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賈珠尚在思忖玄真觀之事。此番他已瞧出賈敬受“金丹”有毒一事打擊頗大。卻說之前賈敬因受了一干道士蠱惑,對長生不老、羽化登仙一事心生嚮往。更因之萌生去意,欲將自家爵位令賈珍襲了,偌大個家業亦是不顧,只差就此撂了擔子前往玄真觀閉門修煉。只不料此番橫生枝節,玄真觀鬧出人命官司。更未想這“金丹長生”、“昇仙美夢”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服食丹藥不僅無法長生,還會不得好死。待親眼目見誤食丹藥的慘狀,賈敬只覺似是一盆冷水兜頭淋下,身心均涼了個徹底。此番回到寧府亦是悶悶不樂,揮開一干伺候的家人,亦不管府中的道士,只將自己閉在房中,數日閉門不出。自此這長生之念便也漸漸地熄了,之後又將一干道士逐出寧府,再不提這得道成仙之事。
這邊賈珠將此事看在眼裡,心上欣忭不已。不爲其他,只因寧府之所以有後來的一干腌臢事,不正是因了賈敬撂了當家之職,對家業不管不顧,一味漠視家人的胡作非爲,致使寧府在賈珍手中翻了天去。而此番賈敬再不起這昇仙之念,惟有安分居於寧府不作他想。有他轄制,賈珍便也不敢肆意妄爲,對他爹倒是畏懼了十分。
待車駛進榮府,珠玉二人下車,先行前往書房面見賈政,回稟玄真觀之事。路過書房之時不見賈政,賈珠方尋人打聽賈政所在,賈政的小子道賈政正於廳中待客。賈珠又隨口問了句來客是何人,那小子答來人正是國子監祭酒李守中李大人。
賈珠聞言只如遭晴天霹靂一般,登時呆立當場。想來他是忽略了一件要緊之事,那便是賈政夫婦欲與李家聯姻之事,而這聯姻的棋子,自是由自己這長子充任。
此番賈珠徑自尋思,尚未回過神來,賈政已送了客歸來。煦玉見身旁的賈珠竟未跟來,方又出了書房,將正冥思苦想的賈珠拉了進去。賈珠惟勉力定下心神,對座上賈政施禮。
此番賈政倒也並未在意賈珠心神不寧,見煦玉與賈珠同來,倒喜得捻鬚微笑,自是極喜自家子嗣與讀書人往來。此番賈政先是溫言好語地問候一番煦玉並其家人,再勸慰鼓勵其好生進學讀書,瀛洲奪錦、雁塔題名亦是指日可待。煦玉聞罷自是恭恭敬敬地謝了。隨後賈政方轉向賈珠,詢問一回玄真觀之事。說到這事之時,便見賈政面上不悅,惟嗔誡曰如今自當以課業爲重,其他俗務無需在意,關注過多隻會分出精力。賈珠面上作出恭敬聆聽之狀,心下則嗤之以鼻,若的可能,他又何嘗願意費心應付這等雜事,何人不樂得成日裡萬事無憂、一味享樂?然一味放着這家不管不顧,族人醉生夢死、肆意妄爲,惟知爭權奪利、彼此拆臺,屆時這家一旦遭逢不測,衆人惟有同歸於盡。爲了存活,自己少不得勤勉些許。隨後賈政又吩咐了賈珠幾句,便放他二人自去。
從書房出來,珠玉二人方前往王夫人房中請安。因了近日裡大房那邊李夫人身子日益體虛疲乏,幾近難以起身,賈母便命王夫人代行管家之職。此番待珠玉二人來到王夫人居住的小院之時,只見此處正有幾個僕婦家人回事。周瑞家的見二人到來,往裡通報一聲,房中王夫人聞見又吩咐了家人幾句,便將衆人打發了。
周瑞家的打起簾子將珠玉二人讓進屋,二人對王夫人禮畢。彼時煦玉尚小,王夫人此番亦是親熱地拉了煦玉的手,欲拉到炕上噓寒問暖,煦玉告了僭越,不肯上炕,自己往地上椅子上坐了。此番夫婦倆對待林家之人倒是頗爲一致,王夫人自是明瞭此番自家長子正傍着林家讀書,科舉仕途乃其子最緊要之事,即便過去與待字閨中的賈敏有多少不睦,此番亦是按捺下來,面上顯出多少關切熱情來。何況如今林府與自己並無利益衝突之處,若賈珠能借此高升,對了自己倒是有利。兼了她素知賈母心下亦疼惜着自己這唯一的外孫子,此番她好言好語地接待煦玉,更能借此討了賈母的好,她又何樂而不爲?
待與煦玉招呼一陣,又拉了賈珠問長問短,末了又對賈珠吩咐,道他二人切記好生相處,日後正可同步高升。賈珠聞言應下,隨後三人又說了幾句閒話,王夫人便也不留二人,令他們前往賈母處。
二人進了賈母的正房大院,臺階上的小丫頭見他二人來了,通報後,便爭相打起簾子令他二人進入。只見賈母房中已有不少人,除卻丫鬟僕婦之外,元春、賈璉亦在房中。珠玉二人先行向炕上賈母行禮,賈母見他二人到來欣喜非常,忙招他二人一左一右坐上炕來坐於她身側。隨後更伸手摟着二人笑得一臉慈愛,身旁有那嘴乖討巧的媳婦見狀,忙湊趣道:“老祖宗好福氣,這一邊一個乖孫子,真真的金龍玉鳳,一對璧人兒似的,羨煞旁人……”
一旁賈珠聞罷這話心下汗顏:“這話說的……”偷眼瞄了一回對面煦玉,亦是秀眉微蹙,定覺這等諛詞俗不可耐。
賈母聽罷倒很是受用,滿面堆笑地對那人說道:“可不正這樣?我身邊就這兩個孫子瞧着最令人高興!……”說罷這話,又憶起珠玉二人剛從玄真觀歸來,忙令二人坐起身,她便左瞧一番右瞧一陣地說道:“我的心肝,好端端地,去那晦氣的地方做甚?聽說那處死了人,別染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纔是……”
賈珠聞言則道:“老祖宗放心,我們不過在院裡待了片晌罷了,未曾進那觀中廳內,斷不會沾染甚晦氣的東西。”
賈母聽罷方稍微安下心來,隨後又道:“好不容易今日下了學,你們哥兒倆下午便一道去後面花園子裡玩去。若是你父親問起,便說是我說的,不可一日到頭的都是讀書。”珠玉二人聞言應了。
之後衆人又圍着說笑打趣了一陣,賈珠還逗弄了一番年僅幾歲大的元春與賈璉,賈母處便開始擺飯。王夫人前來伺候一陣,而李夫人則因了身體有恙之故已臥牀將養了多日,此番賈母便免了其早晚定省,令其不必來婆婆跟前立規矩,好生將養着罷了。雖說賈母因了賈玫夭亡一事對於賈赦並李氏心生不滿,然李氏到底身出名門官宦之家,若生出甚三長兩短,對李家亦不好交待,而自家長子日後未必能再結一這等條件的親家。遂對於李氏之疾,賈母倒也時時憂心,極力寬慰着,好吃好喝的不拘多少,也都令人送往李氏屋裡。此番待擺上了飯,煦玉、賈珠、元春並賈璉圍坐着賈母吃罷飯,之後又說了幾句閒話,珠玉二人便告了退,而王夫人則回自家小院用膳,此番按下不表。
卻說因了賈母疼愛之故,待賈珠與王夫人分房之後,賈母便將賈珠養在自己身邊,將自己正房一旁的暖閣,撥了一間作了賈珠的內書房。而煦玉偶來榮府作客,家人本欲另置一客房安置煦玉,然他二人倒是同榻而臥成了習慣,遂也不待他人安排,自行在一張牀上躺了。久而久之地,府裡家人便也不再單獨爲煦玉安排房舍,只令他二人歇在一處。
這一日午後,賈珠先行將煦玉安置在自己臥房的榻上朝裡睡了,自己又陪他同榻佯裝睡了一會兒。待覺察煦玉睡熟了,賈珠方輕手輕腳地起了身,令房裡冷荷伺候着,自己則徑直去了二門外,喚來自己的一個小廝洗硯。
話說賈珠平素雖不常帶這洗硯出門,然卻是另有重任交與他。洗硯是榮府的家生子,在府中已有好幾代,眼線多人脈廣,便於打探榮府各處動靜。而經賈珠指示,洗硯特別與賈政小廝並王夫人的大丫鬟搭上了線,平日裡不是幫這個跑個腿便是幫那個行個方便,待與之套好了關係,日後一旦有了甚急事,自能行了方便。其他丫鬟小廝知曉此乃大爺那處的小子,倒也樂得獻殷勤套近乎。
此番賈珠喚來洗硯,正是爲詢問今日上午賈政面見李守中之事。除卻賈政面見李守中一事,此番洗硯還告訴賈珠,昨日賈珠前往林府讀書之時,王夫人曾親自前往李府拜見李守中的夫人,還攜了贄禮前往,贈予他家夫人小姐。待打聽清楚箇中事實,賈珠方令洗硯退下,又隨手打賞了幾兩銀子。洗硯接過,忙不迭對賈珠打躬作揖,隨後喜滋滋地將銀子收了,自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