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觀的“大紅花轎”一停,末璃就迫不及待的跳下。
一落地,仰頭,越過無數個或黑或白或高或低的人頭,一眼就看到臺子上一身紫袍,傲然而立的展萬鈞。
唔……看起來樣子還行啊!大概身體是好多了吧。
她咧嘴一笑,提起衣襬拾階而上。
一路羣臣跪拜。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次羣臣的萬歲喊得頗有些用心誠心了,畢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小皇帝背後可是坐着長生子這位神仙呢。
末璃蹭蹭的上臺階,走到一半就有點氣喘,低頭打了個噴嚏。
展萬鈞一皺眉,連忙拄着手杖下來,幾步就到跟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
“怎麼回事?”
白生生的小臉上若隱若現的血痕,彷彿她曾經整個跌碎了,又被人拼起來,一點一點養着,但還沒完全養好。
想到這水晶玻璃人碎了,他的心就一陣刺痛。
他好吃好喝的養着,輕拿輕放的供着,就讓祁進這妖道給弄碎了!
這個該死的妖道!
從鼻子裡哼出一股涼氣,他用手指輕輕撫過末璃的臉,指腹劃過那些血痕。
皮肉早已經長好了,但新生的肉格外嬌嫩敏感。被他手指上的粗繭摩挲而過,末璃只覺得渾身作癢,不由眯起眼縮起脖子。
這是怕他嗎?展萬鈞臉色一沉,伸手握住她的臉。
末璃愣一下,眨了眨眼。
“王爺是怕貧道把陛下弄壞了嗎?要如此慎重檢查?”祁進的聲音傳來。
衆人只覺得一陣異香拂過,眼前一道白光閃過,頃刻之間,臺階上就多了一個白衣飄飄的神仙。
意識到這就是長生觀的長生子,還沒來得及站起來的百官們頓時覺得一陣酥麻自後背脊劃下,頓時胸部以下全部癱瘓,直起的腰紛紛又彎下去,給神仙爺爺規規矩矩磕一個。
這可是活神仙啊!百聞不如一見的活神仙!
衆人皆跪,唯有展萬鈞依然皺眉傲立,瞪眼看着祁進。
祁進卻不看他,仰着下巴目空無人的翩然而上。也瞧不清楚他是怎麼走的,總之一晃眼就到跟前。
初春乍暖還寒,人人都裹着薄棉衣。偏他一身薄薄的道袍,領口還大敞着,露出白鶴一般皎潔修長的脖頸。
脖頸上掛着一條細細的金鍊,吊着一顆水晶墜子。墜子中間一抹紅,也不知什麼稀罕的寶石!
白髮白眉白膚,眉間一抹殷紅花鈿,他還是老樣子。除了……頭髮短到幾乎沒了。
看到祁進短髮的樣子,倒叫展萬鈞挑了挑眉。然而這個樣子更加令人討厭,因爲看起這妖道是越發年輕了。
比他還年輕!老妖怪裝什麼嫩!
神仙和攝政王站在高臺上互相打量,隔空用眼神廝殺,誰也不說話。
末璃夾在中間,感受着無聲的刀來劍往,只覺得壓力山大。
俊男與美男之間無聲的較量,電閃雷鳴,有木有!
她剛想開口說點什麼,打破這無言的較量,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結果展萬鈞先開了口。
他手一伸,淡淡說道。
“王寶寶!”
一直在角落裡充當背景的老奴婢就蹭跳出來,彎着腰低着頭,雙手託着一件白狐出鋒的刻金絲貢緞水紅色大氅,輕手輕腳的遞到攝政王手邊。
展萬鈞也不見他,只是低頭看着小皇帝,伸手一撩,就把大氅滴溜起,又一抖,抖開了再一揮。
這白如雪紅似霞的披風就輕飄飄落在小皇帝的身上,頃刻間把她攏住。
“外面風大,陛下也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叫微臣心疼!”
他把手杖夾在肋下,伸手給她系披風帶子,嘴裡還這樣說着。
信他有鬼!末璃心中警鈴大作。
果然下一步他就伸手搭在她肩上,一用力就把人劃拉到自己身邊。伸手握住她的手,緊緊的。然後仰着下巴看向祁進,宣告所有權。
這行爲簡直就像是堂而皇之的昭告天下,他就是個不顧君臣綱倫,視小皇帝爲掌中物的跋扈權臣。
祁進萬沒想到展萬鈞會如此不顧臉面當衆“失態”,而且這舉動除了跋扈囂張之外,也太過……曖昧親暱了。
凡人的無禮,神仙本不該計較。因爲凡人如草芥,入不了神仙的眼。但是這種上趕着打臉的行爲,還是讓祁進微微皺了皺眉,鳳目一眯。
百官們還跪着,並不知道上面兩尊大神,一尊小神,到底在搞什麼?
末璃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想自己要是再不出手,這兩人八成就要在御正殿門口動手了吧。
男人啊,不管是活了二十五年的蓋世權臣,還是活了快一百年的不老神仙,一旦意氣上來了,都跟孩子似得,不管不顧的當衆慪氣!
還不如她這個“小孩子”呢。
她輕輕一拉展萬鈞的手,結果對方握得更緊,還伸手一攬,低頭對她道。
“微臣帶陛下回宮。”
喂!不要這麼不給她男神面子!雖然男神如今已經是半個男神經病。
末璃不敢當面反對,只好回頭對祁進抱歉的笑笑。
“謝觀主一路相送。我……”
她還想說,但攝政王已經不耐,把她半邊身子都拖進懷裡,用力摟住。
祁進冷眼旁觀,看着對方越來越失態的舉動。心裡說不出一股什麼滋味,即對展萬鈞惱怒,又對末璃也生出怨恨。
爲什麼總是這樣?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她總能攪亂人心!
他面色發沉,看着她的目光也不善起來,叫末璃欲哭無淚。
男神又要變臉了啊!
遷怒!這完全是遷怒啊!誰來救她?合着都欺負她是吧?誰叫她最沒用喂!
不過祁進總算比展萬鈞沉得住氣,沉沉看了小皇帝兩眼,又挑眉看攝政王,微微一笑,清朗道。
“王爺愛護陛下,鎏玥君臣同心,真叫萬民欣慰。”
哇,神仙你這大帽子蓋得好!沒錯沒錯,我們鎏玥就是上下同心,非常和諧!百官心裡都對祁進點贊。
既然對方都劃出道來了,展萬鈞也就不好不接招,皮笑肉不笑的一撩嘴角。
“陛下雖年幼,但宅心仁厚,體恤愛民。微臣豈有不愛之理!”
他說的冠冕堂皇,一派祥和。然而落到祁進耳朵裡,卻是格外刺耳。
因爲對方竟然用的是“愛”,而不是“敬”。
他有什麼資格愛?豺狼對羔羊說愛,笑掉人大牙!
於是他也微微一笑,輕飄飄甩出一句。
“王爺有心了。還望王爺莫忘與我的三年之約,切記切記!”
展萬鈞頓時變臉。
末璃一聽就覺得這話裡有戲,三年之約?什麼約?叔叔我們不約!
祁進把三年之約甩出來,展萬鈞頓時有了生生被打臉的感覺,心頭一口惡氣翻涌,差點就翻臉。不過他這個權臣也不是白當的,越是心頭惡氣翻涌,臉上反而露出更濃的笑意。
於是攝政王哈哈一笑,朗聲道。
“怎會!觀主不忘,展某怎敢相忘!”
兩人猜謎打太極的你來我往,叫在場所有人心裡都翻嘀咕。
長生觀和攝政王到底有什麼約定?這約定肯定跟小皇帝有關,那可就關係着鎏玥的國運吶。
衆人不約而同把目光都落在小皇帝身上。
末璃窘,怎麼都看我?我也不知道啊!
祁進提三年之約,令展萬鈞心生惡氣,因爲這三年之約不僅僅代表着他對長生觀的妥協,跟代表着他和小皇帝一山不容二虎的對立關係。
對方把爛瘡疤揭開,還在上面撒鹽,怎不叫人疼痛難當!
把攝政王的氣焰打了,祁進心裡就舒坦不少,垂眉慈目看向小皇帝,又恢復了仙氣飄飄,和藹可親。
“陛下要好好的,貧道以後還來看你!”他說道。
這話信息量大了!叫文武百官都齊刷刷擡頭。
神仙這算是當衆表明態度哈!給小皇帝站隊了哈!小皇帝這是真要崛起了哈!
亂了亂了,朝堂要亂了,人心要亂了!
攝政王臉黑已如鍋,不對,比鍋底還黑三分。握着她的手也已經變成了捏,要捏碎了喂!
末璃忍疼咧嘴,苦哈哈對祁進一笑。
“好,好!常來,常來!”
哎喲,又緊了三分!疼疼疼!眼淚都要飈出來。
面對小皇帝的苦痛,祁進卻並不十分在意。此刻展萬鈞越是對小皇帝不好,他越是高興。
這樣一來,她就該知道誰纔是對她好了吧。她也是欠虐,不吃點苦頭永遠不知道誰纔是真心實意!
末璃表示我真是冤枉死了,有木有!老男人的心思,太難伺候了!
看了小皇帝和攝政王一場笑話,仙氣飄飄的長生子翩然離去。沒帶走一片雲彩,只留下滿地磕頭蟲。
哦,還有攝政王的黑臉,和小皇帝的“紅燒豬手”。
都被捏腫了呢!末璃欲哭無淚。
祁進一走,攝政王就跟牽小狗似的把她牽進御正殿,然後長臂一揮,喝令退朝。
皇帝陛下旅途勞累,今日休息,不理國事!
呵呵,您老說了算咯!文武百官從善如流。
也有擔心小皇帝的忠臣,還戀戀不捨。煞星爺爺臉黑如鍋底,瞪着小皇帝的樣子好像要吃人。陛下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會不會大家走了,攝政王就在御正殿裡打陛下屁股!
呃,腦補過度了哈,大人!
忠心不二的老奴婢王寶寶立刻蹦出來,帶着幾個小太監把這幾位腦洞大開的忠臣轟了出去。
御正殿裡外清空,就剩下小皇帝坐在御座上,面對臉長似驢的攝政王。
末璃心說,好怕怕啊!
展萬鈞一言不發,把手杖啪的往龍書案上一擱,伸手解開小皇帝的披風,呼一下甩在一邊。
末璃仰頭看他,嚥了咽口水。
不是吧?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然而對方的手赫然已經伸到她領子口,不由分說解她的領釦。
這,這過了哈!她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臉色都白了。
“愛卿……你這是……”
展萬鈞皺眉。
“我看看!”
誒——!你看看?你要看什麼?別嚇人!
她怎麼肯,可哪裡是他的對手。這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一大一小就在御座前撕巴了幾下,就聽見刺啦一聲,小皇帝的龍袍被撕開了。
只是一個小口,敞開了領子,露出她細白細白的脖頸。
原本被兩層衣服包裹住的脖子陡然觸到外面的空氣,惹得她情不自禁哆嗦一下。
他看了一眼,眉心皺得更緊。
由於脖子白,那些隱隱約約的血痕就更明顯。他早就料到她是“碎了”,但此刻進一步明白這個事實,就進一步懊惱。
瓶子罐子碎了,還能黏起來。可人要是碎了……他伸手,輕撫她的臉頰,順着耳廓落到脖頸,用指尖描畫那些裂痕。
一邊摸一邊皺眉,臉色也越來越陰沉。
這情形實在太詭異,叫末璃一時不知怎麼辦纔好。
她是該叫呢?還是該推開他?亦或是兩個都來?
可她偏偏叫不出,也推不開。兩隻手搭在他胳膊上有氣無力,身體也開始細細發顫。
那水紅色的新肉,嫩粉色的新皮,都太嬌嫩。任何輕撫輕觸,都令人顫抖,從骨髓裡癢出來。
他的手指那麼粗糙,順着這些脈絡一路往下……
不行……
她終於出聲,但僅僅只是哼哼,像小狗小貓一般。
這聲音,有點丟人!
小皇帝一下就臉紅了,害羞的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透出一片小小的陰影,如蝴蝶翅膀一般微微顫抖。臉上浮起的紅潮如火燒一般,瞬間從眼角燒到臉頰,一路往下波及耳朵,直到脖頸。
頓時,整張臉如同掃了一層薄薄的胭脂,透出無邊的春色。
展萬鈞愣住,一時挪不開手,也移不開眼。
這孩子漂亮,毫無疑問。可此刻已經不僅僅是漂亮,更是媚態橫流。
這無疑有點……惑亂人心了。
人心一亂,就容易出事!
末璃就眼睜睜看着攝政王的臉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王寶寶提腳進來的時候,擡眼就瞧到了這一幕。
小皇帝衣衫不整的坐在御座上,仰着臉。而攝政王正抓着她的衣領子,低頭在那粉團似得小臉上親了一下。
老奴婢頓時眼疼似被針扎,心裡哎喲一聲叫,連忙伸手捂嘴,低頭後退,一閃身躲進了紫檀高櫃的陰影裡。
要死!竟讓他撞見這情形!
老奴婢躲在陰影裡,老臉皺成一團,心怦怦狂跳。
難怪攝政王對小皇帝是越來越好,敢情這裡面……哎喲……這叫什麼事!
要說攝政王厲害,那真是……太厲害了。別人家玩個公主娘娘也就倒頭了,好傢伙,人家直接就衝真龍天子下筷子。
也是生冷不忌,好胃口!
要說這種事,皇宮裡也不罕見。先帝爺末熙就在清心殿裡養着幾個清俊可人的小奴婢,偶爾嚐個鮮也是有的。便是外面那些大官,養個戲子小玩意,也不罕見。
可這上面坐的孩子,是皇帝啊!嘖嘖!要說怎麼是攝政王呢!玩的都跟別人不一樣!
王寶寶暗自咂巴了咂巴嘴,無聲撇嘴一笑。
十七皇子也是個能人,能屈能伸!不管用什麼法子,能把攝政王勾住,這就是個本事。
得了,這皇宮裡的風向,越來越亂咯!
這眼毒老奴婢的心思,無人知曉。御座上末璃的心狂跳,臉紅的快要飆血。
展萬鈞的脣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擦,就過去了。她幾乎以爲是個幻覺,可是……
對方眯着的雙眼裡透露出的信息,足以表明,這絕對不是一個幻覺。
那麼……她不敢往下想,腦子已經成了一團漿糊。
這傻愣愣的模樣倒是取悅了展萬鈞,他伸手用拇指在她嘴脣上擦了擦,感覺那紅豔嬌嫩的花瓣。
不曉得這兩片肉嚐起來……是個什麼滋味!
他眼神一暗,卻叫末璃心驚,真憂心他做出什麼更出格的舉動,但沒想到他接下來卻是扭頭喊了一聲。
“王寶寶!”
陰影裡的老奴婢渾身一顫,嗖得就跳出來。
末璃頓時窘了。原來這裡還有人!一定看見剛纔那事了!喂,她的臉……丟盡了!
她是窘的快要往地縫裡鑽,可展萬鈞卻面色如常,冷冷斜眼看王寶寶。
“老東西鬼鬼祟祟躲在那裡,作什麼?”
王寶寶心頭亂跳,膝蓋發軟,哆哆嗦嗦上前噗通一跪,頭都擡不起來。
“老,老奴該死!啓稟王爺,柳大人求見!”
趕緊把柳傲君擡出來!
一聽柳傲君求見,展萬鈞挑了挑眉,回頭拍了拍末璃的肩。
“知道了!讓他進來!”
王寶寶撿回一條命,連忙拔地而起。
“是,奴婢這就去!”把腰彎的更低,佝僂着往後退。既不敢擡頭看上面那兩人,也不敢叫攝政王瞧見了自己。
“回來!”哪知煞星爺爺又開口。
嚇得老奴婢心嗤咚一跳,差點腳軟,連忙停住。
“你親自帶陛下回去。”
“是,奴婢這就去。”王寶寶點頭。
“去吧。”攝政王手隨意一揮。
大人要談正事了,小孩和奴婢就該退散。
末璃呆呆起身,跟着王寶寶一起離開。
展萬鈞看着她離去的背影,舌頭輕輕滑過後槽牙,眯着眼嘖了一聲。
太瘦,太小!叫他都有點下不去嘴!
末璃似有感覺,渾身惡寒,路都差點走不穩。
王寶寶輕手輕腳後退出去,到了外面才透了一口大氣,哎喲,活過來了!
這攝政王的眼睛可真毒!怎麼就給瞧見了?王寶寶心發顫,伸手摸了摸脖子,萬幸,這吃飯的傢伙還在!
伴君如伴虎!真是不好辦哦!
末璃回到清心殿,被寶盒圍着問東問西,問得她心煩意亂。
她都煩死了好嗎!還問!
老男人一吻之後,就自顧自處理國事,是一點影響都沒有。可她的心,全亂了。
什麼意思嘛?幹嘛親她?他把她當什麼了?
喂?難道說他知道她的秘密了?
不會吧!末璃嚇的心驚膽戰。
不對不對!她不能自亂陣腳!如果他知道她是女的,豈能還讓她坐在這把龍椅上!
今天老男人和男神經病站在御正殿門口打了一場太極,她就算是小白也聽出點味道來。男神是挺她的,而老男人和男神不對付。
如果她的秘密被發現了,老男人絕不會放過這個狠狠羞辱男神的機會。
所以……他還不知道!
那,他幹嘛那樣?難道,他是把她當成一個男孩紙吻的?
末璃腦袋瓜轟一聲!
耽美!現實版!而且還是親歷!
老天爺!玩死我吧!
不行不行!這絕對不可以!就算是假耽美也不可以!因爲這是犯罪,犯罪懂麼?
她還未成年呢!
可是,這不是在她的時代,她的維度啊!在這裡十四歲就能娶媳婦嫁人了喂!
那她怎麼辦?以後還怎麼面對攝政王?
好頭疼!
皇宮裡的暗潮洶涌暫且不提,但說過了幾天,攝政王的身體是一日好過一日。國事繁忙,他就沒往清心殿去。
見不到他,末璃就自動自發的把那天的事扔到腦後,當鴕鳥了。
然而樹欲靜風不止,保皇黨的心思被長生觀挑活了,哪裡會讓攝政王安省。
這不,又有摺子上來了。
展萬鈞打開一看,不由笑了。
言官們提議,該給小皇帝娶媳婦了!
小皇帝登基是十三歲,過了個年就是十四歲。十四歲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民間老百姓家的孩子,十來歲就成親的也不少。何況天之驕子,金枝玉葉。
當然,真龍天子的婚事不能馬虎。這三宮六院都得好好挑選,尤其是皇后那可是天下人的主子,要母儀天下的。
選個一年半載再大婚,也是合情合理。
等小皇帝十六歲成年,就該是親政的時候了。總不能叫他到那時候都沒還個名正言順的皇后娘娘吧。
這可就要叫天下人笑話了!
爲國爲民,論情論理,小皇帝的婚事都該提上議程,儘快辦理!
言官的摺子字字句句都在理,叫展萬鈞無可辯駁。
只是皇帝結婚那可不是老百姓結婚,選皇后娘娘貴妃主子,也不是選蘿蔔青菜,這裡面的門道,太多了。
他豈會不懂!
自古以來,歷朝歷代的皇家婚姻,與其說是爲了繁衍子孫,不如說是爲了利益結合。
皇帝選秀,招天下好女入宮,並非是缺女人伺候。而是用聯姻的方式把各方大員,名門高姓,世族豪門,都緊密的結合在皇權的周圍。
只有把各方勢力都捏在手裡,皇帝才能高枕無憂的號令天下,節制四方。
而各方勢力也唯有緊密團結在皇權周圍,才能綿延傳嗣,長享富貴榮華。
所以,這摺子上來與其說是給小皇帝操辦婚事,不如說是拋出橄欖枝,要爲小皇帝挑選勤皇護駕的勢力。
人心,果然是亂了!
然而明知道對方是有所圖,可展萬鈞還真不能拒絕。
因爲一旦拒絕,這幫刀筆吏立馬掉頭就會上彈劾的摺子。罵他狼子野心,意圖不軌。他若是心中沒鬼,怎麼能連小皇帝的婚事都不管。難道是想讓小皇帝當一輩子兒皇帝?好讓他自己挾天子以令諸侯,當一輩子不是皇帝的皇帝!
攝政王表示呵呵,老子要當就當真皇帝,纔不稀罕什麼不是皇帝的皇帝。
好,不就是要給小傢伙找老婆嘛。
行,沒問題!你們找你們的,我找我的,到時候看到底誰能辦成事!
準了!着令禮部操辦小皇帝大婚事宜。限期一個月,把全國上下五品以上官員家裡適齡未婚的女孩子名冊,拿一個出來上報。
到時候,他再和末家宗室好好商議,看選誰出來代表小皇帝挑選秀女。
既然攝政王答應了,那麼保皇黨就下去全面活動起來。
攝政王一黨也沒閒着。不就是往小皇帝后宮裡塞人嘛,你們行,我們也行。一個蘿蔔一個坑,看誰塞得過誰!
這大婚的鬧劇還沒完,第二天又有新的摺子擺上了攝政王的案頭。
言官們又有新的提議。
小皇帝年紀不小了,結婚的事不能拉下,讀書的事也不能拉下。
十七皇子以前在宮裡就是個隱形人,年過八歲還被崔昭儀藏在海棠園,說是有病,不能去太學。也不知道小皇帝學沒學過文化課,是不是文盲。
攝政王老把人藏在清心殿裡,萬一給關傻了怎麼辦?趕緊放出來,扔到太學裡去好好接受文化教育!一國之君,不說學一個文韜武略,至少也該會寫字讀書吧。
展萬鈞看着摺子,歎爲觀止。
哎呀,這纔多大的功夫,就滿朝都是保皇黨了。
以前怎麼不見這羣貨關心關心小蘿蔔頭的文化學習,現在一個兩個都是忠君愛國的好臣子,赤膽忠心!
不過小傢伙那筆字,確實不好看。一定是從小沒好好練的緣故!得了!既然他連大婚都允了,也就不缺這上學。
但是誰來做小皇帝的老師,誰來做小皇帝的伴讀?這可是有大學問的。
大婚他允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這上學,不好意思,由不得你們了!
攝政王親自拍板給小皇帝選定了老師和伴讀。
老師乃是響徹鎏玥赫赫有名的一代大儒田白嚴,字文植,進士出身,前朝任戶部尚書,現在是九卿之一大司農。一筆文章妙動京城,兩袖清風雅名長存,在文士圈裡那可是響噹噹的人物,乃是清流一派的代表。
之所以是清流,自然就是不拉幫結派,清高孤立。也就是沒權沒勢!
選得好哇!正合攝政王的心意!
伴讀則是兩個,一個是保皇黨推薦的,漁陽王世子博山郡公末曖。今年十五歲,能文能武,能寫能畫,能說會道,能騎馬能射箭,真真是個錦繡人物。
另一個自然是攝政王一派舉薦,乃是佑王世子展麟,今年十一歲。佑王就是攝政王,世子年幼所以不請封賞,至今展麟也只是王府世子,身上沒有任何封號。
至於世子大人的能耐麼,攝政王一派自然是人人誇讚。但出了王府,就沒人知道這位世子爺有什麼能耐了。
一邊一個,大家都不吃虧!
“什麼?要給我娶老婆?而且還不止一個?”
“什麼?還要讓我去上學?而且還有兩個同學一起?”
末璃在清心殿裡暴跳。
有沒有搞錯?怎麼一覺醒來,就改天換地了!
結婚!娶老婆!還不止一個!她還未成年啊!
好麼!前幾天她還擔心自己要和老男人耽美!結果轉眼之間,她就要和別的女孩子百合了!
這真是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她沒被老天爺玩死,也要被鎏玥這羣吃飽了沒事幹的文武百官玩死!
娶個鬼!她拿什麼娶?娶回來讓人守活寡?滾蛋!
她抱着頭在龍牀上打滾,哀嚎陣陣!
娶妻已經夠煩,還要上學啊!
有沒有搞錯!她辛辛苦苦熬了十多年,三年高考五年模擬,終於闖過獨木橋從此暢享青春。
結果到頭來這該死的穿越,她又要上學了!
能不能不上學?能不能不考試?能不能啊!
當然是不能!
身爲傀儡皇帝,她就沒有任何選擇權!
大婚的事,還有些遙遠,畢竟連秀女的名冊都沒弄出來。但上學是近在眼前,欽天監選了良辰吉日。末璃天沒亮就被提溜起,穿裹上內務府針鑿司剛做出來的春服,從頭到尾一身新的去太學拜見老師去了。
太學在西苑,地方不小,毗鄰就是御林軍的駐地,共用一個馬場。
太學的主殿叫勤思殿,裡面有個聖師堂。
小皇帝先去聖師堂拜聖師,這是尊儒的習俗。拜過了聖師,就來到勤思殿裡,坐上主位,接受臣子的朝拜。
田白嚴如今封了太師,但雖貴爲帝師,可仍舊是皇帝的臣子,按君臣之理,還是得老師先拜學生。
當然不能讓老師真拜,意思意思鞠個躬,小皇帝就得起身攙扶起,說“老師免禮”,然後太師也就順理成章的免禮了。
而兩位伴讀的同學則沒那麼好運了,得跪在地上結結實實給皇帝磕頭。
博山郡公跪的順理成章,攝政王世子就有點不情不願。
看着金毛熊孩子給自己磕頭下跪,末璃在肚子裡仰天長笑。
啊哈哈哈哈,讓你小子看不起我,現在服不服?
君臣之禮行完,就是小皇帝下御座,帶着兩同學給老師行師生之禮。
小皇帝當然是不用跪的,鞠個躬就算完事。而兩位同學則又是噗通跪地,梆梆磕頭。
行了禮,便是各自落座。然後老師就可以開始授課了。
末璃自然是坐上首的主位,老師田白嚴在左手擺了桌子授課,兩位伴讀則一前一後在右手位置。
上學第一天,肯定教不了什麼學問,就是師生之間彼此熟悉一下。
金毛熊孩子展麟和小皇帝末璃是見過面的,彼此不算陌生。然而一別快一個月,彼此再見面都有點一愣,因爲對方都變了樣。
熊孩子也不知吃什麼長大的,這才一個月多沒見,又高了一截。論年紀,明明是最小的,但身高已經超過末璃。那一頭金毛也不知哪個丫頭打理的,用了幾斤頭油,梳得那叫一個緊緻有力,襯得這小子越發精神。挺直了背往那一坐,還真是個帶勁的好小子!
瞧着別人長得精神,想到自己這西洋鏡破身子,小蘿蔔頭小皇帝心情很受傷!
展麟看小皇帝也是一愣,上回見面陛下就像個小娘們似的,還那麼愛哭。如今她不哭了,穿戴的像模像樣,擺在上面裝樣子。別人瞧着怎麼樣不知道,可在這熊孩子眼裡,小皇帝就是穿上龍袍也不像個天子,還是個小娘們。
小白臉子,大黑眸子,鼻子翹翹,嘴脣紅紅,看人的時候眼睛一閃一閃,就跟夜裡的星星似得,怪好看的。
一般尋常小娘們都漂亮不過她!但男子漢怎麼能比女孩子還漂亮呢?這太沒勁了。
兩人打了個對眼,各自哼一聲,別開臉。
末璃就順勢看到了坐在展麟下首的博山郡公末曖。
末曖是漁陽王的幼子,據說是老來得子,頗受寵愛。想到漁陽王那個走路都哆嗦的樣子,末璃很懷疑這老傢伙還行不行。
不行,她不能總亂猜忌別人的父子關係,這不道德也不禮貌。說道父子關係,她又想起金毛熊孩子和攝政王的基因悖論。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就算攝政王和漁陽王都是喜當爹,關她屁事!
他們自己開心就好咯!
這一看她又想哭!瞧瞧人家長得多帶勁!
十五歲的孩子已經是一副大人樣子,高個子,容長臉,眉目俊朗,身姿靈秀。嘴脣上一抹淡淡的絨毛,看來將來會是個小鬍子!末家的基因還是不錯的,男的俊女的靚。
被小皇帝看着,末曖有點小緊張。但緊張之餘也有點小好奇,就大着膽子擡起頭偷偷打量對方。
據說陛下長得像崔昭儀,如此一看,當年崔昭儀受寵也是有原因的。陛下長得確實很漂亮,雖然,男人是不需要長得漂亮的。
但不管怎麼說,長得漂亮總比長得醜要好。陛下漂亮,令人一見就喜。所以博山郡公對這位小堂弟的第一印象還是不錯的。
就是瞧着身體有點弱,臉太白,一看就是不曬太陽的。下巴磕那麼尖,一張笑臉巴掌大,也是缺乏鍛鍊。深宮婦人手裡長起來的孩子,紙糊的樣子貨。
但家裡大人們的言論他也是聽到一些的,樣子貨也挺好,好擺弄。
想到這裡,末曖心裡又有點可憐小皇帝。這小堂弟生來就是個受人擺弄的貨,不是被攝政王擺弄,就是被他們這羣皇親國戚擺弄。但願陛下是個聰明孩子,識得進退,不然,受人擺弄的人生,必定是難熬的。
被小堂兄那帶着憐憫疼惜的目光籠罩着,末璃有點寒。招架不住別開頭,又掉臉去看老師田白嚴。
田白嚴就是個小老頭,帶着水晶玻璃眼鏡,鬍子花白,滿臉褶子。面孔瞧着倒是不嚴厲,挺和藹。見了她也是微微含笑點頭,朗聲緩語。
“陛下學過哪些書?”
呃?末璃一愣。不知道哎!她纔來一年多,基本天天吃藥吃粥,沒讀過書。
見她不語,右手邊坐前頭的展麟低頭捂嘴笑。果然不出所料,小皇帝就是個文盲!太可笑了。
下首的博山郡公斜眼看了攝政王世子一眼,心想有其父必有其子,這熊孩子跟他父親一個德性。不把陛下放在眼裡,欺人太甚!
田白嚴倒是面色如常,又開口問道。
“四書學過沒?”
四書?不知道!末璃搖搖頭。
“三家學過沒?”
三家?什麼玩意?末璃還是搖搖頭。
展麟這回是熬不住,直接噗嗤笑出聲。博山郡公雖然氣他不敬,但也爲末璃的不學無術感到難爲情。
田白嚴咳嗽一聲,看了展麟一眼。
“君子坐如鐘,展麟,不得嬉鬧!”
金毛熊孩子倒也不算太無禮,先生一說,就收斂神色挺背坐直,不再嬉笑。
田白嚴又掉頭來看末璃,心裡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對小皇帝的長相他一點也沒在意,小孩子臉還沒張開,做不得數。先帝末熙小時候長得也很漂亮,這不妨礙他長大後成了一個聲色犬馬的倒黴皇帝。
倒是眼前這小傢伙規規矩矩的樣子,讓田白嚴心生憐愛。
這是個好孩子,好好教,應該不會變成他老爹那個混賬樣子。
只是……沒學過四書倒也不足爲奇,畢竟小皇帝年紀也不算大。但連三家,也就是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這三個都沒學過,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難道陛下真是目不識丁?這下,田白嚴也有點端不住了。
“陛下,可能讀書寫字?”
被熊孩子嗤笑,末璃也挺尷尬。聽到這個她連忙點頭。
“啊,這個我會,我會!”
她是沒讀過什麼四書三家的,可她也接受過九年制義務教育和正規的大學教育,乃是一名合格的四化新人!
聽到她能讀書寫字,田白嚴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不過很快老先生的臉色又擺不住了,因爲陛下這一筆字,着實不怎麼好看。不光字寫的不好,連握筆的姿勢也不對。
哎呀,這究竟是誰教的?把陛下都給教壞了!深宮婦人誤人子弟啊!聖賢果不欺人!
所以這第一節文化課,田老師就給小皇帝教握筆,學寫字!
末璃握着毛筆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寫大字,一邊寫一邊在心裡流淚。
昭儀娘娘,我對不住您啊!
我給您抹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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