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仙仙出神想事的時候,他們又小聲議論起萬一德元帝駕崩,誰會繼位。
那商人食指抵脣“噓”了一聲:“皇上萬壽無疆,咱們平民百姓可不能胡亂議論皇上壽命,要是讓別有用心的人聽了去,咱們可得遭殃。”
“嘁,不用這麼小心吧?”
“就是,咱們就算罵了皇上,也沒人來找咱們的茬兒,因爲咱們沒有讓人可惦記的東西啊。”
其他乘客都隨口笑說,商人搖搖頭,挺嚴肅地道:“還是小心爲好,禍從口出。嗯,咱們就論論這些個郡王哪個對皇上最忠心?”
“誠郡王吧?聽說自打皇上病着,誠郡王就每月都上宮裡問安,還親手端湯送藥的。”
商人擺了擺手:“那是誠郡王有特權,不經召請就可以進京,其他郡王有那份心也進不了京、入不了宮啊。”
“謹郡王吧?聽說謹郡王讓人從海里尋了好多奇花異草做藥,這些藥送進宮後,皇上要是病好了,肯定最感激謹郡王。”
“我看慎郡王最忠心,慎郡王爲了給皇上祈福增壽,齋戒沐浴後天天唸經祈禱。據說,慎郡王每天只吃一頓白米粥,都有一個多月沒出過經堂的門呢。”
他們東拉西扯地說着,說到後來,商人嘆氣道:“也不管哪個郡王對皇上最忠心吧,咱們平民百姓只盼着他們別打起來就好。是吧?”
他們都點頭稱是,對於老百姓來說,的確是誰當皇帝都好,只要不起戰爭,能有最基本的安定生活就成。
胡仙仙在一旁聽得暗暗皺眉,德元帝一死,想要不起爭鬥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儘量早些平息爭鬥。
慎郡王做得倒也聰明,閉門不出,也不送東西。德元帝要是一命嗚呼,也沒人懷疑他有稱帝之心,爭鬥的矛頭不會首先針對他。
船家夫婦倒是聽得好笑,船孃說:“我看啦,是段天妃對皇上最好。皇上病了好幾次,可不都是段天妃辦祈福法會纔好的麼?”
商人也笑說:“是呢,是呢,段天妃對皇上最是忠心耿耿。聽說段天妃閉關修煉,本來都要升金仙,上天庭享福去了。聽到福明保民大仙稟告說皇上病重,就趕緊收功出關爲皇上盡心。”
旁邊有人疑惑地問:“福明保民大仙又是做啥的?”
這個走南闖北的商人賣弄着見識說:“福明保民大仙姓程,程大仙如今是段天妃面前的大紅人,段天妃大小事務都交給他做呢。”
他這麼一說,胡仙仙猛然想起,德元帝給過程浩風“福明保民大仙”的封號,忍不住嗤笑出聲。
他們都臉色不善地看向她,她伸伸舌頭,俏皮說道:“我不懂什麼天妃、大仙的,就覺得‘福明保民大仙’這名字太可笑了,你們別責怪我啊。"
商人大度地擺擺手:“小姑娘出門的時候少,不知道這些也怪不着你。嗯,以後可要記得好好敬重他們。”
胡仙仙忍着笑點點頭,心說,程浩風是段夢柔面前的大紅人?呵,段夢柔其實是把程浩風當成大黑人,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銼骨揚灰吧?
她大小事務都交給程浩風做,應該是受了他脅迫,他是要藉助段夢柔的民望爲慎郡王登基鋪路。
這些忽合忽分的利害關係瞬息萬變,身在其中都難以看清,更何況不知內情的路人百姓呢?
胡仙仙想着這些的時候,那商人又說:“今天程大仙就到了江州呢,聽說是要幫段天妃尋法會上要用的祭品。”
聽得程浩風到了江州,胡仙仙眼睛亮了亮,那些是非對錯都拋諸腦後。她向商人逗樂問道:"這個程大仙兒是個尖嘴猴腮、留兩撇鼠須的蔫巴老頭兒吧?”
商人哼了兩聲,氣乎乎斥道:“你這小姑娘怎麼說話呢?哪能這麼形容大仙?告訴你吧,我在泰興府可有幸目睹過段天妃和程大仙真容。段天妃優雅美麗,程大仙俊雅斯文,一看就和我們凡人不同。”
胡仙仙笑捂着嘴,不再與他們胡扯。她坐到角落裡,暗猜程浩風到江州來做什麼?他去泰興府肯定是見慎郡王,來江州應該沒熟人啊。這江州山險水急,難道是鄂日渾、宮絕他們藏匿此地?
這天下明面上風平浪靜,暗裡卻是波詭雲譎,等慎郡王韓澤熙登基後,暗戰就該轉爲明戰了吧?
胡仙仙忽然有些同情起那個病歪歪的德元帝,他將要殞命,卻沒幾個人真正爲他心痛。或許,真正怕他死去的人,就只有太后了吧?
不知爲何,艙內一時更熱鬧起來,他們都爭先恐後地跑出去看雨。胡仙仙沒明白下雨有什麼稀奇可看,乘客在艙外的歡呼聲讓她也好奇探出頭。
“這夏天的雨咋像春天的雨似的?咦喲,天色也不是黑咕嚨咚的,還有彩虹呢。”
胡仙仙步出船艙,只見細雨斜飄、虹光絢麗。她伸手接着雨滴,只覺這雨酥潤無比,還真像春雨不像夏雨。
雨絲浸溼髮絲,如溫柔的手撫弄着她,她記起“若是有細雨飄在你髮絲,那是我在愛撫你”的詞。她取簪散開發絲,在雨中輕舞旋轉,任由雨洗墨發。
其他人看了看彩虹之後,都回艙避雨。船孃想拉胡仙仙一同進艙,見她在雨中癡醉的樣子又收回手。
兩岸均是鱗次櫛比的墨瓦粉牆,在雨霧之中如同是天地自然而然暈染出的水墨畫。
這般清雅的畫圖任誰也不願破壞這份靜美,燕兒低語啾啾,蟬兒輕鳴嘶嘶,船上乘客談笑時都不由放低了聲音。
船至江州城下,胡仙仙向船家告辭離去。他們叮囑她姑娘家出門在外要多加小心,又反覆說要趕緊找家客棧洗個熱水澡,擰乾頭髮,換上乾爽衣衫。
她一一答應着,踏上臨水石階。她找了間臨街客棧住下,卻仍是溼發溼衣,她捨不得洗去雨水。不是今日的雨格外多情,是因有他纔多情如斯。她沒有主動以靈符傳訊聯絡他,靜待他來找她。
胡仙仙等得有些心煩意亂之時,雨中長街行來一個撐傘的白衣男子。傘面上梅花殷紅,枝幹墨藍;傘下男子白衫飄逸、笑容溫潤。
他在街上仰頭看她,她歡快飛跑出客棧,撲向他懷裡。
程浩風拂開黏粘在她臉上的溼發,牽起她向客棧中的房間走去。
收傘進屋關門後,他緊緊擁抱她,並以靈氣烘乾她溼衣溼發。
“傻丫頭,渾身溼淋淋的像個落湯雞,怎麼這般不會照顧自己?”
胡仙仙在他胸前拱了拱,像是要鑽進他心裡去。沒見着他的時候有很多疑慮、糾結着是非對錯,見着他了,就只想抱着他不撒手。
她自己都暗暗鄙視自己沒出息,她也想矜持高貴地端着點,等他上樓來尋自己,可是她剋制不了相思如潮。
“想我了?我也想你,好想、好想。”程浩風揉着她散亂的頭髮,兩人相擁很久才分開。
胡仙仙嬌羞含笑打量他,他髮髻高綰,寶冠嵌珠;玉白長衫是時下貴公子們愛穿的時興式樣,衫上繡着翠竹暗紋;腰間一圍玉帶,玉帶上繫着玲瓏玉佩。
她指尖點了點他胸膛,聲如黃鶯出谷:“你想我?你是誰?我都不知道,我卻纔輕薄了誰家貴公子呢?
只記得他玉樹臨風、溫雅多情,那般翩翩少年郎不似凡俗人物,不知他究竟是從何而來?
我如此惦念他,卻不知他是否會忘了我?也許,他將要去尋花問柳,會嫌我絆住他腳步,耽誤他佳期。”
胡仙仙偏着頭,忽閃着大眼睛,俏臉上滿是戲謔神態。程浩風捏捏她臉蛋兒,又舔舔她嘴脣。
“嘰哩咕嚕冒一長串什麼話?真是淘氣。再淘氣小心我吃了你,唉……”他攬着她的肩,一同坐到牀邊。
“嘆什麼?打扮得這麼風流瀟灑,真的是佳人有約?呵,那我不耽擱你赴約了,免得你人在心不在。”
“佳人有約?是跟一羣血奴、殭屍什麼的有約啊。”程浩風笑着颳了刮她鼻子,不捨地站起身,“一堆麻煩,要辜負你這佳人相約才令我唉聲嘆氣呀。”
胡仙仙掩着鼻子,可憐兮兮地說:“我這鼻子真的不能再颳了,刮成扁平肉 條塌在臉上,就更沒有人會要我。”
“你真是……”程浩風笑擁住她,“逗死我了。別人不要你更好,我就不用天天懸心了。”
兩人緊緊相擁,又是一番耳鬢廝磨。胡仙仙輕輕推了推他,澀聲說:“你是和紫霄宮的人一起來江州的,對嗎?過了一個時辰囉,你還是趕快回去爲好。”
“都過了一個時辰了?我覺得纔剛來呢。”
程浩風撒開手,將要轉身出門,又返身抱住她,附在她耳邊說:“鄂日渾想和段夢柔再聯絡,我不能讓他們再結同盟。仙仙,行事小心,不要給鄂日渾可乘之機。”
胡仙仙乖巧輕笑,他戀戀不捨看着她,一步步倒退出房門,出門後他才轉身而去。
她揉揉笑僵的臉,將淚水忍回眼眶。理抻衣衫,綰好髮髻,放塊碎銀在桌上,她從窗口隱身飛出。
鄂日渾要再煉殭屍,宮絕要恢復功力,都免不了吸血害人。胡仙仙在江州城鄉遊走,打聽哪裡有人血盡肉枯暴斃的事。她得想辦法牽制他們,暗裡擾亂他們行動是最行之有效的法子。哪裡有他們出現的蛛絲馬跡,胡仙仙就往哪裡走。
她想盡力幫程浩風,早些讓段夢柔安心扶助慎郡王,程浩風就能早些藉助世俗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