
……
榮國府,榮慶堂。
自先榮國賈代善病逝後,賈母已經很多年沒同武勳將門誥命說話了。
說起來,成國公太夫人的身份並沒有賈母尊貴。
成國公太夫人孫氏是母以子貴,其夫早亡,她的誥命是成國公蔡勇受封國公後,爲其母請封的。
而賈母的國公夫人,卻是由賈代善成爲國公後,直接冊封的。
不過到底是頭一次登門的外客,賈母禮敬三分。
然孫氏卻無絲毫驕縱輕狂之心,處處以賈母爲先。
等見識完賈家銜玉而誕的子孫後,孫氏對賈母道:“老夫人好福氣,這等奇緣降臨賈家,榮國府賈家果真不愧是大運道之族!”
賈母謙遜笑道:“都差不離兒,說起來,你家還在興旺,我家已經開始走下坡路嘍。”
此言讓滿堂誥命都不敢苟同,最後還是成國太夫人孫氏笑道:“我家如何能同貴家比?賈家有一銜玉而誕的子弟,此事我等早就知道。原以爲賈家福運便在此,卻不想這二三年來,除卻這如寶似玉的子弟,賈家又一哥兒橫空出世。這一現世,就將滿神京各府子弟都比了下去。老夫人,不瞞你說,原我還以爲自家那個大孫兒是極好的,當世也沒幾個能比。可和你家那位冠軍侯比,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賈母聞言,面上閃過一抹不自在,心道誇寶玉就好生誇寶玉,怎又轉到那位身上了?
不過到底是在誇讚賈家子弟,她的孫子,賈母還是笑道:“太夫人過譽了,我家那孽障整日裡不安分,讓我每天提心吊膽,實不敢和府上世子相比。”
對於賈母說出這番話來,滿堂誥命既意外似又在意料之中。
她們無人沒聽說過賈家太夫人不喜那位冠軍侯的信兒,只是聽過歸聽過,真見到了,還是有些不可思議。
這樣的麒麟兒,若是換做她們府上,還不知被寵成什麼樣了……
然而正當衆人心思各異時,忽就見白髮蒼蒼的成國公太夫人孫氏老淚縱橫的哭了起來,這模樣,滿堂皆驚。
賈母也唬了一跳,忙問道:“太夫人這是何故?”
孫氏看起來淒涼之極,悲慼道:“我不爲別的而哭,只因談及府上兩個哥兒,想起了家裡我那可憐的孫兒。”
賈母納罕道:“府上哥兒出了何事?”
孫氏落淚道:“我家那孽障,打落草就沒了娘,是老身一手養大的。因是世子,所以十二歲不到,就送去了九邊打熬,如今好不容易纔回來,沒想到……因得罪了冠軍侯,被抓起來打了一通板子。現在躺在家裡,高熱不退,昏迷不醒,多半已經不中用了……”
賈母:“……”
這東拉西扯了大半天,弄到頭來,竟是殺上門來討公道的?
可也不對啊……
真要打上門來討公道,怎會說那麼些好話?
處處伏低做小,連她都有些過意不去。
又怎是打上門討公道的架勢?
這到底是何居心?
賈母正犯愁,摸不準哭成淚人的孫氏所爲何來,也不知是該安慰纔好,還是該替那孽障道惱纔好,就聽外面廊下丫鬟傳來通秉聲:
“侯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