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玄逸坐在窗邊瞧着穆鳶,微微倚靠着窗框,眉尖輕輕蹙起:“這般晚了你還在做什麼?”
這語氣中的不滿穆鳶是聽出來了,不過她並不準備就此去歇息了。而是細心的瞧着面前的精緻爐?。
因着已經到了入秋的時候,天色漸涼起來,夜裡的微風也甚是舒爽的。而風吹進來時。桌上的燭火微微搖曳着。將這屋子裡也照得忽明忽暗起來。穆鳶微微攏了攏耳邊略略垂下來的細碎髮絲,手裡則是攆着一顆丹藥。
那丹藥被蔥白的指尖捏碎了,灑進了盛着暗色液體的爐?中,瞬間就融化了進去。
而這爐?裡面的東西也就成了淺淡的紫色,瞧上去神秘的很,穆鳶笑着抽出了一個深藍色的瓷瓶子,將爐?裡的東西盡數倒了進去。塞了塞子,穆鳶還搖晃了一下。而後才揣進了懷中。
做完了這一切,她用帕子輕輕地蓋住了那爐?,這才笑着走到了牀邊,坐到了玄逸對面,順手從一旁拿過了一本冊子,一邊翻看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喊我作甚?”
玄逸沒有攔着穆鳶看東西,只是微挑眉尖:“平時最不喜歡做事的,今天爲何有心情弄那些東西了。”
穆鳶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總歸是逃不過玄逸的眼睛的,而她也沒想着隱瞞,只管笑道:“不過是個定住靈魂的丹藥罷了,我答應了要幫一個人,自然沒有把她平白扔下的道理。”
玄逸並不想知道這些,如今穆鳶已經不是那個離開他就活不下去的小鬼,學會了一些法術也有了自己的依仗的穆鳶已經可以做些事情。而玄逸不回去詢問的。他微微動了動兩條腿,覺得偏身坐着實是有些彆扭的,那雙狹長眼睛瞧了眼穆鳶。
而後,便在穆鳶還反應不及時便將身子躺了下去,頭枕在穆鳶的一雙腿上,那張俊俏臉面便朝着上面仰躺着。眼睛瞧了眼有些驚訝模樣的穆鳶淡淡道:“何時你想歇息與我說了便是,我累了。”說着,就要閉了眼睛。
可是穆鳶卻是輕輕地推了推男人的身子,在他重新睜開眼睛時,穆鳶把書冊調轉了一下,舉在面前遮擋住了半張臉,拿起來給玄逸瞧着道:“幫我挑個花樣吧。”
玄逸並非真的累了,只是找個理由湊近了女人罷了。這會兒聽了穆鳶的話,只管擡眼去看。
那書冊並非是尋常的話本小說,也不是剛剛穆鳶一直在盤算來盤算去的賬冊,而是個用花樣子釘在一起的圖冊。上頭使用筆勾勒出來的各種花樣,瞧上去就知道是要拿來繡花的。若只是那還沒有什麼,偏偏這些花樣子與衆不同。
盡然是龍鳳呈祥,花團錦簇的模樣。
這讓玄逸微微蹙眉,他伸了手去拉住了穆鳶的腕子,並未生氣,只是語氣平淡的問道:“這是什麼?”
穆鳶卻是沒有任何異色,只管把書冊反了個面,笑着道:“皇帝給了我五個繡娘,讓她們替我繡嫁衣,這些花樣子我今兒個要挑出來喜歡的,明兒個她們就要開始繡了。”說着,穆鳶又把書冊翻轉了過來對着自己個兒,一邊翻着一邊道,“這可是大事情,我要最好看的鳳冠霞帔,上面的花樣子我也是要最好的。”
玄逸依然是平淡着臉面,道:“你似乎很是期許。”
穆鳶毫不遮掩的點點頭,這可是大婚,女人一輩子最爲重要的時候。上輩子,穆鳶是沒有結婚的,還沒來得及披上雪白婚紗就穿到了這裡,如今有機會試試鳳冠霞帔她自然是歡喜的。
已經張揚逍遙習慣了的穆鳶默認了自己要最好的,便問玄逸道:“你替我挑個喜歡的。”
可玄逸卻沒動,只是瞧着她,手裡用了用力氣,淡淡道:“你可知道,你期待的大婚,並非是我期待的?”
穆鳶卻絲毫沒有異色,只是拿起了一縷髮絲,輕輕地用髮尾掃着男人皺起的眉間。感覺到玄逸沒有鬆開緊皺眉頭的意思,便用拿着髮絲的手指尖摁了摁,知道撫平了那處褶皺方纔笑着道:“我可是期待的,你曾應過我,待我大婚之日便是你願意從了我之時,怎麼,忘了?”
一句話,直接讓玄逸露出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哪裡會不記得,本該是個旖旎夜晚,可他卻堅持着要等到穆鳶大婚。可是記起來是記起來,但玄逸卻是問道:“何叫從了你?”
穆鳶卻懶得跟他摳字眼,只管接着用髮尾撥弄着男人的臉面,輕聲道:“到時候你可是要在牀上等着本公主,等我跟人拜了堂,若是見不到你,會不高興的。”
玄逸聽了這話越發覺得好笑,直接伸了手,將女人拉拽到了自己身上,一起滾到了牀榻裡面。
穆鳶低聲驚叫了聲,而後丟掉了手上已經背壓出褶皺的畫冊,頗爲不滿的抱着男人的脖頸道:“你嚇壞我了。”
玄逸卻是輕輕地攏住了手臂,臉上帶了淺淺的笑,那聲音在黑夜中猶如冰凌雪融:“你這樣很好,我很喜歡,以後可萬萬不要變了纔好。”
穆鳶卻是哼了哼,似乎是懶得理他,但那耳尖卻是紅了起來。
就這麼擁着,直到紅燭燃盡,屋子裡歸於黑暗時穆鳶才輕聲道:“玄逸,你說若有一日我這在世間遊蕩的孤魂被發現,那些話本里頭的黑白無常要抓我去地府,可要如何?”
玄逸拍了拍女人的背脊,輕聲道:“不會的。”
穆鳶卻是擡了擡頭,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是看不到東西的,所以她又伸了手去緩緩的撫上了男人的臉頰,指尖描畫着玄逸的眉眼,輕聲道:“你若是要護着我,也被牽連可如何?”
玄逸則是捂住了女人放在他面頰上的手,臉上帶着一絲絲追念,又帶了一點點哀傷,但這些穆鳶是瞧不見的。她只能聽到玄逸的聲音,堅定決絕:“閻王?無常?那些是什麼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
穆鳶聞言終於露出了笑臉,把身子扎進了男人溫暖的懷中,再不願出來了。
紅幔帳暖秋意濃,瑟瑟秋風閉疏窗。池向陣亡。
千帳燈,好梳妝,當時只道是尋常。
***
穆鳶身上穿着一件赭紅色淡墨荷花紋斜裙,外頭籠着秋香色掐牙鑲邊薄紗淨面,因着到了秋日,早上天氣寒涼,珠雲手中捧着的一件黛綠色蝴蝶雲錦披風也披在了穆鳶身上。
她的頭上是精緻的翻刀髻,一根銜珠百合花步搖簪在發間頗爲俏麗的模樣,而腰間的撒花緞面腰封隨着行走的動作微微飄蕩着。
因着封了萱陽公主,穆鳶的行止坐臥也就多了不少規矩。單單穿戴上就比以往要重了不少,並非是莊重,而是真的多了不少重量。青絲間的步搖,腰上的錦袋,還有以示榮寵的金魚袋都要掛上的。
穆鳶就想着那些娘娘爲何坐騎祿來四平八穩方正的很,瞧上去儀態萬方,只怕也是這頭上的物件壓得,根本不能隨便動,輕易就沒了平衡了。
帶了董路,一大早就去了寧聖宮。
高樂公主離宮之前所居住的地方是東邊的景和宮,而她在還沒有到出宮建府的年紀便被賜婚遠去提亞,換言之,高樂公主無論是宮內還是宮外都是沒有公主府的,縱然她身上也是有着封號,也有一塊封地,但那處封地本就是一個擺設罷了,天高皇帝遠的也沒有什麼用處。
此次高樂公主回京省親,隆?帝便下令讓高樂公主這段日子住在寧聖宮中。
這寧聖宮與景和宮相反,坐落在宮廷西側,靠近太液池的地方,素來是大周太皇和太后的居所。
只不過這大周的皇帝素來短命,因此還有個說法,那前朝女君自盡而死之前曾下過詛咒,詛咒這蕭家人均命短,而似乎也是迎合了這個詛咒一般,大周所有登基的皇帝都沒有活過五旬的,着實是奇怪得很。
而這寧聖宮也便就成了太后的宮殿,素來是沒有太皇帝能活着住進來。
如今隆?帝和高樂公主的生母趙太后在五臺山禮佛不在宮中,這主殿是空下來了,但是高樂公主卻沒有住進去,而只是帶着人去了偏殿居住,穆鳶也就直接去了寧聖宮偏殿。
從甘露殿往寧聖宮的路途不短,穆鳶走的卻是輕鬆自在的很,倒是讓身後的董路頗爲緊張,好似生怕穆鳶摔了一般。
遠遠地能瞧見寧聖宮,那坐落在太液池邊的宮殿頗爲壯觀的,單單看也瞧不出什麼,可是太液池的另一邊便是臨泉閣,慣常是關押冷宮妃嬪的地方,破敗得很。那犯了錯處的蘇美人此時就是住在那裡的,穆鳶就多瞧了幾眼。
和破敗的臨泉閣一比,這寧聖宮着實是壯觀的很。
穆鳶有些不明白爲何那些太后會選了這麼個地方,非要和冷宮住的這麼近,莫非是當了太后以後就得了權力,所以還喜歡翹着冷宮中的落魄妃子取樂?
想這些有的沒的,穆鳶便帶着董路步上了臺階。守門的太監並沒有阻攔,而是直接跪下行禮而後退到一旁。穆鳶笑着,卻是看都沒看他一眼。
而剛一進門,穆鳶就看到了那個被稱爲靖姑娘的女侍衛扶着劍站在門口,見了穆鳶,便微微側了身子讓出了一條道路,卻並不通傳,那雙眼睛微微往下看着,並沒動聲色。
穆鳶這會兒卻是頭一回看到靖姑娘的正臉,便多看了幾眼。那是張並不算絕色的面孔,不似普通提亞人的高?杏目,而是更像大周人的,五官端正秀美,最顯眼的便是她用額前碎髮遮擋着一個花鈿。
那花鈿精緻的很,似乎是梅花模樣,用細細的金絲勾勒了邊緣,完好的貼在她的額角。
穆鳶多瞧了幾眼,步子卻沒有停留,而是帶着笑意跨進了門去。
這時候,高樂公主正坐在軟榻上拿着一本書冊在瞧,穆鳶並沒有遮掩腳步聲,而那腕子上墜了鈴鐺的鐲子也在行走間發出了輕靈的響動。
高樂公主聽到了動靜便把眼睛從面前的書卷上移開來,高樂公主瞧着穆鳶,臉上有了笑意朝她招招手道:“爾雅,你起來的倒是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