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青煙,盅盅香茗,淡雅輕舒,書生們卻多少心潮澎湃。
詩賦比賽算是結束,林禹暢老前輩站在中央笑嘻嘻捋着鬍鬚,朝臺下學子們道:“考前未講,此次詩賦大賽前十名者,其詩詞儘可題於御才院牆壁上,以供後人瞻仰,後生們青出於藍,更要加倍努力,用功讀書,老夫暫且與各位老師們至選才院統計成績,先行告辭。”
老前輩一句話,頓時讓臺下許多書生們按耐不住心中激動,看向前十名的一雙雙眼睛中充滿羨慕與嫉妒。
此次京城第一才子大賽,明擺着是皇上默許的,且不說此時舉國上下多少雙眼睛看着這裡,爲他們贏了多少名譽,單說這一次是京城第一才子大賽的開頭,往後必然還會舉辦,他們的詩詞留於這牆壁上,便是得後人瞻仰的佳作,流傳而出保不定能得個家喻戶曉。
這第二日的成績,傍晚便能出來,此時雖然比賽結束,但衆人誰都不願早早離開,想抓住這個機會好好結識一番。
陳旭作爲此次京城第一才子大賽的主辦商自是懂得抓住這個機會,林老前輩一走,便再次登上戲臺,憨厚道:“林老前輩和老師們統計成績尚需些時候,陳某人在右側大堂中擺宴招待一二,不知各位是否願意賞光。”
本來衆人之前只顧欣賞比賽,吃得些水果難以果腹,恰陳旭爲衆人擺了宴,借吃飯的機會結識衆人,自然再好不過。
蘇紫陌卻對此絲毫沒有興趣,她知曉自己今日的成績絕對不會進入前十,又無心與那些子人交談,此時在留在此處實在沒有必要,想到皇上的傷勢,蘇紫陌便放緩了腳步。皇上今日是否來這裡,她並不知曉,皇上也沒有安排今日考試後誰帶她去見皇上,思前想後,還是去尋張庸時爲好。
剛提起腳,蘇紫陌突然見一面生的書生走到自己跟前,朝她友好一笑,小聲道:“蘇公子且慢。”
蘇紫陌奇怪地看着此人,她沒見過這人,但其一副有事相詢的模樣,便停了腳,等待他說話。
“公子,韓公子傷勢未愈,此時人在偏樓,差小的來爲公子引路。”
這人聲音很低,蘇紫陌聽到後恍然大悟,原來是皇上的人,怪不得之前沒有安排人接引自己。
但蘇紫陌卻感覺有點奇怪,皇上的性格,受傷怎會讓他人知曉,還如此堂而皇之的說出來。再者,此處本就京師,皇上並未參加考試,知曉她與皇上一起的人本便不多,皇上怎會派如此一個陌生的年輕後生來找她?
想到昨日自己的兩次死裡逃生,蘇紫陌只覺背後冷汗頓生,若自己跟着他走了,保不定是什麼陷阱,若要宮中之人知曉自己出宮此事,就算皇上想護她,也難圓其說。
這人見到她便這麼說,究竟什麼意圖,難道想要從這裡知道什麼東西?
想法一閃而過,蘇紫陌不動聲色,只是讓雙眸中點染了些緊張與茫然:“這位公子,堂兄何時受傷?此時在何處?”
果然,那人身子一僵,聲音也僵硬許多:“便是今日晌午,此時正在醫館醫治。”
聽到這話,蘇紫陌怎會不明白,自己的猜測作了真,這人是在騙自己上鉤,沒想到自己會如此相問,一時慌了手腳,才編了個蹩腳的謊言。
“既然堂兄有時間派人來通知蘇某,想來傷勢也不嚴重,蘇某此時還有事情要處理,還請這位兄臺去回覆一聲,就說蘇文再過些時辰便回去。”蘇紫陌看着那人的眼睛,身上緊張的神色也散了去,有恢復了之前的淡雅。
那人一時着急,但蘇紫陌這麼說,他又不能強調那人傷的嚴重,只能拱手告退。
待那人走開,蘇紫陌才見前方一羣人簇擁着周毖,向此處走來。
這些人正是些沒有背景的窮書生,周毖能夠在這師傅比賽之中脫穎而出,也算是給他們這些平日裡叫世家公子們瞧不起的文人出了口氣。且今日過後,周毖之名必將傳出,若再能考點功名,飛黃騰達指日可待,此時能與周毖交好,以後周毖某個一官半職,也能對他們拉扯一些。
周毖也不因爲自己今日師傅比賽的成績而傲然,那些上前要與自己交善的人,他都一一回應,一時間各種褒獎誇讚斷不絕耳。
看到蘇文想要離開,周毖以爲蘇文因爲今日成績不好有些頹然,在他看來,蘇文雖然性子有些冷清,但是身爲富家子弟對他卻無絲毫看輕之舉,纔是真正值得交往之人,他不圖蘇文能幫到他什麼,只是想帶着蘇文融於大家,沒有人緣,未來仕途之路自是艱難。
想了想,周毖便向衆人推脫,有話要與蘇文說,而衆人見蘇文雖然今日詩賦成績不好,但昨日的成績排在前十也是十分矚目,藉着周毖與蘇文相識,自是百利無一害,便隨着蘇文一起走來。
“蘇公子,發榜還需些時候,與周某一同坐坐可好?”
這麼多人看着,蘇紫陌還真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來,只是想到等下那麼多人坐在一桌,裡面又有那麼多在朝廷當官的人,蘇紫陌便有些躊躇。
那些人雖然現在官位不高,難保以後不會有大前程,若日後什麼場合遇到自己,將今日之事揭發,於她來說便是一場災難,皇上現在愛她護着她,往後卻不一定。
偏偏在此時,又有一羣人走了來,蘇紫陌眼見着有幾分陌生,卻知道這些人都是些已經入仕的,從這羣人中看到了幾張熟面孔,蘇紫陌更覺,不能與周毖等人去拿堂裡赴什麼宴,此時什麼宴都是鴻門宴,對她沒有半分利處。
“蘇公子昨日成績那麼好,今日難不成發揮失常,作詞才只寫了上闋,沒有下闋?”說話的人蘇紫陌沒有見過,但一眼就能看出來和他身旁的黃登奎關係不錯。
這話貌似關心,實則嘲諷,蘇文走後門的流言今日已經在他們這羣人中傳遍,再加上他因爲一張如小白臉的一般的面孔吸引了水瀲醉的注意,此時誰都想看着蘇文出醜。
蘇紫陌沒出聲,那羣人中又一人便接着那人道:“孟兄好生無趣,蘇文那題可是‘情’字,蘇文年紀小,這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事兒做出來也做不得什麼,更何況寫一曲沒了下闋的詞。”
這話一說,便是一陣鬨笑響起,這不僅是恥笑蘇紫陌詞寫不好,也說他年紀輕輕不懂事,更是將水瀲醉也帶着嘲笑起來。
這便是,得不到也不想別人得到的心思嗎?
蘇紫陌雖然不將這些人的話放在眼中,但是若因爲自己壞了水瀲醉的名聲,便是不好,想到這裡,蘇紫陌便輕聲解釋道:“情字本就難以琢磨,更難以言語表達,子墨確實年齡尚淺,只知讀孔孟之書,不曉得這男女情愛之事。”
軟軟的皮球彈回,既表現了她年幼卻謙虛的品性,又是說,你們這些都已經步入仕途的人不知曉讀書,整日心思男女之情上面,頓時讓那些平日自詡君子的文人面上無光。
那人有些氣,看向蘇紫陌的目光不屑閃過,又溫言道:“我等卻是要好好用功讀書了,此番作爲,卻叫個小兒教訓,日後丟了飯碗,說不定也要向他們一般,尋着個稻草當寶貝抓着。”
這,是在告訴她,無任何功名在身,不能與與他們那些當了官的人比較嗎?蘇紫陌知曉他們厭惡她,但這與她何關?因爲自己莫須有的事情讓他們心中氣惱,是他們的事情,且是他們情願的,她也不必多做理會。
只是這幾人的話明顯看不起周毖這些人,聽到他們將周毖比作稻草,他們的心中將是何等氣憤,不公和酸楚。蘇紫陌知曉大祁朝便是如此,皇上再怎麼放寬標準,廣納賢才,人物的出生背景抹不去,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能由着這些人隨意侮辱踐踏,周毖等人是因爲她,才被他們這般侮辱的。
“兄臺們如今年紀輕輕,仕途大好,怎得總想着日後丟了飯碗,難不成做了什麼有損名譽之事,心虛?”
蘇紫陌很少這麼爭對人,她不喜惹事,可都被人如此說,怎麼可能在軟軟弱弱默不作聲,叫人看不起。
“你!”那人聽後咬牙怒瞪蘇紫陌,憤怒不已,卻叫黃登奎等拉了拉。
蘇紫陌看着黃登奎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他那麼倨傲之人,今日竟然沒有發作,只是默默在一旁。但蘇紫陌的注意力卻被黃登奎叫出的那個名字吸引了,這人姓龔,難不成也是那名單上之人的後人?
心中猜想,蘇紫陌見那一行人被黃登奎叫着離開,便聽到周毖身邊幾人開始議論,自是將那人的身份交代了個清楚,正是樞密院院士龔成龍之子,龔齊嶽。
轉過來看向周毖,蘇紫陌略帶歉意道:“蘇某自認才疏學淺,不會有機會進入明日考試,家中還有些事,先行告退。”
蘇紫陌從來沒有如此說話,此番在衆人之中這麼朝自己說話,就是在給自己擡高地位,周毖明白,只能遺憾地看着蘇紫陌轉身離開。
要去選才院尋找張庸時嗎?
蘇紫陌心中考慮片刻,就像選才院的方向走去,她自是不會冒冒失失地闖進老師們審閱宗卷的地方,屆時找人通傳一聲便可,反正張庸時並不是審卷之人。
眼見要過院洞,就見有一個面熟之人從裡面出來,見到自己眉眼一亮。
蘇紫陌只覺有些怪異,這人爲何會看到他眼眸發光,若她是女裝,有男子如此這般倒是平常,但她此時是男兒裝扮,且這兩日考試都沒有人發現她是女兒身,他這般看着自己,莫不是有什麼龍陽之好?
想到這裡,蘇紫陌又立即在心裡搖頭,雖說這個人她不喜歡,也不到厭惡的地步,怎能如此作想。
“蘇公子是要去選才院嗎?”鄒潤航見到蘇紫陌便疾步上前。
看着前面門洞上的牌匾上,選才院三個大字金光赫赫,蘇紫陌頓覺無語,她走到這裡,不是去選才院,難不成是爲了看着牌匾而來?
知曉他只是找藉口與自己搭話,蘇紫陌卻不喜與他往來,疏離道:“鄒公子好,在下還有事需辦理,告辭。”
說完,蘇紫陌不給鄒潤航說話的機會,便朝着選才院走了進去。
蘇紫陌這般,可以算的上無禮,但鄒潤航卻是轉過身看着蘇紫陌走了進去,眸中半分惱意都沒有,只是略顯失落。
蘇紫陌沒有想到,還有別的考生也去了選才院,才進去沒走幾步,便看到一位讓她印象極爲深刻的人。徐明,此人乃詩賦比賽第十組的第一名,且昨日的考試成績第二,可以說,進入明日的考試一定可以肯定,只是不知道會是第幾,蘇紫陌預想,此人怎麼說,也應當能夠排在前三。
但那人卻對蘇紫陌並不以爲意,如同未曾看見她一般,從她身邊側身而過,蘇紫陌也不以爲意,只是朝守門之人問道:“張庸時張大人可在此處?”
守門之人見蘇紫陌面相十分稚嫩好看,便猜到這便是這兩天來被人議論走了後門的蘇文小生,有先入爲主的不喜,自不想理會蘇紫陌,只道:“張大人不在此處,閱卷之處,考生禁止往來,請回。”
張庸時是真不在還是假不在,蘇紫陌心中猜想,自是不會做出那等莽撞舉措,朝那人道了聲謝,便轉頭向回走去。既然皇上沒有派人來尋她,她回去等待便是,皇上定不會丟了她自個兒回去。
蘇紫陌才走出選才院,守門的奴僕便聽到審卷堂中傳來一陣爭執聲,爭執的對象,就是剛纔從這裡離開的蘇文。
“林前輩,這蘇文雖然第一日成績不錯,但其詩賦實在拙略,且看他早上所寫的文章,雖然句句在理,文筆壯茂,但文章題目乃人,本就是要後生們寫偉人,並以他們思想來鞭策鼓勵學習,他竟然寫的是那些普普通通的採藥之人,怎能給如此高的成績!”
“文章本就是以文見竟,以人悟理,雖然不過是採藥之人,但其所寫又豈是這採藥人,以及其普通平凡的人來寫,能寫的如此深刻曠遠,實數難得,如此分數不虧。”林禹暢聲音緩慢沉穩,絲毫沒將說話人聲音中的不忿放在眼中。
“即便文章寫的好,他那首詞沒了下闋,怎堪如此分數,題詞卻不完成,我等看來,即便零分也不爲過。”
“那其中的情思你可能意會,情思之後,又是一種看破世俗紅塵的大徹大悟,這般心胸文筆,又怎是寫不出下闋詞的人,他是無心功名啊!”
又是一陣爭執,那守門人只聽到蘇文第十這個聲音,頓感後悔不已,剛纔若他真去替蘇文傳話,即便是派人去找,也能與這年紀輕輕便名聲顯赫的蘇文交善啊!
韓啓璐此刻卻是正在選才院的閣樓之中,茶過喉,齒間流香,看着對面的陳旭,韓啓璐眼中只是信任與看重。
“今日藉此機會,陳家已是將名聲打出,以文房四寶等文人用具,自是方便在其它地方開拓市場。”
今日過後,恐怕舉國上下都會明白,陳家的背後,是皇上。
陳旭臉上早就沒有了之前在臺上的那副憨模樣,商人的精明與謹慎顯露無,看着皇上,目光中滿是恭敬和憂慮,道:“只是怕生意做到南方,卻還是要遭那些人打壓。”
韓啓璐怎會不明白他的心思:“無妨,叫人去辦即可。”
皇上想要換了他的人,陳旭怎能不明白,可是皇上決定的事,他現在多說亦無用處,此路不通還有他路,皇上怎麼管,有些事情終是鞭長莫及,都是經過他陳旭之手所處理的!
“皇上昨日回去後,休息可好?”
聽着這話,韓啓璐心中暗中冷笑,昨日之事,發生之時,他便知曉這事是陳旭所做。陳旭知道他出現在那裡,並將時機把握的如此好,還能探聽到昱清道長與他的關係,找出他們聯繫的信物,能力的確卓越。
此時陳旭這樣問話,是在試探他嗎?想要知道什麼?
韓啓璐微微一笑:“又你派人伺候着,怎能不舒坦,否則這客棧的生意也用做了。”
韓啓璐的一語雙關,陳旭笑納,眸子一暗,道:“昨晚有人上報,東邊尋了個新的生意,利潤十分豐厚,只是那人偏要看到梅令才願合作……”
“如此調胃口,合作的誠心有幾分,你還要好好把握,若真覺此生意可做,帶他見朕便可。”韓啓璐說罷,將茶盅放到桌上。
非要看到梅令,若談生意都要看到梅令,各地的生意怎麼還談的下去,梅令只有一塊,只能在他的手中。韓啓璐眼兒眯了眯,看來昨陳旭還帶着僥倖心理,他是想着,沒有殺成他,盜了梅令也成嗎?
這一宗,他記得清楚,待那幾日將商鋪接管,便賞陳旭個全屍風光下葬,正巧也能借着安葬之名,將那些個鋪子轉正,也算他死得其所。
“是。”
幾聲輕輕的腳步聲傳來,上點心的奴婢十分拘謹,樣貌清秀可愛,一身杏色衣裳,將這閣樓點亮幾分。
許是太過緊張,斟茶時手兒一抖,茶水撒了兩滴,這丫鬟便緊張的不知所措,一不小心手就碰到了韓啓璐傷口之上。
陳旭一直觀察着韓啓璐表情,見韓啓璐眉頭都沒動一下,便打了個響指,立刻從門口處走上來兩人,將那丫頭架了下去。
女孩滿目惶然,淚水盈眶,嚇得渾身發抖,卻是什麼求饒的聲音都沒敢說出來,那麼悽悽而去。
“可惜了那皮相,也只是個短命的。”韓啓璐語氣溫和,眸中假意牽起一抹惋惜,卻讓陳旭溼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