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轟隆隆地響起,蓋過了他的聲音。胡仙仙的心裡雷聲在炸裂,聽不到他的聲音後她真想回頭看看他情形到底如何,卻終究沒有勇氣回頭。
雷聲過後,陰沉了很久的天空終是大雨傾盆而下。九月了,這樣的大雨有些違背時令,也許是天意要借這雨洗刷過往種種?
杜婉芷撐傘出來拉胡仙仙:“胡姐姐,進屋避避雨。”
胡仙仙一動不動地僵直站着,像是根本沒聽到杜婉芷說話。
刺目的閃電再次劃破夜幕,雷聲震天而響,這道驚雷震得胡仙仙的心都震顫起來。
屋內有人悲聲大叫:“情絲離體了!斷了,從他身上斷開了!真的斷了……”
胡仙仙聽得雙耳都在嗡嗡作響,她終究還是要失去他了!她用足所有力氣纔對杜婉芷說出話:“你快進屋,否則,萬一失手殺了你,可別怨我!”
杜婉芷看看她滿布戾氣的臉,輕嘆着將傘放在她腳邊,快步跑回屋內。
胡仙仙低斜眼睛去看那傘,泛黃的米白色傘面,描畫着墨藍色枝幹,硃紅色梅花。傘已半舊,虯枝梅英仍然清晰紅豔。
胡仙仙只覺有些頭暈目眩,可能是暈眩得有些眼花了,竟看到那傘似乎在往上飄動。
她攥了攥手,穩住心神定睛細看,看清傘柄上有絲絲縷縷晶亮透明的情絲纏繞。
綿綿情絲糾纏縈繞之間,那柄傘搖搖晃晃地舉了起來,歪歪斜斜地遮向她頭頂……
淚水模糊了胡仙仙的視線,胸口又酸又澀,沉悶得像要窒息:他直到此刻還想撐起一把傘,爲我遮風擋雨嗎?
雨越下越大,風也吹得更疾更狂。絲絲縷縷的情絲在慢慢飄散,傘被吹得東搖西晃,快要在風雨中破碎。
胡仙仙握住傘柄,臉貼在傘柄上輕蹭了蹭,以靈氣修復傘面破洞。再灌一縷靈氣入傘柄,這樣一來,此傘只要不遇他人以法術刻意毀壞,就不會破舊。
她將傘收攏印下深深一吻,而後放到門邊,對屋內的人說:“拜託你們將這傘好好保管,待他甦醒就交給他。”
既然無法相伴你往後的人生旅途,就讓這傘寄託一片深情長伴他左右。從前是你爲我默默遮風擋雨,今後我願爲你撐起一片晴空。
傘放下,一轉身,轉身之際她喉間涌起一股腥甜味道。這是心脈受震,鮮血倒噴而出,她緊咬牙關不讓血流出。
如灌鉛一般的雙腿挪動着,沉重地走到了院中,冰涼的雨絲讓她心緒稍靜了一靜。喉間沒有再涌出鮮血,她略微清醒了些,自嘲一笑,原來要放下這段情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艱難。
屋內忽然傳來驚慌失措的雜亂聲音,似乎是程浩風的身體在變涼變硬,胡仙仙怔怔地往屋內看去。
一道驚雷又炸響,程浩風嘶啞怒吼的聲音似乎比雷聲更響地炸響在胡仙仙心裡:“胡仙仙,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恨你……恨你……我不要你來決定我的生死……”
天地之間無數晶亮透明的情絲在飄蕩,飄蕩着,又一寸寸、一釐釐的消散無跡。
胡仙仙木然看着,彷彿她的情感也被盡數抽離,血液冷得像要凝固。
他的話像是一記重錘敲斷了她心中最後的信念支柱,她脫力地跪趴在院子裡。
胡仙仙的眼中已沒有淚水,悲憤怨怒如同地獄業火般燃盡她的淚水。
她斜勾的脣角噙着淺淺笑意,那是如曼珠沙華般的悽豔笑意,也如曼陀羅般的迷幻笑意,亦如罌粟般的妖媚笑意:他恨我?我也恨自己!
滿心怨憎化滔天怒火凝聚在她指端,她的手狠狠抓向地面,院子裡鋪着的石板都被她硬生生摳出兩個手印。
她含着笑意暗自起誓:諸天萬界,一切神佛,你們不是怕受那千劫萬苦嗎?千劫萬苦,惟情最苦!我終有一日,必讓你們一個個的全墮入紅塵,嚐盡情苦滋味!
愛如烈火,焚燒你我。我怎甘心就如此與你化爲灰燼?我要拉所有生命都投入這烈火盛焰,焚盡亙古寂寞。
大雨漸變爲淅瀝小雨,屋內歡聲響起,“程道長的臉色好些了……”
“是呀,肌膚也在漸漸潤澤……”
“真的在復原,三師兄真的在復原!以脈象來看心跳平緩又有力,真可以放心了。”
“胡姐姐,沐風說可以放心了,你快來看看程師兄……”杜婉芷跑到她身邊拉她。
“仙仙,你且進屋吧。”喬楚詩也出來喚她。
胡仙仙甩脫杜婉芷的手,冷聲開言:“有何可看?我該走了,不許阻攔我!否則,莫怪我辣手無情!”
她縱身而起,在高空中疾速飛掠。只是,飛掠出沒多遠就墜向地面。她翻身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前飛跑!
她的神智已經在崩亂的邊緣,心脈也因強壓幾次噴出的血有逆行徵兆,她不敢再調御靈氣。
她不怕走火入魔而死,她只怕自己精神一崩潰就沒了自主意識。那樣的話就沒機會看到他成爲真正的“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榮耀於世。
胡仙仙竭力保留靈臺最後一絲清明,她不能走火入魔,她要印證誓言,她要看滿天神佛墮入紅塵,以泄這滿腔怨憤。
她以爲萬箭穿心之痛就是極致之痛,此刻才明白心痛到極致就感覺不到痛了。只有無處可依的空茫感,只有無路可行的迷惑感,只有無處着力的虛浮感。
她只有如木偶般不停亂走,走動着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着,才能留住心中最後一線清明。
她在雨中摔倒又爬起來,爬起來又摔倒,走幾步又退幾步,走了一夜,竟然還在城外。
天明之時,雨停了。她走不動了,就蹲在路邊。有進城趕集的人經過她身旁,就好奇地看看這個蹲在泥濘中的人。有人問她怎麼了,她也不答話。
一輛牛車緩緩駛來,駕車的老伯看了看泥猴兒似的她,驚疑不定地跳下車來。
老伯拿袖子擦擦她滿是泥水的臉,瞅了又瞅:“胡家的二姑娘?仙仙?是仙仙吧?”
“嗯……”胡仙仙朝那老伯臉上瞬了瞬,認出他是老衙役老朱。
老朱聽她發出聲音,就驚喜地說:“真是你呀,咋成這樣了?唉……”
胡仙仙沒聽清他還說了些什麼,愣愣地站起身朝老朱的牛車走去。
老朱忙攔住她:“仙仙,那是拉過死屍的車,別坐。別……我給你找輛馬車……”
胡仙仙也不理她,爬到幾塊破木板拼成的牛車車斗裡,抱着雙膝蹲坐着。
老朱好言好語地勸說着她,又說自己如今在牢房裡做些雜事,今天是拉了一個死囚到高家村新修的義冢去埋。
老朱沒想到在這兒碰上胡仙仙,他聽人說起過義冢是胡仙仙和丈夫牽頭修建的,讓那些沒人願埋的死囚、流浪漢有了葬身之地。他沒料到頭一回拉屍體去,一返回來就見胡仙仙這樣。
胡仙仙麻木的嘴脣嚅動幾下才說出話:“義冢是程浩風程 真人牽頭修的,不是我和我家夫君。”
老朱見她那樣,也就不好再多說。入城之後,牛車慢悠悠行在街道中間,老朱突然停車看向空中,其他路人也都停住腳步去望天。
天邊一道絢麗彩虹,人們都說以往都只在山邊能看到朦朧彩條兒,從未在城裡見過這樣顏色層次分明的彩虹。
胡仙仙嘟噥說彩虹有什麼稀奇的,昨夜暴雨怕是引起了山洪爆發,禍害無數人。
老朱說,就算是那樣,難道彩虹就不好看了嗎?雨再大,禍再多,也不影響人喜歡看彩虹。
倏然,天邊彩虹仍是鮮明,胡仙仙頭上那一片天空卻飄落一陣細雨,雨水洗去她滿身泥漿。
周圍路人都望向胡仙仙,她麻木的心漸漸復甦,向天輕問:"是你嗎?你還在的,對不對?你此刻還對我好,可我們算愛過嗎?無論哪一個你都沒有對我明確說過一句‘我愛你’。"
他是真的還在吧?不只是義莊中那個開始康復的軀體還在,是他的情也還在吧?
空中彩色光線如琴絃微顫起來,動聽琴音奏響,還有誰在輕輕哼唱?
清朗純淨的音色,略微低沉的嗓音,含幾分青澀靦腆的感情,這歌唱聲很特別。
不是此際的各種清詞雅賦,也不似煙花柳巷的 淫 詞豔曲,也不是山歌野調,很像是那個地球世界的歌曲。
人聲嘈雜,胡仙仙害怕聽不清楚,就飛身出城,落在一處小山坡上靜靜聆聽。
她斜倚着一棵小樹,含笑聽了一遍又一遍。過往的種種記憶在腦海中翻騰,有胡仙仙的經歷也有白迴風幾世恩怨,還有彭清越,彭卿越的種種糾葛。不管是哪個她,都有他的情意,他的身影。
空中歌聲是他在唱,特意唱給她聽:
“春天裡花開的聲音,夏夜裡星空的低語,綿綿傾訴的都是我愛你。”
“不要怕秋葉會飄零,不要怕冬雪的寒冷,再苦再難的季節都有我陪你。”
“不論你漂泊去哪裡,我會一路追隨你;不論你會惹多少是非爭議,我願一直相信你。"
"不論有沒有人仰慕你,我絕對不離開你;不論有沒有人記得你,我會永遠在乎你。"
"不論有沒有人擁戴你,只有我真正的懂你……不論有沒有人擁戴你,只有我真正的懂你。”
“若是有細雨飄在你髮絲,那是我在愛撫你;若是有輕風撩起你裙裾,那是我笑着在逗你;若是有雪花落在你眼裡,那是我也默默地想你。”
“別管前路多少坎坷崎嶇,勇敢走下去,有我心疼你,絕不願意看你哭泣。”
“別管前路多少波折風雨,堅持走下去,有我守護你,一定不會讓你孤寂。”
“勇敢走下去,別怕滿路荊棘,一路相隨情絲萬縷。”
“堅持走下去,千萬別放棄,每一步都纏繞情絲萬縷。”
“莫負我情絲萬縷,莫負我情絲萬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