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欲垂,京城門前馬車百乘,綠巾藍彩,紅纓烈烈,燦燦瓦礫片片都能映射出下方魚貫而入的車輛,宮內紅牆金頂劃分阡陌縱橫道路,方正規矩的院落間,高樹矮叢,入眼綠意盎然,鬱鬱蔥蔥,草叢中冒出百花奼紫嫣紅,爭奇鬥豔。宮婢奴才們衣着光鮮喜慶,卻行色匆匆,到處都是來回忙碌的身形。
昕雪苑內,蘇紫陌的打扮也是少有的華麗,一身紫色琉璃雲紋錦緞廣袖裙,盈盈纖腰圍素蘭白絹,袖口滾一圈銀線雲彩,外罩淺紫色長沙,墜地處色愈白淨,如同行走於雲霧之間,頭上飛天髻點綴顆顆紫色珠玉,腦後兩側鳶尾花紫寶石金步搖墜纓絡搖曳生姿,秤地一張臉兒更如白玉般剔透無暇。
在文心的攙扶下,蘇紫陌朝向龍泉宮宴飲殿緩緩走去,此時,夕陽已經燒紅了天邊,應得金頂無比輝煌,但這輝煌僅剩一瞬,片刻後,那紅便被地平線掩去,整個蒼穹落入了夜的掌控,宮中路邊的燈籠也已不知何時被一盞盞點亮。
從側門踏入大殿,近處各個妃嬪們衣着豔麗,打扮明媚妖嬈,一一落座其位,向遠處望,一直到正門邊,無數靈芝紋金絲木晏桌齊置,桌上金樽玉斛盞盞,瑞獸盤中瑪瑙般顆顆水果使人垂涎欲滴,而桌後,則是無數位高權重的大臣,與其家眷。
人羣中,蘇紫陌一眼便望到了坐在靠近龍椅不遠處的楊瑾書,今日本便是皇長子滿月慶典,而楊瑾書做足小月足足悶了一個月才從中解放,此時面上滿是盈盈笑意,看到蘇紫陌,更是回了一個明媚的笑容。
未過許久,參加宴慶之人皆已到齊,皇上才一身明黃的偉岸身姿,帶着濃濃喜悅在衆人重重恭賀叩拜中走上龍椅。
韓啓璐笑看衆人,氣質軒昂,朗然道:“天佑大祁,賜皇長子落於人間,北方戰事捷報連連,朕心甚是喜悅,舉國上下共慶此間!”
“陛下洪福齊天,皇長子福澤綿延,天佑大祁,大祁萬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今日的喜悅誰都能感受的到,蘇紫陌與衆人一同起身,落於己座。許是因爲皇長子誕生之日之事,這一個月來十分順暢,再無任何差池發生,楊瑾書的身子低也養的厚實許多,皇長子也在當日得名昱真。
所有人坐下,一道道賀禮便都被送上,自是尊厚非凡,貴重無比,待那些禮一一登記在冊,周雲福一聲請皇長子,使得皇上的笑更加爽朗。
芸芸目光聚集那一處,只見一個身着端莊暗褐色繡紋小褙年紀略長的宮女將裹着的明黃襁褓從後堂抱出,由皇后接過,抱上龍座,襁褓轉入皇上懷中,鴉雀無聲的宴堂中,嬰孩稚嫩的咿呀聲清晰無比。皇上看懷中的嬰孩圓嘟嘟白嫩的小臉,黑亮的眼睛彎彎如同一直在笑,粉嫩小口不停吐着泡泡玩的不亦樂乎,似乎絲毫不曾怯場,讓韓啓璐有些愛不釋手。從前一直聽說小孩子喜哭,尤其是在人多嘈雜的地方,但這皇長子不哭反笑,讓韓啓璐有種不愧爲吾子的驕傲感,又是一陣長笑,引得嬪妃大臣們不停恭維。
蘇紫陌見皇上接過那小小襁褓,寬廣的肩膀和那小小的襁褓,如同有一根隱形的絲帶,將畫面勾勒的無比和諧,心下略生感慨,都道帝王無情,皇上卻是個喜歡孩子的人,再看楊瑾書,似乎早已忘記了自己與皇上只見的不快,看着那二人,眸中滿是幸福神色。
收回目光,見衆人目光全部集中在皇上身上,蘇紫陌便掃向下方,將大臣們的家眷仔細觀察了一遍。朝堂上朝臣們各自爲伍,交流商討,可有些事情,還需這些女眷在後方走動,蘇紫陌觀察這些人,自是因爲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往往都有一個鮮亮聰慧的妻子存在。
曹丞相的妻子面容十分普通,但卻有一種卓然氣質,略顯不凡,魏中丞的妻子雙顴略高,薄脣緊抿,衣着一絲不苟……將所有人看過,蘇紫陌不知不覺拿起酒尊,小酌一口清酒,只覺一陣辣味嗆鼻,染紅眼眶,急忙轉身朝文心吩咐換成廬山雲霧茶。垂着頭待異色盡褪,蘇紫陌目光再次轉向席間,正巧對上遠處射來的一道目光,此目光灼灼炙熱,正是那最近風生水起的黃登奎。說也奇怪,自京城第一才子大賽後,那第一名的徐明卻是被派遣到了遠處,黃登奎便受衆人力舉,紅火起來。蘇紫陌知曉此人一向囂張,卻不想此種場合中他還如此,不知是真不懂分寸,還是故意如此。未免麻煩產生,蘇紫陌迅速移開視線,略過默默無聲的馮昊,又看到了葉未寒極力掩飾下的含情脈脈,倏地收回了目光,與衆人一道看向皇長子。
說笑許久,剛足月的小嬰孩早已招架不住,那宮女便接過襁褓,將皇長子帶回去休息,宮中的宴飲纔算正式開始。
“既醉以酒,既飽以德。君子萬年,介爾景福。既醉以酒,爾笑既將。君子萬年,介爾邵明……”古琴箏箏,奏起一首《大雅·既醉》,侍女金衣粉裳,香袖扶風。
談笑嫣嫣中,份份美食小點更替有章,蘇紫陌拿起一塊中間雕刻着喜字的五瓣花形桂花糕,小啄一口細細品味,忽覺一陣噁心涌上胸口,用盡力氣才堪堪嚥下。急忙朝四面望去,發現無人注意,方纔低垂着頭,等待那陣噁心感覺過去。
“小主,怎麼了?”文心自然察覺自家主子的不對,輕聲問道。
蘇紫陌搖搖頭,抿了口茶,不再用那點心。
過了許久,又有兩曲罷,嬪妃們卻已安奈不住心中焦急,委婉道來想要爲皇長子祝福,想要親自上陣展示自己的才藝,有人開頭,上至嬪妃下至臺下衆朝臣之女,皆展盡風采。
桌上的桂花糕早已被撤去,換上了一碗宮廷秘製羹湯,此羹湯乃御膳房爲此次大慶專門準備,此番衆人初見,亦算嚐鮮。蘇紫陌看着玉瓷碗中晶瑩剔透的湯汁,不禁食慾大開,瓦了一勺送入口中,入口極香,蘇紫陌心頭正感慨御膳房廚藝高超,卻在湯汁到喉時一陣難以遏制的噁心感覺涌上心頭。此次如何按捺也難以壓抑,待蘇紫陌回過神來,已是側過身在一側垂頭嘔吐不已。
在這皇家宴席之中,坐於妃席的女子皆端莊嫵媚,蘇紫陌這邊此番大動靜,惹得所有人側目。
“墨嬪是怎麼了?”
皇上的一聲響起,音樂聲也迅速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蘇紫陌身上,蘇紫陌心中着急,想要起身,但那噁心的感覺確實難以消去,她覺得自己腹腔幾乎嘔幹。
文心早已慌了手腳,坐在上位的妃嬪們尚有人幸災樂禍,下位的那些臣婦們卻眼神閃爍,大含深意。
半響,蘇紫陌纔將噁心的感覺壓下,心頭有些緊張,聲音虛弱,朝皇上回道:“回皇上,臣妾不知怎地,吃下這羹湯,噁心難耐。”
韓啓璐聞聲皺眉,親手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卻難以察覺絲毫噁心的感覺。
看到皇上皺起的眉頭,文心自是回過神來,急忙掏出一根銀針探入蘇紫陌的碗中,待銀針取出,依舊明亮白潔。
“皇上,墨嬪莫不是有了?”曹後目露喜色朝韓啓璐道。
曹惜雅今日是第一日解了佛堂足禁,一晚上正襟危坐,只顯皇后端莊華貴,分釐皆善,舉止言行無可挑剔,此時話語一出,便讓韓啓璐的雙眸綻放出明亮光芒。
聽到皇上的話,嬪妃們的面容頓時如同從染缸走過,惱怒,憤恨,嫉妒一一流轉,卻誰都不敢讓那些負面的情緒流露,面上還得裝出一副十分欣喜模樣。
看到皇上看來的灼灼目光,蘇紫陌微微搖頭,輕聲道:“臣妾之前從未有過此般不適,許是今日吃過食物,那等福祿恩澤之事,豈能隨意言說。”
“此乃大事,務必好生檢查一番,若真是懷了皇嗣,便是喜上加喜!大祁大幸!皇上,還是讓太醫來給墨嬪瞧瞧吧。”曹後滿目和善,溫溫笑道。
蘇紫陌掃了衆人一眼,難不成真的是這膳食中有什麼?還是今日自己的飲食被人動了手腳?她之前絲毫感覺都沒有,怎麼也不明白爲何今日會突然有如此明顯的反應,萬一不是,豈不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出糗,貽笑大方。想來此事真的發生了,皇上的失望之濃幾何!想來日後便是再也不願見到自己!
若今日真的是有人設計了自己,便又是一招大手筆!
蘇紫陌將對面衆女的神色一一濾過,卻沒有多少異常,唯獨皇后的笑,太過溫善,可蘇紫陌怎麼也不覺得,好不容易解了足禁,回覆權利的皇后,會挑上自己這顆堅硬的石頭來砸。
未等蘇紫陌再說什麼,韓啓璐的聲音便響起:“還請金愛卿到後方爲墨嬪瞧瞧,若墨嬪身子真有不慎,還需愛卿仔細醫治。”
今日宴會本便邀請了衆大臣,名聲赫赫的幾位太醫自然也在,金興源乃皇上御用太醫,聽到後立即領命,隨着宮女朝後堂走去。
蘇紫陌自是也被文心攙扶向後堂,想到皇上剛纔給自己坐下的臺階,胸口噁心壓抑的感覺,頓時輕鬆許多,而自己心中也多少有些期盼,期盼中又滿是擔憂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