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中一片的寂靜,林秋禾站在原地低頭看着鞋子上繡的稻花繡紋似乎在發呆一樣。陳自晴早就跟着站了起來,緊張地看了看林秋禾又看了看秦老夫人,最後氣惱地瞪了一眼秦舒蘭。
自秦錦蘭開口之後,秦老夫人既沒有發話讓她們姐妹兩人回去,也沒有開口訓斥。只等着被明嘲暗諷的林秋禾開口客氣,然而出乎她的預料,林秋禾卻是一言不發。
場面就此僵持下來。
秦老夫人慢慢皺起了眉頭,捏着由一百零八顆沉香木串成的佛手串的手往案几上一拍,道:“舒蘭,平日裡面先生教你的那些規矩難不成就忘記了嗎?大家族的女子,應當言語謙遜,爲人不卑不亢,謙和有禮纔對。哪有如你剛纔一般言語銳利,沒有一點女子的柔軟謙和之態?今日罰你抄寫百張大字,你可服?”
“祖母,我……”秦舒蘭一開口,一旁的秦錦蘭就立刻扯了她一下,她到嘴邊的話生生嚥了回去,不情願地道:“孫女服。”
秦錦蘭這才鬆了一口氣,道:“是我沒有管教好妹妹,讓她失禮的。既然祖母罰了二妹,那就連同我一併罰了吧,回頭我也抄寫百張大字靜靜心。”
一直低着頭的林秋禾脣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她不說話,一旁的陳自晴卻是越聽心中越是惱火。
這祖孫三人根本就不覺得秦舒蘭的話不對,只是覺得她失態而已。平心而論,林秋禾如今確實還是在奴籍,是她陳家的丫鬟,但是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身世……
陳自晴想着眼眶就紅了起來,她上前一步正準備開口,一旁的林秋禾卻趁機偷偷拉了她的袖子一下。
她一愣,回頭看過去卻見林秋禾飛快地擡頭對着她露出一絲安撫的笑容。陳自晴只覺得鼻子微微酸澀,忍了又忍才低聲道:“那我回去也抄寫百張大字好了。”
此話一出,秦老夫人本來還有些笑意的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了。
秦錦蘭和秦舒蘭姐妹一個是因爲沒有教好妹妹,一個是出言不遜,才被罰寫大字百張的,陳自晴卻是什麼都沒錯,一樣領罰又是爲了什麼?
這祖孫三人一轉念就齊齊看向了林秋禾,這不過是爲她這個幾日前還是賣身丫鬟的她鳴不平而已。
“晴兒……”秦老夫人皺眉開口,“你這又是何苦呢?”
“自來京城之後,我與錦蘭姐姐和舒蘭妹妹感情一直很好,眼見她們如此,我心中也是不好受的。”陳自晴說得語焉不詳,並沒有直接指出是見秦家姐妹對林秋禾不好才難受,不知道的人只當她是因爲秦家姐妹受罰才難受的。
這話說的漂亮,秦老夫人也無法,轉而又看向了林秋禾,“秋禾,你向來是個懂事的,你說呢?”
林秋禾擡頭錯愕地看了一眼秦老夫人,怎麼着她先是莫名被人嘲諷了一通,如今還要讓她再給那嘲諷的人說好話不成?她脣角勾起,笑着道:“我不過是秦府的客人,身份尷尬怎麼敢隨意插嘴老夫人教養孫女的事情呢。”
一句話就給推得乾乾淨淨。
秦老夫人皺眉,正想說什麼外面的小丫頭就進來道:“三爺讓人通傳一聲,說是張御醫府上的齊公子過來接林姑娘過去。”
林秋禾聞言順勢就屈膝行禮,道:“秋禾先行告退了。”說着就退了出去,陳自晴也連忙道:“我去送送她。”說着也跟着林秋禾出去。兩個人出了安和園,林秋禾才道:“其實你不必爲了我與秦家弄僵的。”
秦家怎麼說也是陳自晴的外家,秦老夫人對她也是關愛。陳自晴笑了下,“我並沒有弄僵啊。”她說着輕輕地推了林秋禾一把,道:“你不必擔心我,過會兒我就和她們約好一起寫大字。”
她話並沒有說得明白,依照秦舒蘭的性子只怕是不懂的。至於秦錦蘭,年長兩歲就算是聽了出來只怕也不會告訴秦舒蘭的。是以陳自晴並不十分擔心。且在她心中,她們對待林秋禾的態度讓她想到了自身,兩個人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了,如今秦老夫人在所有人看似對她都很親切,可是若是外祖母不在了,這秦府上下看她是不是也如同看林秋禾一樣,覺得她是那打秋風的窮親戚?
由人及己,陳自晴送了林秋禾離開,正準備回安和園於秦老夫人說話去就遇到了過去回話的秦大太太章氏。
“大舅母好。”她笑着行禮,章氏點頭,道:“好好,晴兒今日起色看着還好。”
陳自晴點了下頭,見秦錦蘭和秦舒蘭都不在就與秦老夫人道:“外祖母與大舅媽說話,我就找錦蘭姐姐一起寫大字去。”
秦老夫人見她笑容不似作假又覺得之前的事情是否是自己多想了,點頭示意她回去這才轉頭繼續跟章氏說話。陳自晴帶着秋歸去了秦錦蘭的院子中,秦錦蘭身邊的丫鬟紅杏連忙進去通傳,青李則請了她進去。
不一會兒秦錦蘭就出來,見着陳自晴端坐在一旁就道:“我還道你與我和舒蘭生氣了呢。”
“怎麼會呢?”陳自晴笑着起身,“大姐可是笑話我不成?我傻乎乎地想着舒蘭是爲了我身邊的秋禾才被外祖母給罰了,這纔想跟你們一起寫大字的。怎麼大姐還說我跟你們生氣了?”
秦錦蘭揚眉,“難不成你這番作態不是爲了給林秋禾撐腰嗎?”
“她總歸是從我身邊出去的人,若是我這個昔日的主子連她都護不住,那不是太過於無能了。”陳自晴過去拉住了秦錦蘭的手,輕輕地搖着道:“我知道大姐和二妹覺得秋禾本是出身卑微的丫鬟,可是當年若不是我爹對她父母有救命的恩情,只憑着她爹張御醫同門師弟的名頭,難道還真會賣身爲奴不成?她一家皆是重情重義的人,她待我又一向貼心且忠心,又是爲了我才留在府上的。”
說到這裡,姐妹兩人一起坐下,陳自晴才又道:“大姐應當明白,若不是她記得父親的承諾和我陳家對她林家的恩情,那日就此拿了身契去張御醫府上,怎麼也比客居在秦府要自在不是?我自然知道二妹是有口無心,然而若真讓她這麼被二妹奚落,袖手旁觀,大姐可還看的起我?”
陳自晴說話徐徐道來,語氣又輕柔緩和,秦錦蘭本來臉色有些難看,然而後面也慢慢思索了起來,半響才道:“舒蘭雖然只比你小上兩個月,卻不如你看事情透徹。”
她說着輕輕地拍了下陳自晴的手,“放心,我私下會好好說她的,不會讓她再難爲秋禾。”
陳自晴這才鬆了口氣,笑着道:“我還是給她繡個荷包賠罪好了。”
兩個人笑了起來,又說了一會兒秦錦蘭就讓人收拾了書桌兩個人一起開始寫大字,不時閒聊兩句之前的隔閡就不見了蹤影。
林秋禾這邊坐了將近三刻鐘的馬車纔到了張府,馬車直接從偏門進去,到了後院才停下。她下車就有兩個長相普通的丫鬟過來帶路,等到了正院就見張章正在院子中動作緩慢地練五禽戲。
這五禽戲林秋禾前世也跟着爺爺學過,雖然與張章所練的還有些不同,卻也能夠看出一些影子來。她停下腳步,示意兩個丫鬟不要出聲就安靜地等在一側。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張章這才緩慢收勢站好。轉頭看向了站在一側的秋禾,他淡淡道:“來了?”
“師伯好。”林秋禾抿了下脣,上前兩步行禮,張章點了下頭,接過一旁齊林遞過來的帕子擦了下額頭的汗,道:“你們跟我進書房來吧。”
書房是齊林收拾好的,上面一個桌子,而下面並排兩個桌子是他和林秋禾所用的。這樣張章講解醫術他們做筆記都方便一些。三人坐定,張章還沒張口只是看着一旁的筆墨紙硯就皺起了眉頭。
“你,可識字,可會寫字?”
“師妹認得字的!”齊林在一旁搶先回答,“之前我還送去了兩本書,師父忘記了?”
“我讀書不多,不過識字,只是寫的不大好看。”林秋禾說,拿起筆架上的毛筆試了下選了個合適的寫了幾個字給張章看。這也是她自小就跟着爺爺學習的,字就如她所說的那樣,不是很好看,不過橫平豎直也算得上端正。
張章這才鬆了一口氣,又問了林秋禾一些她所看的那兩本醫術上的要點,見林秋禾有些答得順利,有些卻搖頭說還沒有看到這才滿意地點了下頭。
“你鍼灸不錯,想來穴位都是記得清楚的,當初看你下針所用的力度恰到好處,估計診脈也是可以的。”張章對着林秋禾點頭,“所差也就是藥方和各種藥物的藥性常識上。那本《草本概論》及《草堂方》你回去繼續看,多要看多背,每次來這裡我都會檢查你的進度。若是遇到什麼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