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武英殿。
滿頭白髮的崇康帝精神抖擻的看着跪於殿內的武定侯吳誥、參寧侯宋傑、靖安候徐忠三人,目光審視,沉聲道:“貞元勳臣,多有大功於朝。然自朕登基以上,如平涼候、東川候等驕狂枉法者衆,猖獗不可一世,君臣之道都敢忘卻,朕,深以爲恨!
唯獨三位卿家,治家嚴正,以忠義爲先,始終謹記君臣之道,朕心甚慰。
朕不諱言,當年若非皇弟出了那場變故,坐在這裡的,就是他。
朕相信,老九若坐在這,貞元勳貴多恭敬之極。
但既然朕坐在這裡,朕便爲帝王,便爲君父!
敢不敬朕者,便爲無君無父之賊也,朕絕不輕饒。
幸得三位愛卿深明大義,知曉君臣之道,朕豈能不重用之?”
武定侯吳誥、參寧侯宋傑、靖安候徐忠聞言,叩頭謝恩罷,老將武定侯吳誥感激道:“臣何德何能,能讓陛下如此以誠相待?既然陛下以心腹之言相告,臣等焉敢遮掩?正如陛下所言,若王爺當年無那出事,臣等自然死忠於他。便是現在,若邊疆告急,王爺他再發下武王令,臣等依舊願意從戎出征,雖馬革裹屍而不悔!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即使王爺他老人家現在發下武王令,也需有陛下聖旨,臣等纔敢調集兵馬,否則,豈非叛逆?臣雖讀書不多,但深知君臣父子乃天道綱常,綱常不存,則必會天下大亂!”
參寧侯宋傑、靖安候徐忠亦一起點點頭,附和道:“臣等亦是此意,今時今日,武王亦爲臣也!”
崇康帝聞言,龍心大悅。
這些年來,他又豈能毫無動作?
貞元勳臣始終是他心中的心頭大患,但崇康帝自己也清楚,他不可能將所有的貞元勳臣全部除去。
那必然會天下大亂。
所以,從貞元勳臣內部扶持一派,將他們從武王黨轉化成帝黨,便是最佳選擇。
經過多年的選擇後,他才選中了一批在貞元勳臣中不得志的幾人。
同爲貞元侯爵,十二武侯執掌十二團營,每年吃的盆滿鉢滿,滿嘴流油。
可其他侯爺,空有侯爵之貴,而無實缺兒,一年又能有多少油水?
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人都有攀比心,更何況是靠拼生死爭勝負出頭的老將們?
這也就給了崇康帝可趁之機!
後世有句話說的極好:所謂的忠誠,只是背叛的籌碼不夠。
當籌碼足夠多時,也就無所謂忠誠了。
誰又能想到,當日得知賈琮龍首原遇伏,怒髮衝冠的數人,早已成了崇康帝的人……
至此,算上揚威、立威二營,再加上奮武、果勇、敢勇三大營,十二團營中,已經有五大營納入崇康帝麾下了。
當然,想要將這五大營徹底消化成爲手中的力量,還要不短的一段時日。
軍隊極容易被烙上烙印,想要讓它改換門庭,就需要狠狠清洗!
不過這一次,崇康帝是真的不急了。
算上這五大營,算上王子騰手中的京營,算上宮中的御林軍,從實力上而言,崇康帝已經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尤其是在開國公與宣國公二人幾乎明着撕破面皮之時。
至此,崇康帝打定主意,對軍中暫且休養生息。
不可逼迫太過,以防狗急跳牆。
他要開始整理朝堂上了……
……
西城延福坊,宣國公府。
宣功堂。
成國公劉志、鄭國公蔡勇、懷遠侯曹辰、宣德侯葉盛、景川候張聞、雄武候周壁甚至還有已經被廢黜爵位成爲庶民的原東川候張毅等宣國公一脈的公候武勳們,無不暢快大笑!
“痛快!李道林那老賊,不念同屬貞元一脈的舊情,他孃的總行落井下石的下作手段,今日終於得到報應了!”
“可不是?前些日子差點沒將我生生慪死!好一個李道林,看着是個好人,沒想到那樣壞,平涼候、東川候皆被他坑害!”
“咱們這邊少了兩個,他許正在得意,誰想這一遭竟栽了,直接沒了三個大營,哈哈哈!”
“原本他就比咱們隱隱高半頭,這下卻好了,他一下少了一半兵馬,咱們雖然少兩個,但今日國公爺對武定侯吳誥他們有舉薦之恩,自然更親近咱們一些!這往後,就高低異勢了!也是奇了,李道林腦子壞掉了,怎麼會想着在龍首原上伏擊賈家子?”
“嘿!這還不簡單?得意忘形了唄!咱們這邊連連遭到打壓,眼見他就成了軍中第一人,再壞掉王爺的名聲,他豈不就成了真正的軍中第一人?只是他沒想到,賈家子命大沒死,還現場打了個反擊,留下了罪證!”
“怪道那日他一言不發,原來心裡是在想着怎麼脫困吧?”
“這老賊前些日子痛快壞了,如今是遭到報應了!不過說實在的,我是真沒想到,他能幹出那樣的事來。咱們到底同屬王爺麾下,貞元一脈,他也真下的去手!”
聽聞此言,旁人則罷,廢東川候張毅冷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別說咱們兩邊不對付,就是咱們自己一邊的,照樣有人給你挖坑設棍,行下那下作手段坑害自己人。開國公那般做,也算是事?”
聽聞張毅此言,宣功堂上氣氛一滯。
成國公蔡勇世子蔡暢寫信挑唆東川候次子張亮襲殺榮國府賈璉一事,雖無人明着談論什麼,但私下裡怎會不提?
衆人對張毅感到惋惜之餘,無不對成國公蔡勇感到不齒。
只是蔡勇勢大,旁人不願得罪他罷了。
聽聞張毅之言,衆人都不再多言,拿眼看向成國公蔡勇,蔡勇冷笑一聲,只瞥了張毅一眼,便不屑理會。
如今東川候府連爵位都沒了,今日張毅能登堂入室,不過是宣國公念舊。
但能念舊一次,能念舊兩次,還能念舊一輩子不成?
用不了多久,張家便會徹底從軍中消失。
張毅長子,原東川候世子張良,本來是世勳中難得的少年英傑,不遜於李虎、趙昊之流。
但自此之後,哼哼!
正這時,卻聽一直沒有開口的趙崇對張毅道:“景召,事已至此,再多言無益。過些日子趙昊就要去九邊繼續打熬了,讓張良一併去罷。軍伍之人,一時失勢算不得什麼,只要子弟成器,東山再起並非難事。想想賈家子,論兵法武功,如何能及張良十之一二?順勢行之,連冠軍侯都要到手了。”
張毅聞言,面色好看了些,起身拱手道:“趙公高義,張家絕不敢或忘。”
又對其他公候道:“張家因小人挑唆蒙難至此,還望諸位同僚,看在往年同生共死的情義上,幫扶吾兒張良一二。”
衆人忙道:“自家子侄,何須多言?”
張毅聞言,又強笑道謝後,便告辭離去。
如今,張家已經不是這個圈子裡的人了。
靠人憐憫施捨站在這裡,讓張毅心中着實難以接受。
等張毅離開後,衆人只心中嘆息一聲後,又開始高談闊論起來。
離開那片廝殺搏命生死與共的沙場太久了,如今的勳貴,考慮最多的先是利益得失,而不是對錯。
且他們都明白,張家不是賈家,沒有那麼深的餘蔭,基本上不可能東山再起了。
偶爾照應一下可以,想下大氣力扶持東川候府再起,那是不可能的。
當年東川候如此豪富時,也不見接濟同僚不是?
所以……
曾經風光無限的東川候府,在這個圈子裡,沒有位置了。
又熱鬧了會兒,宋國公劉志忽然對趙崇道:“趙公,到了這個份上,恰好爲止了。再鬧下去,貞元勳臣的大勢就真要去了。”
趙崇緩緩點點頭,卻沒多言什麼。
劉志見此,心中微微一嘆。
成國公蔡勇奇怪的看了劉志一眼,誰都知道再內耗下去於貞元勳臣大勢不美。
可他們退讓了,日後開國公李家那邊若再得勢,會不會選擇退讓呢?
誰敢保證?
所以,這場鬥爭只會繼續下去,除非宮裡那位突下狠手,想要一舉剷除貞元勳臣。
但看他今日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趙崇的舉薦……
可見他並無此心。
只是……
“趙公,爲何舉薦那三人?”
蔡勇問出了許多人想問的話。
趙崇這邊,卻也是有不少人沒個實缺兒呢。
趙崇聞言,淡淡道:“武定侯吳誥等人雖不親近吾等,但也和那邊保持着距離,所以他們正合適。我若舉薦你們,陛下不會同意的,開國公也不會同意。我若不舉薦,陛下多半會選開國功臣一脈,與我等不利。”
衆人聞言恍然,蔡勇嘖嘖道:“道理是這個道理,可還是覺得有些可惜。不過……”他話音一轉,道:“老劉說的倒也在理,如今宮裡已經掌着五營了。咱們是不好再隨意鬧下去了,不然……”
其他勳貴也紛紛附和道:“此爲老成之言。”
趙崇再次緩緩點頭,至於心意到底如何,卻無人得知。
正這時,忽見宣國公世子趙昊面色凝重的匆匆進來,大聲道:“老爺,剛外面傳來信兒,河套之地發生春汛,冰凌堵塞河道,浮冰撞毀河堤,黃河水一潰千里,百姓死傷無數,房屋倒塌千里。天子震怒,下旨命賈琮鎖拿分掌河工的軍機大臣趙青山和負責河道的工部左侍郎林廣寧,又派錦衣衛去鎖拿河道總督回京問罪。”
“嘶!”
衆人聞言大驚,趙青山,那是寧則臣的左膀右臂啊!!河道總督柴樑,亦是寧則臣極器重的門生,新黨中堅。
這是要……對新黨動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