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渴望的溫暖懷抱,曾希冀的深情無限,如今觸手可及,可竟要設法推開了,難言的悲哀蔓延,往事紛紛,恍然如夢。
“仙仙,不願相信我?”程浩風的眼神委屈又焦灼,“我們好好歇一歇,你莫要多想。”
胡仙仙笑着掙脫程浩風的束縛,擂了他一拳,轉身向着冰川流雲伸開雙臂,似要擁萬里江山入懷。
她已收拾好情緒,打定了主意要灑脫些相處,可別再露些小女兒情態,應當慢慢讓程浩風適應不以戀人方式相處。
不論永恆之心的宿命之說是否真實,經了種種事後,胡仙仙覺得順應當永恆之心的命運是平息紛爭最好辦法——誰也不愛,誰也不欠,滅緣無爭。
至於扎措心尖的鎖心玉瓶碎片,胡仙仙認爲總有辦法集齊,且一定不是如扎措所說和他成夫妻才能集得,待到十三樣神器盡歸己手,成爲永恆之心便是與化歸天地一般無二,程浩風的執念也該消了,扎措也沒什麼可圖謀了吧?
察覺胡仙仙總是在避開親密舉動,程浩風眸中蒙上陰翳,但見她也沒鬧彆扭,似在專注欣賞大好河山的模樣,也就釋然了。
兩人繼續登山,登至最高峰時,皆沉默看向山下,雖然沉默卻有滿目的興奮光彩。
俯瞰羣山,因是夏季,山上的冰雪融化了一些,遠方灰藍山體與銀白冰雪交錯,天然渲染而成的壯麗畫卷美得無法用言語形容,內心的震撼和自豪感也用言語形容不出。
在高處站立的壯思豪情和飛於空中不同,在空中始終有不踏實感;登臨最高峰,令人心中升起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征服感、掌控感。
程浩風和胡仙仙並肩而立,他們的心神皆如沉醉於浩瀚星空,天地在我心,靜靜地、細細地體悟,他們沒有交流卻深知彼此感觸。
俯瞰羣山的自豪感不是踩着別人往上爬而沾沾自喜,是人即山,山即人的雄奇宏闊感,程浩風和胡仙仙感覺相同,他們的人生目標也會相同。
人生目標一致,遲早能走到相同的終點,但最高明的騙子應當連自己也騙過去,他們不知道他們此刻在騙自己,所以還得繞很遠才能到達終點。
江山美如畫,誰忍踐踏?想要守護,到頭來卻在破壞。
程浩風想起陸煥邦給他定的第一條罪狀便是擾亂朝綱,他的確做了不少改革,法朝歷代皇帝不曾改的軍政規制都被他改了,擾亂朝綱的罪名擔得也不冤枉,可他清楚若是不改,法朝衰敗得更快。
第二條罪名是藐視天威,韓澤熙並不等同於紫微星君,程浩風將他們區別對待,在韓澤熙面前,除了守着君臣之禮,程浩風的確對他沒多少敬畏心,這藐視天威的罪名也不算冤枉。
至於第三條不義徵番的罪名更是事實,邦交之事,應當以商談爲主要解決方式,番邦若再來侵犯,打退便是了,遠征番邦確實顯得不義。
可程浩風認爲,不把番邦打服,哪能有真正安寧?
陸煥邦還指責他勞民傷財,這平定韓澤燦叛亂,奪回被佔的邛州三縣,徵番打敗扎措、毛日渥他們全得開戰,戰爭開支巨大當然勞民傷財。
既然都和番邦開戰了,當然破壞了兩國邦交關係,程浩風覺得這一條挺多餘,可能是陸煥邦爲了湊齊十大罪才提這罪名。
至於滅絕人性這條罪名,陸煥邦提出的理由是,程浩風用不仁之術殺害敵軍,殘害人命如草芥。
程浩風也承認,爲了獲勝,他有時候用的攻擊手段太殘忍了些,但若能讓戰爭早些結束,殘忍即算仁慈。
再想起一條罪名,程浩風不由脣角勾笑,陸煥邦說他敗壞民風。
理由是他們雲華觀一脈雖說不禁婚嫁,可也有很多規矩,他和胡仙仙沒有成婚而同處一室,舉止親密,這於禮不合。
他們二人身份特殊,偏還今兒這樣、明兒那樣各種鬧騰,惹人把他們的事傳來傳去,引得一些無知少男少女效仿,這不是敗壞民風又是什麼?
程浩風側目看向胡仙仙,她仍是一身淡青道袍,不施粉黛,雙頰因登山而累得微紅,神情英朗,真是瀟灑俊逸,不拘於女子嬌柔態。
爲她"敗壞"一下民風,程浩風認爲也挺值得,笑意更明顯。
覺出程浩風看着自己笑得有些癡,胡仙仙轉過頭迎上他的目光,他眼波澄澈,淺笑中透着清和明睿氣質,並不算十分俊美的五官竟也別有韻味,胡仙仙不禁陷在他的目光裡。
他不是虛有其表的男人,也不過於老成持重,書卷氣和英武氣兼有,胡仙仙想着難怪凌若風會對他鐘情傾心。
胡仙仙那麼想着的時候,似乎忘了她自己與程浩風的幾世幾界糾葛,可能太"敗壞民風"不敢想了?
胡仙仙移開目光,仰望藍天白雲,程浩風回過神,又想起陸煥邦說他私調軍隊之罪。
徵番大軍數次調派都有兵部和三軍都督之令,只因鑽子帶毒雲晶砂來是程浩風怕泄露軍情而私調,過後也是補報了,並得到了霍圖、雷狂等等人同意,可這私調軍隊的罪名還是推不掉了。
那暗釦官吏的罪名,是血無仇已尋到了郭師爺,暗暗將他藏在一個安全隱秘之地,是算暗中扣押了。
這郭師爺掌握着許多官員貪腐重要證據,不讓他躲藏起來會引來更大腥風血雨,程浩風不想讓事態超出把控範圍。
最後一條結黨營私之罪,可有點兒真冤了,官場上誰沒有個親疏遠近之分,若是跟任何官員都格格不入,那還辦得成什麼事呢?
就連陸煥邦他本人也有傾向於他的黨羽,也有不服他掌權的政敵,只要沒將團體利益置於國家利益之上,官場中各有各的小團體也沒什麼大壞處。
這十大罪,程浩風並沒有太當回事,倒是韓澤熙的態度讓他有點擔憂,挺捉摸不透的。
韓澤熙既不處置程浩風,也不駁回陸煥邦奏摺,讓黨本安把奏摺傳與衆官員看,似是把此事當笑話兒,而不是正事。
兩個國家重臣的朝爭,每一條罪狀都是重罪,韓澤熙也不是昏庸之人,更不憨傻,這般處理到底有什麼目的?
想到後來,程浩風不自覺地皺起眉頭,胡仙仙深吸一口氣,灑然笑道:“身心舒暢,我們也歇得夠了,回去吧?看你有很多緊要的事沒做呢。”
程浩風戀戀不捨朝四方望了望,低聲嘆息:“沒能讓你玩兒盡興,以後多抽時間陪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需要人陪着玩兒?”胡仙仙笑說着,先往山下飛去。
到了夜城,已是天黑了,胡勇剛哄睡了唐彩兒,在房裡看着新傳來的消息發愁。
那消息說,扎措以孔雀王最器重的兒子這一身份拜見娭姥邦大王,待得娭姥邦大王被他遊說得言聽計從後,他讓娭姥邦施壓滇邦。
娭姥邦和滇邦是相鄰邦國,同在三江流域,飲食和風俗有很多相類似的地方,兩邦關係親近,若是娭姥邦要對滇邦不利,防不勝防。
可滇邦的貿易離不開法朝支持,滇邦大王實在爲難,最後決定兩不交結,遣返法朝使者的同時也遣返娭姥邦使者,暫時閉關鎖國。
這樣一來,陸開尊到滇邦遂久城所做的種種努力算白費了,朝中對於和滇邦斷邦交之事沒有太大反應,陸開尊倒是氣得當場暈倒。
暈倒後,陸開尊一病不起,略懂岐黃之術的樊楚瑤治不好,霍飛請了不少當地名醫去醫治,也治不好。
陸開尊病得快死了,只求能最後再見阿翩一面,他留有可聯絡阿翩的靈符,可他病得無力催動靈氣發靈符,請樊楚瑤幫他。
靈符發出後,阿翩立即趕來見他,病榻相見,悲慼心酸,他們淚眼相看無言的情景,讓霍飛和樊楚瑤在一旁看着也難受。
阿翩從陸開尊將死的悲傷情緒中略緩過來後,細探他經脈,覺得有異樣,再雙目運靈力觀他魂魄,發覺了問題。
樊楚瑤的功力雖比霍飛和陸開尊略高些,可還看不出魂魄有損,阿翩功力雖弱,卻是修行幾千年的畫眉妖,看出陸開尊是被擄劫了殘魄影,只是看不出由何種法器擄劫走。
在山上,程浩風收到阿翩求助靈符;回夜城,胡勇剛又說起滇邦斷交,陸開尊氣病了的事,綜合一起,讓程浩風不得不去邛州解決此事了。
“程師兄,我陪你往邛州去一趟。”胡仙仙見程浩風很糾結的樣子,主動說。
雖是要慢慢試着與他如單純師兄妹關係相處,可陡然太冷淡了容易惹他心煩意亂,還是得以讓他心境平和爲重,目前解決問題最重要。
程浩風眉頭舒展了一些,關切地問胡仙仙:“去邛州要見到霍飛,你會不會爲難?”
“爲難什麼?”胡仙仙渾不在意地說,“癡癡纏纏的事,我不放在心上,他喜歡彆彆扭扭的隨他去。”
說罷,她去喚醒唐彩兒先一步往邛州方向飛去。
五月初十凌晨,他們到得邛州州衙外,進到內堂。
內堂一間客房中,霍飛、樊楚瑤和邛州知府及衙中部分書吏圍在門口,個個面色凝重,阿翩半跪在陸開尊病牀邊,已在昏迷中的陸開尊仍緊緊握着她右手。
程浩風到來後,徑直去探陸開尊魂魄情況,探知後神情陰鬱含怒,憤懣說道:“哼,又是扎措!不是我想徵番做不仁不義之事,是他要挑起爭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