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櫃沉默了一下,旁邊李管事開口問道:“夫人,不知道那個馮大綱跟胡來俊到底是什麼關係?”
竹枝回憶了一下,慢慢道:“似乎馮大綱常做的泥瓦活計,都是胡掌櫃給介紹的。胡掌櫃不是還兼着做牙人的生意麼?”
李管事神色凝重:“牙人這行,最忌私牙和外人,若是有人做牙人的生意,卻又不歸牙行管,怎麼會有牙人的生意?這位胡掌櫃胡老闆可不簡單,他是個牙人,卻不在牙行掛名,這整個青陽縣城都曉得,可從來沒有人找他的麻煩,夫人您知道是爲什麼嗎?”
竹枝搖搖頭,她哪裡知道那麼多?
“因爲胡掌櫃做的不是一般的牙人。”李管事壓低了聲音,顯得有些神秘。“在青陽,也只有少數的人曉得,胡掌櫃那裡到底接的是什麼生意,好在鄙號因爲大老爺在朝中爲官的緣故,所以曉得一些,不過也是皮毛而已。”
李掌櫃在旁邊接口道:“吉祥客棧,接的是別人不接的生意。”
竹枝被這兩人給鬧糊塗了:“什麼叫別人不接的生意?”
李管事聲音更低,似乎是怕遠遠站着的牡丹和迎春聽見,湊近竹枝輕聲道:“小到探聽消息,大到買人性命,只要能出得起價……”
竹枝只覺得脖子後頭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頓時凌亂。這是武俠小說的節奏了麼?這是江湖的節奏了麼?瞬間什麼古龍、金庸、丐幫、陸小鳳、小樓一夜聽春雨……如同千萬匹草泥馬從腦海裡頭奔騰而過。饒是竹枝覺得自己已經夠適應這個異世了,此刻也忍不住在心裡罵了句髒話。
緊接着其他的疑惑也浮上了心頭:大綱真的只是去做泥瓦活計麼?冷謙的神秘工作跟這個會不會有什麼關係嗎?
李掌櫃在旁嘆了口氣道:“若是那個馮大綱真的跟胡來俊關係匪淺,只怕有些事情妹子你要多加考慮。”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我雖是這青陽城裡頭有名的混混頭子,可在胡來俊的眼前,只怕連個屁都不算,胡來俊瞧着我就跟瞧着孩子玩泥巴似的……”
李管事道:“夫人,我們也只是提醒你一句,胡來俊這人,可結交不可得罪,偏你那男人,似乎跟他關係又很好,所以……”
竹枝心事重重,胡亂點了點頭道:“我明白,畢竟有些事情,心裡清楚了總比不明不白地好,多謝大哥和李伯。”
幾人又胡亂說了幾句,見天色不早,李管事和李掌櫃的便告辭了。
牡丹迎春見他們二人告辭之後,竹枝一直呆坐着,臉色也不是很好,乖覺地伺候竹枝洗漱入睡,也沒敢多話。
竹枝一個人躺在牀上,越想越是睡不着。
李記兩人的意思,她很明白。如今她有個官身,民不與官鬥,在平民面前這官身倒是有用,可是在有的人面前,就什麼也不是了。不是她想象力豐富,只是冷謙的事情她心裡隱約是有數的,無非就是些刺殺、暗殺之類見不得光的事情。可乍一聽胡來俊居然也是這種人,而大綱跟胡來俊關係匪淺,她自然會想的更多些。
大綱真的只是她看見的那樣嗎?說起來,她竟然無法回想起大綱的面貌,他的臉總是在一頭亂髮下若隱若現,表情也不多,甚至話也不多。每次說是去做泥瓦匠的活計,是真的去做工,還是去幹別的什麼?可若說他不會泥瓦匠的手藝,原來在苦杏巷子租院子的時候,自己是親眼見過的,總做不得假,大綱怎麼可能是做那種事情的呢?
本來想在青陽縣城略做歇息便走,可如今看來,只怕還是要往吉祥客棧去一遭纔是。李管事說的沒錯,他們那種人,可結交不可得罪。這青陽觀不知道要修多久,自己與大綱的事情還不知道會如何處理,莫名其妙牽扯進周大人的大皇子黨,不曉得還會出什麼事,這些亂七八糟的合攏到一路,攪得竹枝難以入眠。
迷迷糊糊合了一會兒眼,再睜眼天已經亮了。牡丹和迎春都已經醒來,見她醒了,精神卻不是很好,都勸她歇一歇,若是水土不服,請個大夫來瞧瞧。
竹枝搖搖頭,起身吃了碗稀粥,瞧着天色尚好,昨日的細雨已經停了,天空現出陽光來,便帶了牡丹去吉祥客棧,差了迎春去苦杏巷,各自出了門。
她自京城出來,帶的兩車東西里頭有不少京城的土特產,隨便揀了幾樣,叫牡丹提了,兩人便去了吉祥客棧。
吉祥客棧還是老樣子,小福靠在門口,似乎一年過去並沒長個兒,揚着笑臉看着街上走過的人羣。遠遠瞧見竹枝和牡丹,微微楞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高聲喊着“馮大嫂”興高采烈地迎了上來。
竹枝覺得鼻子有些發酸。穿越之後她碰到的好人不少,小福就是其中一個。半大的孩子總是那麼純粹,看着他發自真心的笑容,竹枝心裡暖暖的,應了一聲也迎了上去。
顧不上細瞧竹枝,他便領着竹枝往店裡走去,一邊蹦跳着,一邊喊胡來俊:“掌櫃的,掌櫃的,你看看誰來了!”
胡來俊的鬍子像從來都沒修理過一樣,穿着那件半舊的青布長衫靠着櫃檯正低頭數錢,聽見小福的聲音還沒擡頭就開始呵斥:“嚷嚷什麼!別驚嚇了……”
看見竹枝他就愣住了,臉色變幻了一下,似乎有些生氣,終究還是露出一個客氣的微笑道:“這不是大綱媳婦兒嗎?啊,不對,該給夫人見禮纔是。”說着便走出來做了個長揖。
竹枝心裡更加肯定昨日李掌櫃兩人說的話,她授了官職的消息雖未隱瞞,可青陽距離京城這麼遠,胡來俊又不是官場上的人,消息這麼靈通,自然有自己的渠道。
她側身避了,也客氣地笑道:“胡掌櫃的太多禮了。”
小福在中間瞧着,覺着有些不對勁,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奇怪地問道:“掌櫃的你不高興嗎?聽說馮大嫂遭了難,你還難過了好幾天嗯!”說着又朝向竹枝道:“馮大嫂,去年聽說你出了事,我們可都擔心死了,大家都說你是叫野物拖去了,只怕是死了……”說着說着,他語氣有些哽咽,一副要哭的模樣。
竹枝心裡感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沒事,我不是好好的嗎?”
胡來俊看着他們倆皺了皺眉,訓斥小福:“亂嚷嚷什麼!沒見客人吃完了麼?快收拾去!”
說罷看着竹枝,一掀簾子:“後頭說話!”
小福有些擔憂地看了竹枝一眼,見她對自己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這才轉身忙活去了。
竹枝則帶着牡丹進了後院,胡來俊隨意在院子中間指了檐下的石凳叫竹枝坐下。牡丹見天氣還有些冷,怕竹枝着涼,忙將東西放了,從懷裡掏出手帕來墊了,這才讓竹枝坐下。
胡來俊便忍不住噼裡啪啦地諷刺道:“喲,探花郎大人派頭果然不同往回,我這破敗院子是入不了您的眼了,這凳子上頭還有灰呢,小心咯壞了夫人大駕,您趕緊地,哪兒來哪兒去吧!我這寒門陋戶的,也用不了您帶的好東西,趕緊地帶走,別把您的好東西給敗壞了!”
牡丹聽着不悅,拿眼去瞪胡來俊,胡來俊嘿嘿一笑:“醜丫頭衝我瞪什麼眼?爺我就這個德行,趕緊跟你主子滾蛋!”
竹枝就跟沒聽見似的,有些懷念地摸了摸這石桌石凳,那些艱難的日子裡頭,她在吉祥客棧幫工,沒少在這張桌子上頭吃飯。胡來俊的態度她能理解,不就是因爲大綱的緣故麼?雖說當時也是因爲大綱的緣故,胡來俊才收留她,可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她覺得自己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更何況胡來俊是她不能得罪,更得罪不起的人,何必在意這一兩句挖苦?
所以竹枝苦笑了一聲道:“胡掌櫃,當日受您恩惠,要不然我也活不到今天。雖說我同大綱的事情不知如何了結,可您的恩惠我是記在心頭的。”
胡來俊沒好氣地一拂袖子坐在對面,冷冷地道:“不敢當。如今您可是朝廷授的探花郎大人,在聖上那兒都是掛了名的,什麼恩不恩的,您就別提了。”
竹枝輕言細語道:“胡掌櫃您怎麼想我不能左右,我只覺得,做人做事都要問心無愧纔好,您對我有恩,我樂意報答,這就是我的事了。”
胡來俊正眼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往常就覺得你不是個平常農婦的模樣,這話也說得對我胃口。問心無愧?那你捫心自問,你對得起大綱麼?我也不問你是如何脫身,又如何到了京城,入了聖上的眼,授了這探花郎的官職,成了我大定國開國幾百年來,不,簡直就是史上第一個以女子之身得男子官職的,這般機緣,真是撞了大運了。”
“我只問你,你與大綱,到底欲要如何?”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