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探春之事後不久, 賈珠這處又逢喜事一樁,正是賈芸之事。一日,賈芸前來榮府彙報趣園諸事, 待說完公事之後, 賈珠見賈芸立於一旁, 尚且一副欲言又止、待說不說之狀, 方開口說道:“你有話直言, 可是有那難言之隱?抑或有甚麻煩事推與你叔叔我?”
賈芸聞言忙拱手對曰:“豈敢有相煩珠叔之事。只侄兒有一小事,在此懇求珠叔恩准。”
賈珠笑曰:“你且說來聽聽。”
賈芸方道:“如今侄兒亦是二十出頭了,家母令侄兒快些尋了合意之人成親。侄兒跟隨珠叔做事, 知曉珠叔屋裡的丫鬟都是好的,模樣性子較了別處的丫鬟都是上等的, 所以想來向叔叔求一個丫鬟……”
賈珠聽罷這話, 心下早已知曉大半, 然尚且裝作全然不知情之狀,斜晙着賈芸, 拿話逗弄道:“敢情你們一個個皆是約好了的,將那眼睛都盯着爺屋裡的丫頭。平素揹着你爺我,垂涎我屋裡的丫頭,暗定私情,可是如此?”
賈芸聞言忙解釋辯白一通道:“珠叔明察!侄兒豈敢如此!珠叔屋裡的丫鬟雖有千般萬般的好, 然若非得珠叔首肯, 侄兒又如何敢輕舉妄動?”
賈珠聽罷不答, 惟似笑非笑地目視賈芸。
賈芸見狀冷汗直冒, 只得如實說道:“實不相瞞, 侄兒此番是來向珠叔求娶紅兒那丫頭的。若是別個,侄兒也不敢奢望, 只這丫頭是侄兒頭幾回踏進這府裡之時,便識得了。之後侄兒與她又有幾次照面,想來是有些緣分。侄兒瞧這丫頭顧盼有情,便留了心,與她交換了錦帕。彼時這丫頭還是寶叔屋裡的,不料後來竟換來了珠叔這處,侄兒見這丫頭不比別個,很是伶俐機敏,心裡着實喜歡,方大膽前來求珠叔做主恩准。”
賈珠則道:“你二人瞞着我訂下私情,還令我做甚主?”
賈芸忙賠笑道:“若說私情算不上,只有些情愫罷了。紅兒到底是叔叔屋裡的丫頭,侄兒如何敢越過了叔叔去?何況丫頭小子的身契皆由叔叔收着,如何能邁過了叔叔去?”
賈珠笑曰:“你胃口不小,還欲就此從我這處索了紅兒的身契,我還打算着我這處得力的丫鬟不多,難得有個能識字算賬的,助我在內裡管着銀子,替大少爺尋那書來,倒很是受用。如今你欲將她從我這處弄走,屆時我要人,又往何處去尋?”
賈芸忙湊上前說道:“珠叔需要紅兒伺候,侄兒亦不敢奪人所愛,搶了珠叔的方便。若是珠叔開恩允了,今後便令紅兒仍像珠叔房裡的千嫂子一般,平日裡仍來府裡伺候。”
賈珠道:“你便連這事皆考慮周到了,想必是有備而來,專程前來算計你叔叔我的~”
賈芸對曰:“侄兒豈敢!侄兒儘管愚鈍,然侄兒到底跟隨珠叔多年,受叔叔栽培,亦學着長了眼色。何況侄兒往來叔叔這處,又怎能不掂量着叔叔屋裡諸事而擅專呢……”一席話說得十分乖覺動聽。
賈珠聞言道:“你既如此說,想必你與紅兒已約定終身了?”
賈芸答:“侄兒料想她亦存了此意,我二人心照不宣。只未得珠叔首肯,侄兒亦不敢做主定下,遂先來稟告叔叔一聲。若叔叔成全,侄兒再尋了她父親林大管家提親。”
賈珠見話已說至這份上,又知曉賈芸與林紅玉之間有些情緣,彼此早已看對了眼,便也不再多言,揮手允了此事,說道:“此番我亦不多說,想必你亦是知曉我曾取諾,允屋裡各人自奔前程。若是她並了她父母亦不反對,我亦不會阻你二人好事。”
賈芸聽罷此話道謝再三:“珠叔大恩大德,侄兒沒齒難忘!若是府裡其他主子跟前,侄兒此事亦不敢輕易道出口,正因是叔叔,侄兒方敢作此請求。此番待侄兒事成,侄兒定置了酒席,邀請珠叔並玉叔一道賞光。”
賈珠聞言應下,隨後二人又閒話了幾句,賈芸便告退自去。之後賈芸便往林之孝夫婦跟前求親,夫婦二人聞此事賈珠已然首肯,又念及賈芸乃賈氏同宗,雖系旁親,到底較了將自家女兒配了府裡的小子,要強上許多。何況夫婦二人亦知賈芸在外助賈珠監管一方產業,幾年來亦積下了財產,較了府裡其他旁親族人,竟過之而無不及。遂欣然應下這門親事。隨後又將賈芸提親之事告知紅玉,紅玉如何不曉,自是無有不可的。
此事既成,林之孝夫婦二人專程前往賈珠跟前道謝。只道是此番女兒雖出嫁,仍是府中家人,成親後照常於大爺跟前伺候。賈珠則笑曰:“只怕紅兒成親後便有資格做那執事媳婦,如何還肯在我跟前委屈做名僕婦。”林之孝夫婦忙道:“大爺對了紅兒恩重如山,又有知遇之恩,如何能就此忘恩負義,只管自己撿了高枝飛?何況府裡無人不曉大爺待家下之人最是仁慈,從無苛待之事,賞賜亦是不少,誰不願跟着大爺辦事的?”賈珠聞言一笑而過,心下暗忖正因自己知曉賈芸林紅玉二人乃是知恩圖報之人,而非那見利忘義的小人,方纔納入自己麾下,委以重任,否則自己何必當初費盡工夫將趣園的產業交付與賈芸監管,又特意成全了他與紅玉之間的私情。好在如今萬事倒也尚在自己的掌控之內,成全他二人之事,對林之孝一家並了賈芸,就勢送他們一個人情,對了自己亦是有益無害。之後林之孝夫婦再三謝過,方告辭而去。自此,賈芸紅玉之事便算塵埃落定。不久後,賈芸將自家隔壁的民房買下,將兩家院子打通,擴建了一回,重新添置了房舍。待新房修葺完善,便將紅玉迎娶進門。成親之日,亦請了珠玉二人前往觀禮,此乃後話了。
而賈芸親事告一段落,另一樁親事又接踵而至,亦與賈珠相關,正是煦玉的胞弟熙玉之事。卻說如今熙玉下場中了進士,得了功名,隨即便點了庶吉士入翰林院習學。雖說於煦玉眼中,黛玉熙玉姐弟二人年齡皆幼,除卻黛玉乃是因了有人提親,方迫使煦玉考量黛玉親事之外,對了熙玉,較了黛玉更爲年幼之人,熙玉的親事尚未被煦玉提上日程。然煦玉雖未曾思量,熙玉自己卻已得了主意,此事卻需從頭說起。
卻說熙玉自幼便跟隨煦玉來京城居住,彼時尚且不滿六歲,因遠離父母,遂雙親影響極爲有限,可謂乃煦玉一手帶大,遂煦玉在熙玉心中,是兄更如父。此外,因近年來應麟上了年紀之故,未能充任熙玉黛玉之師。乃是爲當初林海於揚州爲姐弟二人聘請的杜世銘教導,直至下場舉業。加之世銘年長,於煦玉跟前雖不以長者自居,然到底乃座上之師,兼了心上感念林家恩澤,遂對了栽培教導熙玉之事,亦是極爲上心。而熙玉爲人至誠至專,遂亦是視師如父,待這教授了自己近十年的先生自是與別個不同。而自世銘來京下場及第,煦玉念及府中無人且熙玉業師乏人之故,方留世銘一家居於林府。杜世銘聞知自是欣然應允,煦玉亦遣了家人往揚州將杜世銘老母髮妻女兒一併接來京城,又專程撥了屋子並伺候的家人,自此杜家便長住林府。又因煦玉攜了黛玉長居榮府,應麟並則謹已一併移居趣園,遂林府中惟剩熙玉與杜家老小,熙玉一月之中實則是榮府居住半月,林府居住半月,間或前往趣園嚮應麟請安,遂與杜世銘一家的感情,自是較了別個深篤。
而杜世銘膝下育有一女,此女與熙玉年紀相仿,名喚杜書雁,生得眉清目秀,柔和端莊。在家之時,其母閒來無事之際亦親自教授獨女針黹女紅並了讀書識字,遂此女與了尋常小門小戶之女相較,倒卓有才識。偶然黛玉跟隨煦玉回府暫居之時,亦與此女一道觸膝談心,方覺此女內務嫺熟、孝順溫良,想必在家之時亦隨母侍奉祖母,幫襯家務。而雖說男女之大防,到底熙玉與這杜書雁居同一屋檐之下,日日出入林府內花園之中,難免不間或打個照面。往往黛玉回府,便喚上書雁一道說些少女的梯己話,與之情同姐妹。而若是煦玉熙玉入內尋黛玉說話,有黛玉在場,書雁亦不迴避。遂熙玉與這書雁兩個,可謂早已相識。
黛玉與書雁二少女平素常常聚首一處做那針黹,卻說黛玉居於榮府之時,皆鮮少動那針線,恐寶玉見罷歪纏自己。若是自己爲寶玉做那針線,又恐煦玉見罷,詰責自己私相授受。惟待回到林府之時,方尋了書雁一道,而書雁亦是心靈手巧、嫺於女紅,閒來無事之時,亦幫襯黛玉做上些許。
某一回,黛玉正做兩個荷包,一個繡着捲雲紋,一個上鏽空心梅花。黛玉自己正繡着那捲雲紋的,書雁來見罷,拾起那空心梅花的荷包打量一陣,笑道:“這回好不容易回了府裡,怎的還忙着做這個?”
黛玉答曰:“也就這會子得了空閒,便趕着做了。待去了那邊府裡,姊妹們來來往往,也沒有個空閒。”
書雁又問:“這個梅花的是替誰做的,做得這般精細,是玉大哥哥的?”
黛玉則道:“你手裡那梅花的哪裡敢給大哥哥,見了還不惱了?告訴你罷,是替熙兒做的,我手裡這個捲雲的纔是給大哥哥的。”
書雁聽罷,於手中翻轉着打量那荷包,又徑自出了一回神,似想到甚害羞之事,面頰泛出幾縷紅霞,隨後將那荷包握了握,方喃喃道句:“我見你不得閒,這個我替你做罷,只你莫要告知他人方是。”
黛玉聞言掩嘴笑得意味深長,隨後故意拖長了聲調揶揄着答道:“是~杜姑娘~我不告訴熙兒便是~”
此言一出,書雁羞得是緋紅滿頰,無地自容。
而此無心之舉,後由黛玉將此事告知熙玉知曉,倒成了作合他二人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