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花市
正月初五是財神爺降世的日子,爲了迎接財氣,只圖來年賺個盆滿鉢滿,青陽城裡的大小商家早早就準備了祭祀之物,只等着更漏滴過,便要行禮接財神。
吉祥客棧自然也不例外。必不可少的供果香燭不提,更難得的其中有一條鯉魚,一尺來長,滿身紅鱗泛着金色,真不知這寒冬季節是從哪裡尋來的。
胡來俊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由得小福跑前跑後地安置。竹枝坐着沒甚意思,自然也起身幫忙。李廚子窩在後廚忙活,大綱也跟沒看見似的,只管跟胡來俊坐着閒聊。
說是閒聊,倒不如說是胡來俊一人在胡謅,大綱雖然話不多,卻是一個極好的聽衆,隨着胡來俊的長篇大論不時點點頭,又或者“嗯啊”兩聲,惹得胡來俊談興更濃。
子時一到,儀式開始,胡來俊卻還忙着聊天,半點前去迎接財神的興致也沒有,若不是小福半推半拉地,他還抓着大綱不放手呢。趁着他們祭拜,大綱便叫了竹枝回房。
本就不是客棧裡的人,雖然對祭拜禮好奇,竹枝也不好硬杵着在一邊兒閒看,也不曉得人家有沒有什麼忌諱,大綱一叫,她也就乖乖跟着回房了。
初五接了財神爺,歇業的店鋪也要陸續開工,到了初六這一日,青陽城裡的大小店鋪都開了張,街道上人聲鼎沸,客棧裡頭也逐漸有了用餐的人。
大綱初六一大早就出門了,曉得他是去上工,竹枝也不怎麼擔心,只是將身上的錢塞了一半給大綱。窮家富路,萬一有個什麼事情,身上有錢總比沒錢趁手。
午後客棧生意又冷清下來,小福知會了胡掌櫃一聲,帶着竹枝去了周嬸家。
周嬸家並不遠,就在客棧後門兒出去的小巷拐角,她年紀約莫四十來歲,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頭髮密密地在腦後挽了個纂兒,戴了一朵大紅色的絨花,瞧着就有幾分喜氣。小福說明來意,周嬸兒卻將手一攤道:“這剛過完年,哪裡有甚活計下來?若是妹子得閒,不妨做雙鞋或是繡個帕子先給我瞧瞧。總歸不過這些物事,只要手藝好,總能換幾個錢使。”
竹枝一聽紅了臉搪塞道:“我是莊戶人家出身,並沒什麼好手藝,只怕粗針大線,入不了您的眼。”
周嬸兒擺擺手道:“粗針大線又不礙事,擡轎的,下力的,哪個不費鞋?只要結實便行,又不是那些官人老爺,還要精緻細密的玩意兒。”
大概周嬸兒也想不到,居然還有不會女紅的女人,看在街坊的面子上,只當是竹枝小媳婦害羞,極力叫她先做幾樣東西過來瞧瞧。可竹枝是真對這些針黹上的東西一竅不通,紅着臉推辭了一番,遲疑道:“周嬸兒莫怪,不是我搪塞,實在是東西做得不好看。我一個莊戶女子出身的,也只會那些下力的粗使活計,您看可有適合我的?”
周嬸兒也只得遺憾道:“這倒真是沒有合適的,粗使活計自然有男人去做,哪個需要女人下力了?若是真叫你挑土下力,你家漢子還不得心疼壞了?”
見她神色悵然若失,又安慰她:“你也莫心急,這大年都還沒過完呢,就是有活計,人家也還沒放出來。你放心,我一準兒替你留意着,若是有合適的,一定告訴你就是。”
回了客棧,小福迎上來問道:“周嬸兒怎麼說?可有合適的活計?”
竹枝無言以對,苦笑着搖頭道:“她說大年都還沒過完,並沒有合適的。”
小福表示同情:“嫂子也莫着急,這事兒也急不來。不如慢慢玩上幾日,待過了十五再說就是。”
除了這樣也沒什麼辦法了,竹枝點點頭,神色還是悶悶不樂。小福便笑着說:“嫂子也別不開心了,若是大綱哥回來見你這模樣,說不定以爲你受了欺負呢!街上的店鋪都開了門兒,不如出去逛逛,權當解悶兒散心了。”
竹枝呼出一口鬱氣,笑着點頭應是,回房取了幾十個銅板袖在懷裡,依着小福的指點出了門。
青陽縣城雖大,也只是比對青河鎮來說。在竹枝看來,這裡比後世的魔都要小得多,而且更加規範森嚴些。城中分爲坊、市,坊就是居住區,市則是商業區。北城三坊,住得多是豪紳富商;西城五行屬金,主殺,是縣衙以及大牢等所在地,後頭巷子裡頭住的也多是衙門裡的捕快衙役等人;南城靠近青河,臨着碼頭,包括吉祥客棧等等在內的諸多客棧、商鋪集中於此;東城則與南城相連,魚龍混雜,住的也多是貧苦人家。
便宜的商鋪多在北城一帶,竹枝出了門,稍稍辨別了一下方向,直奔北城而去。她如今囊中羞澀,就是逛一下店鋪也多是掛眼科罷了,還能買什麼東西不成?說來慚愧,到吉祥客棧這些日子,吃穿用度無一不是胡來俊提供的,就算大綱一再表示不用在意,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胡來俊再是細心,也是男人家,多少有些不便之處。
況且她愛若性命的那兩株蘭草,一直擠在一個破瓦罐裡頭,對它們的生長也十分不利。早先聽說這裡有什麼“花朝會”,以養花爲盛事,竹枝也想給自己珍愛買兩個正經的花盆,順便觀摩一下前輩們養的花草。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花弄草成爲了人們的一項雅好,甚至登堂入室成爲藝術的,其中詳情已經不可考了。也許當人類剛剛開始直立行走,也許當人類第一次知道生火熟食,就已經對開放的鮮花或者嬌嫩的小草產生了欣賞愛好的心情。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花朵以嬌豔的色彩,多變的外形,芬芳的氣息,矯健的身姿成爲堂上房中的嬌客時,就已經不再是一件玩物,而是逐步跨入了藝術的境界。
當竹枝一路打聽着來到花市的時候,瞬間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規模,並不亞於前世的花市。整整一條街上,放眼望去,全是售賣花草的店鋪,鋪子外頭擺放着木頭架子,高低不等地安置了各種花草,就是現在這樣寒冷的季節,也有不少的常青植物擺放在上面,繫上喜慶的紅色絲帶,吸引着人們的視線。
走近細看,這些植物枝條舒展,葉片翠綠,帶着盎然生機,竹枝身臨其中,心情也止不住地欣喜起來。橡皮樹、文竹、海芋……她一路數過去,心中愈發驚訝。除了一些原產其他國家的植物之外,凡是在華夏大地上能夠看到的原生樹種這裡幾乎都有,囊括的門類相當地多。她一邊看着,禁不住愈發歡喜起來。
店家見她站在門口怔怔地,臉上滿是歡喜,也不去趕她。這大過年的,往來的客人多得是,多她一個也不多,況且瞧她那模樣,顯然也是愛花之人,讓人家看一會兒又怎麼樣呢?
雖然還在過年期間,前來採購花草的人也不少,有些還帶着外地口音,顯然是從其他地方趕來的。竹枝聽得身邊有人說道:“青陽果真是受仙人庇護之所,這樣的季節裡頭,竟然也有這麼多花草?難怪我家老爺急急命我趕路過來,果然不虛此行。”
另一人笑着接話道:“不是在下自吹自擂,我們青陽的花朝盛會,便是跟京城的也能比上一比。”
之前那人頷首贊同:“那是自然,京城較之青陽爲北,這個季節裡頭寒冰萬里,便是二月初,也不過柳枝微綠罷了,怎麼能跟青陽相比。不瞞兄臺,一到青陽,我這大襖子都不用穿了!”
這話引得店家也哈哈大笑起來,對那客人說:“您慢慢瞧着,想要些什麼樣的花木只管說來,就衝您對咱們青陽的好意,小的也一定給您弄來最好的花草。”
那人聽了卻搖頭道:“你這店裡的花草倒也齊全,園中種植也儘夠了。只是我們老爺特意說了,要購置一盆與衆不同,文房賞玩的花木,我尋了許久,也沒找到合適的。”他神色間頗爲遺憾,不過很快就轉了笑臉道:“好在在下也是初至寶地,盤桓幾日細細搜尋,說不定能遇上就是。”
店家推薦了幾種,那人只是搖頭,不是說家中已經有了,就是覺得不適合放在書房裡頭。陪着他的那人也說了幾種,都叫他否決了,兩人一起出了店門。
竹枝心中一動,隨後跟了上去。
他們又逛了幾家店鋪,依然是尋找適合書房擺設,淡雅大氣的觀賞植物。竹枝在一旁聽着,心中那個模糊的想法漸漸清晰起來,不由得眼中一亮。
都走了好幾家店鋪了,卻沒有一家店鋪向這兩人推薦蘭草,如此說來,要麼是蘭草在這裡還沒有引起重視,要麼就是蘭草還不是非常熟悉受歡迎。書房擺設,淡雅大氣,這簡直就是爲自己那盆蘭草量身定做的麼?
至於爲什麼沒有人推薦蘭草,她也能夠理解。就是在自己前世,蘭草也不是從一開始就受到文人墨客的追捧,雖然自古就有詠蘭的詩詞,但是真正賞玩蘭草,似乎也是從唐代纔開始的。
竹枝原本準備上前,卻又止住了步伐。不同其他的事物在最初出現時並不是合羣的,她也不能肯定自己的觀點能被人接受,更不能肯定對方是否能認可蘭草。她已經發現這個風俗語言同前世相同的時代並不是自己前世所知的任何一個朝代,對於對方能不能接受蘭草,她有些踟躕,再說了,她的那兩枝蘭草也差個賣相,便是賣也賣不了高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