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意合
竹枝正賭氣拉開房門要走,只覺得耳畔一陣微風,旋即便被擁入一個滾燙的懷抱中。
她也不敢擡頭去看,只覺得心裡又委屈,又羞慚,還有那麼一絲說不上來的歡喜,夾雜着苦悶化作淚水潸然而下。
懷裡的人兒哭得雙肩聳動,雖隔着厚厚的棉襖,依然能感到那淚水如同滾燙的烙鐵一般,直印入心扉。冷謙全然感不到甜蜜和歡喜,只將千般說不出的苦悶化作一句問出:“何苦呢?”
他不曉得這是說自己,還是說竹枝。
可竹枝此時哪裡聽得見他說什麼,只管埋頭一通大哭,彷彿可以將這一年來的所有苦悶、彷徨、無奈都變作淚水傾瀉而下。也不曉得哭了多久,竹枝自己都覺得把冷謙的棉襖浸溼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聳了聳哭得通紅的鼻頭,裝作不在意地道:“好了,我走了。”
冷謙哪裡會讓她走,她只覺得冷謙的雙臂如鐵箍一般,絲毫不見鬆動,掙了一下也沒見冷謙放開,強壓着一絲期盼,冷着聲音道:“放開吧!”
冷謙覺得自己碰上這個女人就只有嘆氣的份兒,剛還哭得如同失了父母一般,轉眼就能用冷冰冰的聲音同自己說話,可惜那聲音裡的嘶啞沖壞了冷淡,撓在冷謙心上,癢癢酥酥的,使得冷謙也放柔了聲音,生怕觸怒了她:“你知道,我不是什麼好人,你又何必……”
“跟你有什麼關係?”竹枝猛一昂頭,額頭拂過冷謙的脣,她倒沒察覺,冷謙一愣,手上就鬆了。
竹枝跳出一步,斜眼瞧着冷謙說得又急又快:“沒錯,我是覺得喜歡你,可這跟你有關係麼?你是什麼人跟我有什麼關係?要不是看在你幾次救了我的份上,姐能喜歡上你?你樂意不樂意關我什麼事?我喜歡你你不喜歡關我什麼事?你管天管地中間管吃飯放屁也管不了姐喜歡誰吧?我是一時衝動不該說出來,可犯着你什麼了?昨兒你都拒絕得那麼明顯了,今兒又趕着來找我幹什麼?從今兒起,咱們橋歸橋路歸路誰也別礙着誰我就謝謝你了!”
這話有些拗口,冷謙又正發懵,有些地方也沒聽明白,不過沒妨礙他聽見竹枝說喜歡自己,這女人……喜歡不喜歡什麼的,這麼羞人的的話也是這麼大喇喇地就能說出口的麼?
易容都擋不住冷謙臉上的火紅,他只覺得渾身發熱,都能把身上的棉襖點着了。眼瞧着竹枝轉身又準備走,他一把拉住竹枝,想也沒想衝口而出:“我要不想着你我大過年地跑京城來幹什麼?”
說完覺得簡直無地自容,恨不能挖個洞鑽進去,冷謙低着頭看地上,手裡卻不肯鬆開。
竹枝只覺得兩人雙手相握的地方傳來炙熱的溫度,難以想象這樣直白的話會是冷謙這種人說出來的。他應該是冷冰冰的,就是說出這樣的話,多半也是僞裝,他那演技可是相當老道,可眼瞧着冷謙的模樣,不像是假話。就算是假話,竹枝也只覺得一股甜蜜的喜悅從心底翻起,將自己整個人都淹沒了。
就是前世跟喬遠清最是情濃的時候,她也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冷謙沒聽見竹枝回話,擡頭一看,這女人腫着眼睛,紅着鼻頭,臉上淚痕未開,卻笑得一臉傻相。輕斥一聲“傻女人”,就捨不得說下去,拉了她回到桌邊坐下,盯着她看得眼也不肯挪開片刻。
竹枝回了神,就感受到冷謙炙熱的目光,頓時臉上紅霞飛遍,啐他道:“看什麼看!菜都冷了。”
“沒事沒事,我叫小二重新熱熱,或是再點些別的?”冷謙也紅着臉,卻盯着竹枝捨不得挪眼。
這男人,先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這一說開了就一副死皮賴臉的模樣,竹枝卻渾然沒了之前的潑辣,倒是羞澀起來。
定了定心神,兩人也不再叫小二,就着冷菜略吃了幾口,話沒說幾句,全是些沒營養的,大概男女之間就是如此,只要同處一室,就是隨口嗯一聲也覺得甜美歡喜,哪裡在乎說的些什麼。
吃完了飯,已是華燈初上天色全黑,冷謙送竹枝回去小院。竹枝在前,冷謙在後,兩人錯開一步,也沒說什麼,默默地往前走着,就連春寒的微風颳在臉上,似乎也沒那麼冷了。
不知怎麼,竹枝突然想起一首竹枝詞“茶禮安排笑語溫,三朝梳洗共回門。新郎影落新娘後,阿母遙看拭淚痕”。此時她走前,冷謙落後,豈不是像一對新人回門一樣的感覺麼?
只這麼想着,就覺得羞臊不已,停住腳步捂住臉直搖頭,似乎這樣就能將那些旖旎的浮想從腦子裡頭甩出去一般。
冷謙見她突然停下來,趕緊上前問道:“你怎麼了?”
竹枝搖搖頭,掩飾似的隨口問道:“沒什麼,你突然來了,事情怎麼辦?”
“也沒什麼事情,剛過完年,能有什麼事?”冷謙沒想到她問這個,想她大約是關心自己,忙照實說了。
“那你……”竹枝咬了咬脣,有些艱難地接着問道:“準備什麼時候走?”
冷謙忽然一笑:“捨不得麼?”
這男人真是!竹枝羞得低頭,轉念想姐從那麼開放的世界過來,害羞個什麼勁,太給穿越同仁丟臉了,於是千迴百轉地嗲着嗓子道:“自然捨不得,我想你陪陪我嘛……”
果然冷謙大囧,手忙腳亂地略退開了點,左右瞧了瞧道:“這,大街上頭呢!”
馬上就是二月二斗花會,過年的熱鬧氣氛還殘留着,街上的行人不少,雖沒人盯着他們看,可冷謙就是覺得有一種被人瞧見了的羞窘感。眼看已經到了周寡婦家的小院兒門口,丟下一句:“我會再來找你的。”便落荒而逃。
竹枝瞧着他那模樣笑得直不起腰,誰能想到初見時冷冰冰的人會有這幅模樣呢?
夜裡她特意留了一盞小燈,果然三更半夜的,冷謙一身黑衣,洗去易容,袒露着一張俊臉又從窗戶翻進了竹枝房裡。
竹枝料準了他會來,這種戀人間的感覺真是說不清楚,所以她才特意留了盞小燈候着冷謙。可見冷謙從窗戶翻進來,依然忍不住笑意打趣他道:“小心叫巡街的抓住,看你跟個採花大盜似的,往人家閨房裡頭鑽。”
才分開不過幾個時辰,可冷謙就覺得思念抓心撓肺,忍不住便換了夜行衣打算偷偷來看竹枝一眼,沒想到竹枝居然還沒睡,和衣擁被坐在牀上,笑吟吟地打趣他,登時便紅了臉,站在屋裡手足無措:“我……這……”
“快別說了,過來坐下,喝口熱茶。”竹枝從暖桶中把溫着的菊花茶提出來倒了一杯給他,心裡雖然歡喜,還是忍不住說他:“這夜裡還冷着,也不怕凍着……”
冷謙沒有接茶,卻握住了竹枝的雙手,紅着臉望着她的眼睛道:“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竹枝又想甩開他的手,又怕摔了茶盞灑了茶水,只得任由他握着,也紅着臉回望他:“我知道,我也想你了。”
冷謙頭一次發現,論厚臉皮的程度,自己拍馬也及不上這個女人。若是一般的女人聽見這話,應該是感動得無以復加,然後羞紅着臉啐自己一口。也不對,若是一般的女人,發現有人摸進了自己的臥室,哪裡會這般笑吟吟地接待,甚至還備好了茶水等着?
越是接近這個女人,就愈發覺得看不懂,然後就愈發覺得着迷。
見他又發起楞來,竹枝也懶得理他,抽出自己的雙手回身坐下,托腮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個俊俏的男人。
冷謙皮膚白皙,不過大概是經常使用易容的東西,皮膚顯得並不是很細膩。不過也是,一個男人長得這樣俊俏就已經夠叫人自備的了,若是皮膚再細膩白皙,那就該天怒人怨了纔是。
不過竹枝一邊看着,一邊心裡高興,臉上也忍不住傻乎乎地笑起來。自己真是運氣好,居然就能碰見這麼個美男搭救自己,還莫名其妙地就將他拐成了自己的人。
倆人也沒說什麼,有一句無一句地閒聊着,壓低了聲音生怕叫外頭人聽了去。直到東方微亮,雞叫三遍,冷謙才戀戀不捨地起身離去。
早上便要去周府上工,饒是竹枝心中再歡喜,可熬了一夜也有些熬不住了。問了問內花房慣常的瑣事,又看了一遍自己那株姚黃苗兒,便在暖房找了個角落依着牆壁打起盹兒來。
也不曉得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在說話,一個道:“今年咱家不去鬥花會搭棚子,倒是省了不少事情。”另一個道:“只是不曉得府裡會不會放一日,我可聽說今年鬥花會熱鬧得緊,要比往年都要熱鬧些。”
之前說不去省事的那個便道:“熱鬧有甚用?花魁都定了,也就沒什麼看頭了。”
想要出府瞧熱鬧的便奇怪了:“你怎麼曉得定了?莫非有什麼消息不成?”
那人便笑:“這還用說?墨香居準備了一個大盆景,你想啊,皇上都說好的東西,誰能說不好麼?這花魁可不是定了?”
“那其他家也服氣?”
“如何不服氣?不服氣去找皇上講理啊!誰敢去?”
“那倒是。這墨香居真是了得,想出這麼個好法子來……”
“可不是麼?聽說皇上要賞墨香居御賜探花郎呢!”
竹枝聽得模模糊糊,只是被擾了瞌睡,心下不喜。不過聽她們說的也不是什麼秘事髒污,倒也沒往心裡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