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綢緞莊跟前已經圍了一大羣人,竹枝皺了皺眉,覺得並不十分妥當。羅素雲卻覺得很好,就該趁人多的時候將這事捅穿。她可不是個不記仇的人,眼見老馮頭來了,愈發來了勁,揚聲招呼道:“馮大哥,你馮家做事兒也太不地道了!往年欺負我侄女兒年紀小,屎盆子盡往她頭上扣。如今見人家發達了,又一個勁地腆着臉往前湊,做人可不能這樣啊!你自己說說,我哪裡說得不對?”
先聽人家說什麼婚書,老馮頭就狠狠地瞪了孫氏一眼。孫氏縮了縮頭,沒敢出聲。聽見羅素雲說這一席話,老馮頭也紅了紅臉,望着圍觀的人羣一拱手道:“叫諸位看笑話了,不過是家事,家事罷了……”
見老馮頭不接話茬,羅素雲伸了脖子又準備說話,竹枝卻伸手拍了拍她,示意不用再說。李秉誠也匆匆趕了過來,擠過人羣,見着羅素雲便低聲呵斥了一句:“你又跑來添什麼亂?”
羅素雲瞪着眼回望過去,脖子一梗道:“我都不怕出醜了,你怕什麼?”
李秉誠看了眼竹枝,把羅素雲往旁邊拉了拉壓低了聲音道:“你真是……這種事情,你也不跟侄女兒商量商量,這大庭廣衆之下就這麼嚷了出來,你讓侄女兒的臉往哪兒擱?”
但凡嫁娶,必然有婚書,便是納妾,只要是良家子,也得到官府上檔子。馮家和羅家這樁婚事沒有立婚書,差不多就是羅家貪圖聘禮,將女兒賣給了馮家,只不過沒有立個身契罷了。硬生生揭穿了開來,人家無非笑馮家佔了便宜,卻要不恥羅家的行徑。說得嚴重些,羅家還有幾個兒女未論婚嫁呢,這往後嫁娶一事上頭。少不得被人看輕了去。
本來李秉誠也曉得羅素雲的心思,對自己孃家那是又恨到骨子裡,又不忍心看他們遭罪。可她心裡彎彎繞還是少了些,就只顧着眼下了,這事若是傳開,少不得羅王氏又要上門來找她的麻煩。
竹枝並不曉得這其中的干係。只是聽說沒有婚書,心道這婚事自然也不成立。忽就對馮家人的事情不在意了。她笑着對李秉誠道:“姑姑也是好意,姑父您就別說她了。我這下午還沒個吃飯的地兒,您要是不嫌棄,讓我去叨擾一頓行不?”
羅素雲哪裡會說不好?抓了竹枝的手就說要買菜。那邊老馮頭不樂意孫氏帶着女兒出來露了醜,拖着孫氏就往人羣外頭走,卻剩下大綱呆立了一會兒,也沒正眼瞧過竹枝,也跟着走了。
他們這一走,綢緞莊跟前的人羣才散了去。竹枝一邊跟羅素雲說着新居的事情。一邊尋思着問問這婚書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馮頭把孫氏一路拽到了磨坊裡頭,進了後院才甩開手,無奈道:“不是說了麼?找了她幾次也沒找着,她這是打定了主意要避開我們,你又何苦去找她?”
孫氏揉着手腕罵道:“沒出息的老東西,跟了你一輩子。哪件事情不是靠我出頭?你是不曉得,她如今可不得了,就是那個女大人。她再發達,也是我們馮家的媳婦兒,怎麼能不提攜我們馮家的。你看那李家的,尾巴都快翹上天了,憑的什麼?不就是因爲老大媳婦的關係麼?做什麼要便宜外人。反倒把自家人丟下?我再去求她一下,難道這我做婆母的給她低聲下氣了,她還要把我怎麼了不成?女人嘛,有啥我不知道的?待會兒讓大綱再去哄哄他媳婦,好生哄轉回來,咱們良兒也就有了出路了。你又不是不曉得如今青陽觀那邊有多大的油水,不說別的,我們良兒做個小管事什麼的,決不會差了吧?”
她兀自絮絮叨叨,已經沉浸在了美好的幻想之中,把剛在街上被竹枝冷漠相對,甚至被丫頭抽了嘴巴子的事情完全丟到了腦後。
冷不防大綱在旁邊問道:“娘,婚書是咋回事?”
孫氏吃了一驚,這才發現大綱也跟了過來,蹲在磨子那屋門口,擡頭問起這事。老馮頭一去也是聽人說起婚書的事,聽見兒子問起來,也不曉得怎麼說,拿眼看向孫氏。
她嗯嗯啊啊了一會兒,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笑着道:“大綱啊,這有什麼?咱們酒也擺了,鄉鄰哪個不曉得她羅竹枝是你媳婦兒?不就是個紙麼?等會兒我就去買個帖子寫了就是。”
可大綱卻不依不饒地追問起老馮頭:“爹啊,我記得當初有這東西的啊!”
當初成親前,確實好像看見了這婚書,是張大紅灑金的紙,孫氏拿出來晃了一下,他也沒有細看。
老馮頭語噎,這其中的內情他怎麼不知道?不過就是因爲這媳婦沒帶嫁妝,又是羅氏的姑姑牽的線。可孫氏爲了省那幾個錢,就沒置辦。要說鄉下人家,也確實沒把這個當回事兒,擺了酒,洞了房,就是自家媳婦了,誰認真那些個勞什子東西?偏就這會兒被老李家的嚷了出來,回來這一根筋的兒子也追問起來。
老馮頭實在不曉得說什麼好,瞪了孫氏一眼,一甩袖子往前頭去了。
孫氏也拉了臉,瞪着大綱:“有爹孃做主就行了,你打聽那麼多幹什麼?活兒做完了?丟下活兒就跑,怕我吃了你媳婦還是怎麼?”說罷也轉手走了。
大綱沒說什麼,蹲了一會兒,慢騰騰地起了身,繼續推起磨來。
竹枝幾個到了李家,剛剛坐下,小福便尋了來。說是找了個做飯的人,只等竹枝見過試了手藝,再決定留下還是不留。既然如此,竹枝便叫小福將那人領到新宅子去,買了菜叫李家人一起去吃。既是試菜,也當時新居喬遷了。
做飯的這位大嬸約莫四十多歲,也是附近村裡的,男人瘸了條腿勉強在家操持田地,一個兒子成了親,下頭還有三個兒子一個閨女。家裡田地不多,她便想着尋些事情貼補家用。人看起來倒也規矩乾淨,飯食雖不是做得頂好,整治出來的酒菜也還可口。李家人嚐了嚐,都道還好,竹枝也覺得不錯,便將她留下了。因她夫家姓劉,便都喚作劉嬸。
晚間送了客,竹枝他們幾個便將白日買的布拿出來裁剪,至少一人先要做一身粗布衣裳等着使用。竹枝縫衣刺繡是不在行的,不過在旁邊看着迎春和牡丹動手罷了,一面思量着接下來的事情。
馮家的事情她不準備理會了,若是孫氏等人再上門來,攆出去就是。羅素雲也略提了提,似乎是當日羅家銀錢不湊手,陳氏想送下頭安海安江兩個進學,聽說馮家出二兩銀子做聘禮迎娶竹枝,也沒細打算便將她嫁了。所謂成親,也不過是馮家辦了酒席請村人吃了頓飯,至於竹枝,套個車便接回來了,就穿了一件大紅的薄襖兒,還是向馮良家的王氏借的。到了馮家,便被百般不情願的王氏剝下來了。
這也真跟賣兒鬻女沒什麼區別了。
竹枝默然,說不出是個什麼感覺,自己以前在羅家的地位真是太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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