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 煦玉方將熙玉喚至榮府,將熙玉很是理論一通,道是此番熙玉越禮在先, 與人定下私情, 僭了自己這一長兄, 何況這杜家家世不盡如人意, 遂這樁親事他不欲應允。熙玉聞言登時只如五雷轟頂, 唬得七魄去了其六,以爲自己這樁婚事鐵定無望,忙不迭跪下磕頭賠禮道:“請哥哥千萬息怒, 弟知錯!弟知錯!……”
賈珠從旁見狀不禁嘆了回氣,只道是煦玉偏何使這性子, 心下雖允了, 面上偏生佯怒, 唱這黑臉,倒將熙玉駭得半死。
煦玉則冷冷說道:“此番任你如何分辯, 亦於事無補。”
熙玉聽罷,心下涼了個透,隨後悲從中來,不禁淌眼抹淚地自述己情:“弟自知自作主張、私定終身有違常理人倫,怨不得哥哥嗔怒責罰。只弟對了杜姑娘亦是情難自禁, 弟若娶婦, 除卻杜姑娘, 不做第二人選。弟亦知杜家家世稍遜, 然念及杜先生乃弟業師, 素昔師徒情分,亦莫可相違。此事未及知會哥哥, 亦是恐哥哥不允;次者,若是任媒妁提親,則恐其中多空口無憑,虛言謊話,遂不若定一與己相熟之人,好過成親後追悔莫及……”
煦玉仍是不言。
熙玉接着道:“此番若是哥哥不許,弟亦不敢心生怨懟,只弟對杜姑娘一往情深,自難輕易釋懷。只得於此長跪不起,空對春花明月以懷舊人。”說着作勢便要這般跪着不起。
煦玉聞罷此言,只道是熙玉竟不思悔改,與自己較上了勁,心下頓時添了幾許真怒,正待發作,幸而一旁賈珠忙不迭立起身來,步至煦玉跟前攬住煦玉肩膀說道:“這熙兒當真是直腸子,牛心左性,將你哥哥的氣話當了真,這如何使得?”
熙玉聞言尚且不明其意,又聽賈珠對煦玉說道:“此番玉哥見了此景當是明白,弟弟跟了你性子一般,用情極專,不爲外人所動,若是動了真情,十頭牛亦拉不回來的。你又何必偏要出言苛責呢?”隨後又轉向熙玉道:“弟弟莫要執拗,你且跟你哥哥賠禮,令其息怒。此事你哥哥權衡再三,已是允了,只心頭還惱着,不肯鬆口罷了。”
熙玉聽罷這話,如蒙大赦,只尚還不敢相信,亟亟開口詢問賈珠道:“此番弟之親事,哥哥當真允了?”
賈珠頷首對曰:“千真萬確已是許了。”
熙玉見狀喜不自勝,方纔還以爲萬事皆休,如今竟意外轉憂爲喜,遂忙不迭先對賈珠叩頭致謝道:“多謝珠大哥哥作合!”隨後又轉向煦玉叩頭道,“多謝哥哥成全!多謝哥哥成全!此番哥哥生氣,弟自不敢辯白,皆弟不知哥哥深意,還請哥哥息怒!”
至此煦玉方鬱郁開口說道:“此事爲兄當與杜志恆相商,他聘請李文田爲媒,擇日當請他二人前來商議。此事俱由爲兄操辦,你無需插手。你年紀尚小,此番可先行將親事定下,日後方擇以吉日,正式過門……”
熙玉聞言如何還有異議,但回一句全憑哥哥做主。聞罷煦玉提及杜家去留之事,熙玉忙答:“如今杜先生的姨奶奶新添了一位小爺,先生只道是這女兒雖嫁,兒子總需成家,一直寄居咱府上亦非長遠之計。遂正請人尋了房子,待女兒出了閣,方領着全家搬出。”
煦玉聽罷頷首對曰:“爲兄亦慮及此事,府裡本大,亦不多他一家居住,便是欲長此以往居於我府,亦無甚不便之事。如今他既有這般考量,爲兄亦不強留。只你親事之前,府中格局還需大改。如今府裡皆是老爺太太尚在之時的局面,然你我兄弟成家,當需重新規整一番。我擇日回了府裡,尋林縉商議此事。老爺從前的外書房不動,留於爲兄;只需將老爺內書房重新修葺一回,將爲兄的臥雪聽鬆室搬入即可,太太原居之處爲兄雖用之不上,然亦需保留。於西面再另建你之書房……”
熙玉則道:“無需再行另建,弟居哥哥從前所居原址即可。畢竟此乃林府幾世所建,無有不好之處。惟需在西北面弟內書房之後再行建了二奶奶院落便是,如此只可惜西面那一方水池並了竹林,素昔最得哥哥之心。”
煦玉則道:“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爲兄素昔雖鮮少食肉,然宅中若是少竹,則頓失雅緻。”說着將手中搖着的撰扇收攏,輕敲掌心尋思一回,又道,“此番可命人將邵先生所居花園中的水池鑿通,將活水引向府裡東面,將東北方下人上夜處拆除,移至府中西北部。藉由先生院落外的太湖石,一併擴建爲一處花園,再依勢鑿了水池,廣植修竹方可。”說着又轉向身側的賈珠說道,“我素喜趣園之景,此番正可請山子野前來商議。”
賈珠應下了。
隨後煦玉又與熙玉閒話兩句,方令熙玉回了林府。卻說彼時熙玉初聞煦玉召喚,莫不心驚膽寒,恐長兄責難,親事難成。如今待出了榮府,只覺神清氣爽,萬事遂意,宛如下場高中一般。迫不及待地領着小廝騎馬回了林府,將煦玉首肯之事告知與杜世銘,世銘聞言亦是大喜過望,只未料到此番此事竟成,隨即便欲親身前往榮府於煦玉跟前拜謝。然熙玉則道長兄自會擇日邀請他並了媒人李文田。又道此番賈珠亦是相助良多,彼時自己爲長兄喚去訓話之時,長兄仍是心有怨忿,多虧了賈珠從旁勸說,事後當重禮致謝。杜世銘聞言亦深以爲然。
之後不久,煦玉自尋了一日,攜了賈珠一道回了林府,既是爲與杜李二人商議熙玉親事,又是爲與老明公山子野商議林府修繕之事。
此番煦玉提出欲出一萬五千兩白銀,作爲熙玉娶妻的聘金。杜世銘聞罷只覺瞠目結舌,本以爲如自己這等窮官冷曹之家,能攀上與林府結親,已是上輩子燒了高香得來的福氣,睡着了亦會笑醒,如何還指望林家出這許多聘金?隨即方開口推卻一番,只道是自己寒薄官宦之家,擔當不起這般豪奢之舉,屆時回聘亦是難事,但求不嫌棄了自家嫁妝簡薄方是。
煦玉則對曰既是豪門娶親,自是不可壞了豪門規矩,自己這一長兄有例在先,彼時娶親,聘金乃是三千兩黃金。自己兄弟娶親,雖不及自己,然亦不可過簡,否則不成體統。何況自己亦不求他家回聘,不過是因情聯姻,一切由自家府裡操辦便是,杜家可謂是萬事無憂。
這杜世銘聞言心下難以置信,暗忖林府至今內宅乏人,未嘗聞說煦玉娶親之事,何來的三千兩黃金的聘金之說?何況誰家的小姐結親是這個價錢,幾近趕上皇帝娶親了。然雖作此之念,亦不敢宣之於口。此番幾人商議一回,道是再行請人合了八字,方定下迎親之日,此乃後話,此番則按下不表。
而這邊榮府亦聞知熙玉就近娶了自家西席之女,亦很是議論了一回,本以爲以了煦玉如今的權勢地位,自當爲自家弟妹謀個更好的親家方是。只賈母聞罷此事,心下思緒萬千,欲再行尋了煦玉商量一回黛玉親事。然正值此時,孫家向林家提親的消息便意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