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繼遠雖然對展萬鈞的寵姬略有一點好奇之心,但此行主要目的是探一探鎏玥皇朝核心所在,而不是挖攝政王的風流八卦。
故而這個念頭在腦子裡轉了一下,也就完了。他打起精神,準備再試一試,看能不能繞開緊密的巡邏,往那最高的御正殿去。
等着巡邏的隊伍過去,他悄悄探出頭,趴在瓦片上如同一隻壁虎一般緩緩的爬過去。
也是不湊巧,正好一陣風吹過,把攏着彎月的雲層吹開。月光遍灑,照的屋檐上泛起一層薄薄的光。
他趴在上面,被月光一照,嚇得連忙翻身往暗處躲。結果翻得急了,壓倒了琉璃瓦,發出咔的一聲輕響。
“什麼東西?”底下的守衛立刻被驚動,高挑着燈籠就朝屋檐上照,反應速度快的驚人。
幸虧他早一步翻到暗處,否則定然無所遁形。
燈籠在屋檐上來來回回好幾趟,那火光只差一點就到他的鼻子。他不得不僵直身體,一動不動,生怕吹動了火光,引起注意,甚至連呼吸都屏住。
“什麼也沒有。可能是個鳥吧!”下面有人說道。
“再仔細照一照,王爺吩咐了,務必仔細謹慎。”
“是!”
燈光又打了兩個來回。
“還是沒有!”
“那看來就是個鳥。好了,繼續巡邏,不可懈怠!”
“是!”
燈火搖搖晃晃的挑開了,腳步聲和人聲也遠了。
蕭繼遠長吁一口氣。
這一路來的輕鬆,還以爲這皇宮戒備鬆散,不堪一擊。卻原來是外鬆內緊,越到要緊之處越是滴水不漏。
若非他膽大心細功夫好,換成耶律淑哥那樣的三腳貓,來一百個都得賠進去。
看來今天是隻能到這兒了,想再往裡去,難上加難。
他也不是執拗的人,進不去那就回頭,沒必要冒險。
趁着巡邏的隊伍遠去,他連忙貓腰又退回到較爲安全的暗處。臨走之前又朝那迤邐詭異的院落瞥了一眼,就看到從屋裡出來一個太監,把門簾一撩,一抹衣着華麗的嬌小身影就蹦了出來。
這莫非就是展萬鈞那個寵姬?
瞧着這個身形,這位美人應該年紀不大。穿着一身鵝黃粉綠的衣服,在燈光下泛着柔光,隱隱還能看出一些暗紋,顯然用料頗爲高級。
美人披頭散髮,樣子有點放浪形骸。黑漆漆的頭髮緞子似得閃閃發光,微微泛着水光,顯然是剛洗過。
她連蹦帶跳的往院子裡去,肩上的頭髮也跟上一甩一甩的,只能從髮絲間看到小半張粉白的臉和一截尖尖的下巴。
小美人蹦了幾步又停住,回頭看了一眼。
展萬鈞就從屋子裡出來,站在宮燈下,定定看着那身影。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美人兒似乎伸手對他比了個鬼臉,惹得攝政王的眼睛眯起,眉頭也微皺。
結果那小美人卻肆無忌憚的彎腰哈哈大笑,然後一甩頭髮跑向院子裡盛開的花叢,蹲下湊近看。
許是院子裡太暗,影響她賞花,又回頭招了招手。撩門簾的太監就叫人從屋裡拿了一盞燈出來。結果站在廊下,眉頭皺的能夾死人的攝政王伸手把燈接過,親自拿着走過去,爲這小美人照亮。
甚至爲了照顧她,這位高貴的王爺還彎下腰,把燈往她眼前湊。
美人仰頭看了他一眼,對他咧嘴一笑,但很快又扭過頭,瞪大眼看花。
就着這燈,蕭繼遠看清了這小美人的半張臉。
眉如遠山,眼似星眸,鼻如瑤柱,脣似玫瑰,粉白如玉的臉頰,鴉翅似得睫毛,明月一般的額頭,確實是個絕色的佳人。
只是看起來年紀還很小,至多隻有十來歲,還是個孩子。當然,鎏玥的女子一貫嬌小玲瓏,皮膚白皙,以至於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得多。/
但依着大齊的審美,這樣柔弱嬌小的女人屬於劣等。因爲身子太弱,骨盆太小,往往容易難產。而且嬌滴滴的,連走路都得有人扶着,宛如那些名貴得花木一般,不是富貴人家壓根養不起。
大齊十二月的寒風一吹,就能把這些嬌花活活凍死。
這種女人,除了擺在架子上當觀賞品,其他一無是處。
但鎏玥的男人就是喜歡這種“觀賞品”,看來攝政王也不例外。
瞧着他這個親手執燈,爲佳人照明的勁頭,就知道對這位小美人是頗爲寵愛。
燈光裡,俊男美女,鮮花如錦,倒是一副賞心悅目的好光景。
看着這邊的恩愛纏綿,蕭繼遠在肚子裡冷笑一聲,越發覺得清心殿裡的小皇帝可憐之極。
他的臣子在隔壁和佳人調情,享受溫柔鄉。也不知那一牆之隔的小皇帝在冰冷寂寞的深宮裡是否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也是個可憐人吶!
末璃蹲在院子裡看花,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偷窺了。
今天展萬鈞帶她出宮放風,她還以爲煞星爺爺是良心發現,想要主動將功補罪。哪成想這人就是個黑心腸的,不做賠本買賣。
這不,厚着臉皮就又留宿宮中,還把她往沁芳齋拐帶。
她想着反正能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了,索性就由着他吧。沒必要在這最後的時光裡和他擰着幹,讓彼此都不痛快。
她這一妥協,對方自然是得寸進尺。
纔剛吃過飯,他就纏着她鬧騰。這一鬧,就鬧到現在。
攝政王心情好,滿肚子柔情蜜意潑灑不盡,大半夜的非要去外面摘一朵花送給她。說什麼鮮花贈佳人,把她給肉麻的喂,雞皮疙瘩掉滿地!
然而等他把花摘來了,她也是愛不釋手。
這花她知道,是茶花。
花開的真是好!花瓣層層疊疊,密密匝匝,卻一點也不亂,整整齊齊的。花色竟是一半粉一半白,粉如美人胭脂,白如君子美玉,叫人看了就滿心歡喜。
聽說外面整株都是,旁邊還有別的品種,紅的似火,白的勝雪,花團錦簇,熱鬧非凡。
她就坐不住了,親自跑出來看花。
果然院子裡擺着幾個大盆,種的都是茶花。滿樹繽紛嬌豔,紅的,白的,粉的,甚至還有黃的,爭奇鬥豔,叫人眼花繚亂。
但看來看去,還是他摘得那種最好看。
於是她就蹲在那株花前。
“這什麼花?”
展萬鈞彎着腰,目光將她籠罩。聽見她的問話,淡淡朝那花瞥了一眼,隨即又把目光調回。
“這叫十八學士。”
“這就是十八學士啊!我聽說過。”她仰頭看他一眼。
燈火被風吹動,搖擺幾下。那火光就在她漆黑的眼眸裡跳動,兩團小小的精靈。
他淡淡一笑,伸手輕輕一撫她的頭髮。
末璃伸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隨即又扭頭,湊到一朵花前嗅了嗅。
“咦,怎麼沒有香味?”
“真名仕不必靠異香襲人。沒有香味,纔是真瀟灑!”
切!這話說得!原始的花就該是有香味的!這是自然進化的結果!沒有香味,就說明是屬於後天人工培育。就像在現代,鮮切花已經成了是系統工業化生產,爲了延長花期,所以人爲的去掉了香味。
說到底,這真名仕就是人工培育的結果。
不過真名仕從來不是渾然天成,靠的還真是後天培養。幾代人的薰陶積累,才能造就一個名士風流。
真的沒有一點香味嗎?她不死心的又嗅了嗅,結果因爲湊得太近,嗅了一鼻子花粉,連鼻尖都染黃了。
花粉刺激鼻腔,她掩面打了個噴嚏,眼淚都冒出來。
“快去拿披風來!”展萬鈞卻以爲她冷。
侍立在廊下的李得勝連忙叫人取了披風過來,雙手捧着送到跟前。
展萬鈞把手裡的燈交給他,伸手拿過披風,抖開了往末璃身上披。
末璃揉了揉鼻子,沒有說話。
對於攝政王的這種“慈父”心態,她又是也挺無語的。然而對方並不是個聽勸的人,多說無益。有時候也會想,倘若她真的不走,這個男人的對她的好又能好多久呢?
等她一年又一年,從嬌滴滴變成了黃臉婆,他是否還會如同此刻這般,爲她點燈,爲她摘花,爲她披衣。時時刻刻拿她當個小寶貝似得照顧周到,殷切備至?
不敢想!想了,就會怕,還會戀,左右爲難。
幫她繫好披風的綬帶,展萬鈞伸手撫了撫她披散的頭髮,緞子似的髮絲自指尖劃過,涼涼的。他忽而心血來潮,彎腰幫她綰髮。
修長的手指在髮絲間穿梭,指腹摩挲過頭皮,引起絲絲顫動。她覺得癢,縮了縮脖子,結果扯到了頭髮,嘶嘶輕叫。
“別動!”
末璃撅嘴。
她頭髮不長,平時也不綰髮,只梳一個髻,能戴冠就好。然而攝政王巧手的很,三下兩下就幫她綰好,手頭沒有簪子,就抽了自己頭頂上的金簪,別住。
“好了?”
“好了!”
她伸手摸了摸,沒想到他還有這手。想必以前在家是經常練手的吧,不知怎的,心裡有點酸溜溜的。
“回屋去吧,外面涼!”展萬鈞伸手把她拽起。
伸手掩面,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她點點頭。
仰頭看到他光禿禿的髮髻,忽而狹促心起,扭頭彎腰摘下一枝十八學士,把也只掐掉,捏在手裡。
“愛卿別動!”
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她踮着腳,把手裡得花簪到他髮髻上。
“名花贈名仕,愛卿果然貌美如花!”
嘻嘻一笑,打趣道。
若是換一個人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攝政王肯定拿刀砍了他的狗頭。
然而眼前這個狹促小鬼,他卻是萬萬砍不下手。
輕輕一咬脣,展萬鈞雙眼一眯,嘴角一抿,伸手一把將她攔腰抱起摟在懷裡,低頭在她臉上咬了一口。
“哎呀!饒命!”她嚇得脖子一縮。
“饒你纔怪!自找苦吃!”攝政王磨着後槽牙,大步流星就回屋。
末璃此時想後悔,也來不及了。只好懊惱的哀嚎一聲,一頭撞到他懷裡。
完了完了,今晚是沒的睡了!
屋頂上窺視的蕭繼遠看了這一場風月戲文,已經目瞪口呆。
展萬鈞的風流不足爲怪,是男人都愛美女,情之所至。然而寵美人到這等無法無天的地步,卻叫這位大齊來的蕭氏貴族瞠目結舌了。
親自摘花還能算情趣,親手執燈還能算體貼,綰髮別簪也算閨房之樂。可竟然拿着明黃色的披風往那美人身上裹,就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明黃色是專屬於皇帝的顏色,展萬鈞卻拿來給寵姬用,這算什麼意思?諷刺小皇帝連他的寵姬都不如?
不對啊!若是想要顯示自己權傾天下,他完全可以給自己黃袍加身,何至於要把龍袍往一個小女人身上披。用這種方法羞辱小皇帝的話,不等同於連他自己也羞辱了。畢竟他自己也只穿紫袍而已。
想到這一點,蕭繼遠忽而渾身一震,被自己腦子突然冒出的一個念頭嚇到了。
難道說,那個嬌小的孩子,就是鎏玥的皇帝?
這……這怎麼可能?鎏玥的皇帝竟然是個女的?
不可能!鎏玥的皇帝當然只能是男的。
那個孩子頭髮那麼短,行爲舉止也很放肆隨意,看起來確實不像是個女孩子該有的做派。
只因對方長得美貌絕倫,他就先入爲主的認定是個女孩子,其實未必正確。
鎏玥人的長相很奇怪!尤其是一些長得漂亮的小孩子,堪稱雌雄莫辯!估計展萬鈞小時候長得也一定像個女孩子,要不然也不會被鎏玥的皇帝戲稱“色如春花”。
所以,那小孩其實是個男孩!
可是男孩也很恐怖啊!
展萬鈞看那孩子的眼神,怎麼看都是男人對女人。那種寵溺嬌慣,絕不是一個男人能對另一個男人做出的。
所以說,這位攝政王是把這個孩子當成女人看待的!
這也很噁心啊!好麼!蕭繼遠嚥了咽口水,感覺自己今晚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外面都傳攝政王欺壓小皇帝,原來就是這麼個欺壓!好傢伙,把皇帝當女人玩,也就這位百無禁忌的攝政王才幹得出。
什麼詩書傳家,什麼禮儀之邦,敢情也是一肚子齷齪無恥,荒唐可笑!
攝政王無法無天,無恥無禮也就罷了。偏偏這個小皇帝也是沒羞沒臊,沒皮沒臉!被人如此欺辱,他竟然還笑得出來!被抱在懷裡,還真跟個女孩子似得嬌羞帶怯的往展萬鈞懷裡躲。
要不要臉喂!
這若是真笑,那鎏玥歷代皇帝都要被這不肖子孫從棺材裡氣活過來!
可若是虛以委蛇的假笑,又讓人覺得這孩子心機深層,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總之,不管怎麼想,他都覺得鎏玥的小皇帝是個怪物!
一個披着漂亮畫皮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越想越覺得噁心,他看不下去了,決定回去睡覺。
反正這是鎏玥人的家務事,他們愛咋就咋。他一個大齊人,替他們操什麼心。
蕭繼遠壁虎似得慢慢往後爬,離開這個屋頂。
等爬遠了,他直起身縱身跳躍,避開巡邏的御林軍,閃到一個背風陰暗處,探頭眺望了一下。
這皇宮裡的屋子層層疊疊,在昏暗的夜色裡看起來都差不多。方纔他把耶律皇女扔在哪個院子裡了?
好像不記得了!這可怎麼辦?他不免有些後悔。
皺了皺眉頭,照着記憶往回跑,還挺幸運,耶律淑哥竟然醒過來,自己從花叢裡爬出來,搖搖晃晃的在一個院子裡瞎轉。
他一個縱身跳到院子裡,伸手一拍。
“嚇!誰?”皇女被他嚇了一跳,躥起老高。
“是我,回去了!”
“啊?回去了?我這是在哪兒?我怎麼下來的?你去了哪兒?”她是一腦袋糨糊,糊里糊塗。
蕭繼遠懶得跟她解釋,一把拉住她的手,一個縱身跳山屋頂。
而被他拉住手,耶律淑哥滿肚子的疑問都飛出九霄雲外,只剩下一顆心小鹿亂撞。
天哪,姓蕭的終於意識到她的好了?
並沒有!蕭繼遠拉着她一路跑回朝陽宮,落地伸手一推。
“回去睡覺!”
“你……我……”
“快!有人來了!”說完,他自己推開窗,跳進去,啪的就關上。
從天上到地上,耶律淑哥氣得跺腳,可眼看着有人提着燈籠過來,又連忙閃身離開,回自己屋子裡去。
蕭繼遠在屋裡輕手輕腳把夜行衣脫了,喝了一杯水,翻身躺下。
閉上眼,所見所聞就全在腦子裡亂晃。晃着晃着,他忽然一個挺身坐起。
等一下,他記起來了!
那雙眼!鎏玥小皇帝那雙眼,笑起來就彎彎的,很好看的眼。
不正是入城之時,在大街上,二皇子出醜的時候,他仰頭在樓上看到的那一雙麼!
好啊!果然是有人背後動手腳!還是個大人物呢!
搞這樣的小動作,這小皇帝還真孩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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