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坑底爬上來後,小盆渾身僵麻,腦袋昏沉,他只想好好睡一覺。
鑽進菱塘旁的窩棚裡,他倒頭就睡。眯着眼迷糊似睡,可明明眼皮重得擡不起來,偏就是無法沉睡。
這種想睡又睡不着的感覺很難受,他只得翻身坐起來發呆。發呆很久,他找到睡不着的原因,他想親人了,這裡沒有家的感覺,所以他睡不踏實。
小盆想通後,就出了窩棚去找馬車,他要進城看父母去。他太心急了,沒收拾窩棚,連髒衣髒鞋也沒換。
入城時,正是華燈初上。他望着窗口透出的溫暖桔黃光芒,喉頭哽咽,鼻子微酸。
小盆懶得去想以前種種煩心事,他只想快些進屋,快些陪父母吃頓熱乎晚飯。
他跨進門時,正趕上家人在吃飯。小桶的兩個孩子,就是他那侄子侄女兒首先看到他,他們飛撲過來抱住他。
母親望着他,熱淚盈眶卻說不出話。父親向他招招手,讓他坐到身旁。隨後,哥哥嫂嫂親熱的問長問短。
說着話,嫂嫂突然想起什麼了,急忙往廚房跑去,原來是想起桌上少了小盆的碗筷,趕着拿來添上。
飯後,陪親人聊了會兒家常話,小盆纔去睡。他很疲倦了,合衣躺在牀上就進入夢鄉。
也許是發生了太多事,也許是他太乏累,他的夢境很亂。
亂到刻意去編,刻意去胡想,他都編不出、想不出腦海中那些場景。
可他就是夢到了,什麼洪水滔天,什麼神獸定四方,什麼吞噬一切的慾望,還有什麼無慾無求才是真能吞噬一切……
夢醒了,小盆翻身起來,坐在牀邊上回憶夢境。夢境中的一切像真實經歷般刻於腦海中,他甩甩頭,想把那些瘋子似的幻想甩開,可是甩不開。
他長嘆幾聲,出門洗漱。洗漱好,早飯已擺在桌上,吃罷飯就陪父母和侄兒侄女閒耍。
這般日子過了三天,王爺天天派人來問候,對他很關切的樣子。
小盆對那些人都不冷不熱,他籌謀着帶父母搬離王爺送的大宅,搬到一個常人難找到的偏僻地方。
他還沒實施想法,又出了另外的事——小碗和菱妹被攆出夫家。
這件事,他本來不想管。他心累了,只想安靜過幾天,心中早沒了愛恨波瀾,可事情發展到逼着他去管。
菱妹如今的夫家,也是小碗的夫家,她們公爹升官要去京城了。去往京城,自然是要帶家眷的,可她們夫家的人不帶這兩個兒媳走,只帶小碗兒子走。
她們同時成了棄婦,也就暫時放開以前仇怨,一起去求孃家人幫忙。
菱妹如今是頂了個“菱妹姐妹”的假身份,小盆是她死去“姐姐”的丈夫,有難事來求“姐夫”,似乎也並沒什麼不對?
看着她們委屈落淚的樣子,小盆實在硬不起心腸拒絕。他只得一遍遍的勸自己,就當是幫小碗,順手拉了“小姨子”一把。
菱妹面對小盆的時候倒沒顯露什麼複雜情緒,彷彿她就是他亡妻的妹妹一般。她似乎忘了自己本是他妻子,忘了自己根本不存在孿生姐妹。
如此也好,小盆也漸漸斂起復雜心緒,就當自己曾愛的人已死,這般還舒坦些。
他和小桶派人送信至京城,要小碗丈夫必須回來解決好此事,否則去衙門告狀,告得入京爲官的親家翁丟烏紗帽爲至。
小碗丈夫匆匆趕回來,他還是忌憚着這兩個大舅哥的,畢竟他們知道他家不少秘密,捏着些他父親把柄。
小碗的要求很簡單,她不想去京城,也不要錢財,她只想留兒子在身邊。
菱妹也不想去京城,她沒兒女,就要錢財。
她們丈夫同意了菱妹的要求,給了她三千兩銀子和一處宅院,還有不少珠寶首飾。
他不同意小碗的要求,因爲就算以後他還會再生兒育女,那也不能放棄長子。
爲了兒子的事,小碗和丈夫爭執不下,菱妹則得了錢財自己逍遙快活去了。
小盆勸小碗,既然菱妹都離開了,那就跟丈夫和好。小碗說早試着和好無數次了,可丈夫還是要一再犯錯。公爹的官兒越當越大,她丈夫就越來越放肆,以前還會對她愧疚,如今是認爲花天酒地理所當然。
這些瑣事弄得小盆不勝其煩,他又回鄉下去做事,只圖躲個清淨。
沒回去兩天,菱妹年邁的父母來請他喝酒,他怎麼都推辭不掉。菱妹父母一直都認可他這個女婿,他不能對他們太冷淡,只得去了。
誰知剛喝了一杯酒,菱妹就從裡屋緩緩步出,她身姿依舊曼妙,眉眼更添風情。
她坐到小盆身邊,給他斟酒夾菜,他木然呆坐。任她言笑晏晏,他只是悶頭吃喝。
待到兩位老人想借口離席,給他們獨處的機會,他冷着臉告辭離去。
爲了不再惹是非,他又匆匆回城。回城後,他就着手辦搬家的事,可親人們都不願再搬。他們覺得能和王爺交好就是有了靠山,只要不和王爺起衝突,王爺就不會害他們。
小碗的事還沒解決,又添個搬家的事,一家人意見不和,都彼此生悶氣。
半個月後,王爺親自登門拜訪,還帶了許多禮物來,那熱情態度彷彿他和小盆一家人真很親厚。
小盆一家人卻有些尷尬,只因他帶的女伴是菱妹。他們知道陪侍王爺身邊的女人常換,換誰都不重要,爲何偏會是她?
雖是尷尬,卻還該有基本的禮數,他們得留王爺吃飯。
好在,王爺一直以爲菱妹真是小盆姨妹而非前妻,都假裝是親戚,也就減少幾分尷尬。
小盆有心事,喝了兩杯酒後藉口頭暈回屋,剛在屋中坐下,菱妹就跟了來。
“你快走!你如今是王爺的女人,再不知檢點,小心落得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他連忙關門攆她走。
“你真的再也不肯原諒我……我是真心想跟你和好……王爺主動來找我,我不敢拒絕他……”菱妹扒着門縫哭訴道。
“他主動來找你?你如意了吧?總算攀上根高枝兒了!恭喜,恭喜!”
“不是的……我真知道你才真的對我好……你開門見見我,好不好?”
聽着她哀求的聲音,他心中柔軟處像被針扎,只是理智告訴他,不能再被她傷害。
“你走不走?你不走也無所謂,我就在屋裡不出來!你想想別人看到你在我屋外哭,會有什麼後果?”
小盆做事一向有板有眼,很少說這般賴皮的話。沒想到他也會耍賴,菱妹瞪兩眼房門,悻悻離去。
此後的一段日子,王爺隔三岔五就來訪,每次都帶菱妹來。他們竟慢慢習慣菱妹如今的身份,見了她也不再那麼尷尬。
小碗更無心管這些事,她假意答應丈夫條件,要了一萬兩銀子,不再提要兒子的事。
可小碗並非是真的放棄兒子,她用那一萬兩銀子請了江湖高手去綁架兒子。當然綁架不是爲了傷害兒子,而是把兒子從京城帶回自己身邊。
她見到兒子後,先讓他藏了幾天,然後再對親人說丈夫同意送回兒子,只等人送到。
那一天,王爺來訪,小碗又讓人裝做從京城送來兒子,因了這兩件事,小盆家中十分熱鬧喜慶。
歡宴到亥時,王爺醉了,他們讓人扶他去客房休息。而後撤席,各自去睡。
小盆剛睡下,就聽窗邊響起歌聲。歌喉婉囀,唱的是《採紅菱》,當年菱妹常唱給他聽。
他坐起身,側耳細聽,聽得有些癡。他知道是她在唱,想出聲呵斥,卻不忍抹去心中泛起的絲絲甜意。
歌聲落,哭聲起,哭聲漸止,又傳來她溫言軟語:“你恨不恨我?恨的吧?我也恨我自己……”
他向窗邊走去,靜靜站着,看窗上所映的纖美倩影。
“總是失去了,才懂得什麼最珍貴,我好糊塗啊!”
她音量提高了些,他能從影子上看出她雙肩聳動,似乎情緒激動。他歪歪頭,有些疑惑。
“你知不知道爲什麼陣雨之後再出來的太陽,比晴天裡的太陽還更熱辣曬人?”
雨後的太陽確實更兇,可與他有什麼關係?他沉默着。
她自問自答:“那是因爲經歷了風雨,更明白事理,情更深、意更濃了。
我就是那雨後的太陽,只要你還願意接納我,我會加倍的對你好,用一生補償你。
你就算不接納我,把我從王爺身邊帶走,讓我當個小丫鬟伺候你也行啊……
嗚嗚……你知不知道那王爺不是人……”
菱妹說着就哭起來,他終於還是開口安慰:“王爺身邊女子衆多,肯定有冷落你,甚至打罵你的時候,你乖巧點就好過些,你自己選的路能怪誰呢?”
聽他出聲,她知道他終究還是心軟了。
她脣角帶着狡黠笑意,聲音卻仍是滿帶哀怨:“我不怨誰,我只怨自己啊……你不知道王爺打罵人的時候有多可怕,他不是平常人那樣打罵……他有好多怪異刑具,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偏還死不了……”
小盆的心一陣抽痛,他憤憤說道:“他真那樣對你?你要真想離開,我幫你逃出王府。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用拿什麼情意來誑我,我只是見不得男人欺負女人!”
“他發起怒來真要做很多不是人做的事兒,你不信看我身上的傷口……”
他咬牙讓自己冷靜些,沉聲說:“我信你,你快走吧。”
“你這麼說分明就是不信……你打開窗子就是,我不進屋,我給你瞧瞧我手臂上的傷口……”她糾纏不休。
王爺要尋理由抓小盆,說他調戲王爺女眷是最簡單易行的誣賴辦法,只要小盆開窗,王府衛隊就會衝出來抓人。
如此一來,就連小桶都無法替二弟申辯,只能任由他們處置小盆。接下來,他們也就可以設法從小盆體內取出神獸內丹。
可是,他們周密計劃、謹慎實施,卻在最關鍵之時出了意外變故!
只聽院中大吵大鬧,是小碗丈夫帶人撞開院門,氣勢洶洶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