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跪一個一身金光閃閃的“煤老闆”,對着自己大呼小叫,還要她做主聖裁。
末璃只覺得莫名其妙。
這朝堂裡,有她這個兒皇帝說話的機會嗎?
不過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見小皇帝定眼看向了自己,下首跪着的駙馬爺忙不迭膝行上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鬧起來。
在這胖子顛三倒四的講述中,末璃總算鬧明白了事情前後因果。
原來這胖子論輩分還是她的姑父,尚的是榮安公主,也就是她那個便宜老爹的親姐姐。
榮安公主因爲跟先帝是一母所生,所以格外受到尊崇,連帶着駙馬爺的權勢也水漲船高。
以前先帝末熙還活着的時候,榮安公主一家在京城那也算得上是一霸。
如今先帝已經成了大行皇帝,小皇帝末璃登了基。按說這榮安公主一家也該有所收斂,低調行事。
可什麼叫奇葩?這就叫奇葩!
榮安公主一家仗着當今聖上是她親侄兒,照樣在京城裡橫着走。
主人霸道,底下的奴僕也肯定驕橫。
這不,因爲公主府的車和別人家的車爭道爭不過,這押車的刁奴們就在大街上和人動了手。
好那一架打得,都驚動了京城衙門和武侯衛。京城衙門的衙役是被公主府的人叫來撐場面的,沒想到對面也有後援,叫來了武侯衛。
這下街頭羣毆變成了官府械鬥,差點沒把整條街都砸爛。
最後是大理寺調了御林軍過來,把兩幫人都抓了回去。
論理這事兩邊都不佔理,只能過一輛車的道兩家人都要爭先,互不相讓。但先動手的是公主府的人,可對面的下手狠,把公主府的人揍了一個稀巴爛,氣焰也十分囂張。
公主府的人仗着自己是皇親國戚,哪裡肯吃這樣的虧。進了大理寺也吵吵嚷嚷,要讓對方好看。
可哪曾想對方來頭也不小,乃是將軍府的人。而且人家府裡也有公主!
要說是哪一位公主,正是當今聖上的妹妹,攝政王的侄女——玉容公主是也。
而將軍府的正主則是攝政王妻弟上國柱大將軍龐瑤座下先鋒官——薛阿蠻,薛江軍是也。
嚯,這名號震耳發聵!
攝政王的名號那比小皇帝的值錢多了,這招牌一出,大理寺哪裡還敢由着公主府的人亂吼亂叫。
這事鬧得,皇親國戚對上了皇親國戚,神仙打架,凡人還是別插手的好。
於是大理寺連忙上奏,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稟告上去,交由上面處置。
聽說公主府的人打了將軍府的人,這下往日裡受了公主府惡氣的就坐不住了。好這彈劾的摺子呼啦啦全飛起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展萬鈞並不想因爲這種街頭羣毆的事情處置前朝皇親國戚,可問題是公主府作惡太多,積怨已深。彈劾的摺子裡言之鑿鑿,樁樁件件,觸目驚心。
貪污有之,瀆職有之,謀財害命有之,魚肉百姓更有之。
最嚴重的是神壽元年駙馬督辦江南水利,結果貪污受賄,導致工程低劣。水患來時,大堤決口,淹沒良田無數,淹死百姓數萬,多少村莊一日之間竟是全村覆滅,無一人生還。
然而這滔天血案,竟然全被駙馬推卸的一乾二淨。橫豎全是底下人貪污,底下人胡來,他這個督辦官是一概不知。
底下人成了替死鬼,駙馬爺這個首惡卻還在京城大搖大擺,繼續橫行霸道。
天理昭昭,報應循環。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時辰即到,豈還容你?
面對百官的彈劾,面對大理寺調查後呈上的人證物證,駙馬爺卻還抵死不認。不但不認,反而倒打一耙,認爲攝政王這是包庇自己人,故意要整他,所以不服。
不僅不服,他還要反告。告薛江軍縱奴行兇,打傷他家的奴僕。而且武將勾結京官,意圖不軌,是爲謀逆!
這一說謀逆,一幫宗室遺老們就都跳出來附和。扳不倒攝政王,打死他一隻座下走狗也好。
武將們也不能眼見着薛江軍被人欺負,也紛紛跳出來站隊撐腰。
一羣大老爺們兒七嘴八舌,你來我往,脣槍舌戰,鬧哄哄簡直跟菜市場一般。
末璃聽得腦仁疼,忍不住皺起眉。
皇子們都叫攝政王殺了個精光,就剩下她一個假冒的,還是個病秧子。結果麼,皇子們不折騰了,可還有公主們呢。
這些公主啊……那也都不是省油的燈!也是醉!
想起給自己吃過苦頭的玉容公主,她的胃就真正抽搐!
她眉頭一皺,展萬鈞就覺得心頭一疼,頓時蹭的站起身,對着衆人一擺手。
“都給我住嘴!金殿之上,豈容喧譁。沒看到陛下都被你們吵得頭疼了!”
他聲音並不高亢,然而幾句話一落,這金殿霎時就安靜了。
末璃感激的擡頭看他一眼。
這小眼神讓攝政王心頭一柔,整張臉也柔和下來,低聲道。
“陛下好些沒有?”
末璃點點頭,小嘴抿了抿,雙眼幽幽看向下首鬧得不可開交的衆人。
默默嘆了一口氣!
駙馬爺說薛江軍縱奴行兇,她信。這要不是主人家平時驕縱,家裡奴僕會出去跟人爭道,處處爭先?
駙馬爺還說薛江軍武將勾結京官,她也信。武侯衛是京城保衛隊,歸戶部管,不屬於任何部隊。
至於意圖不軌,想要造反,她也信。全天下人都知道攝政王要造反,這都不是新鮮事。薛江軍是龐瑤座下先鋒官,屬於攝政王親信一脈,要造反再合理不過。
但大理寺呈上來的人證物證,言官們彈劾公主府的摺子,乃至於那些觸目驚心的累累血案,她也信!
是謀反罪大?還是血案罪大?
在一般皇帝眼裡,謀反纔是頭等大罪。就算天下屍骨累累,也及不上屁股下這御座龍椅來的重要。
可偏偏她不是皇帝,她只是一個普通人。
依着她普通人的心,傷天害理,殺人放火,這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了。
普通人疼惜普通人,她只要想到那麼多普通人被這些皇親國戚欺負,魚肉,死了也白死,死了也沒人伸冤報仇,她就覺得心很痛。
她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兒皇帝。在這個朝堂上,沒有她說話的機會。
但如果有那麼一個機會,要她來表態。那她一定會站在普通老百姓的立場上說話。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雙手在膝頭用力握了握拳,緩緩道。
“朕年紀尚小,不諳世事。但記得聖人說過,天下社稷,百姓爲貴。老百姓,纔是最重要的。朕貴爲天子,天下百姓就是朕的孩子!誰要是傷害了百姓,就是傷害了朕的孩子!朕絕不容他。不僅朕不容他,就是天,也不容他!”
她定定看着底下面色發白的駙馬。
“皇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便是天子做錯了事,也要受罰。何況你小小駙馬乎!”
這話一出,底下衆人就都明白了。
小皇帝是站在攝政王那一邊的,駙馬爺是沒救了!
這個事實直接導致宗室一派頹然沮喪,再也抖不起氣焰。尤其是駙馬,直接癱軟在地。
展萬鈞趁機振臂一揮。
“來人,把這魚肉百姓爲禍蒼生的罪人給我虢去衣冠,拖下去押入大牢!着令大理寺徹查!”
立刻就有手持金戈斧鉞的御前侍衛進來,扒拉開人羣,拽起駙馬爺,一股腦虢去紅袍高冠,反綁雙手拖了出去。
這一回,再沒有人敢幫腔說話。
看着駙馬被帶走,展萬鈞冷哼一聲,又冷然傲視羣臣,最後轉身面對小皇帝。
當了快三個月的皇帝,當着羣臣和煞星爺爺的面,末璃第一次在金典上發聲,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勇氣和力量。
這會子她臉色發白,鬢角沁出一層冷汗,整個人都有些發虛。
察覺到展萬鈞的目光,她費力的擡起頭,看到對方眼裡的關切,於是努力翹起嘴角微笑了一下。
從小到大,她還從來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這樣正式的發言過呢。她剛纔,應該沒說錯什麼吧?
觸及到小皇帝問詢的眼神,展萬鈞下意識的回給她一個鼓勵和讚賞的目光。
小傢伙是個識時務的小滑頭,會站在自己這邊,他一點也不意外。
可是他真心沒想到她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江山社稷,百姓爲貴!簡簡單單八個字,可要真能領會並執行,太難!
然而這孩子,做到了。
她能說出那樣的話,是因爲她心裡真心這樣覺得,而不是爲了討好他,站在他這邊。
他能感覺到!並相信這種感覺!
真奇怪?他怎會如此信她?
然而無暇理清自己這複雜玄妙的情感,御座上的小傢伙已經快要撐不住。他連忙上前一步,伸手將末璃攙扶住。
“陛下當心!”
說罷,又雙手一託,攔腰將她抱起。
“陛下累了,退朝!”
小皇帝是個說暈就能暈的病嬌,攝政王是個說一就是一傲嬌,羣臣對這兩位都已經見怪不怪。於是紛紛跪地,恭送二位大神。
低頭看一眼懷裡緊握着自己手臂的小蘿蔔頭,原本慘白的小臉此刻浮着一層可疑的紅潮,讓他覺得十分不安,以爲她是又要不妙。
於是微微一皺眉,他低聲道。
“忍住,這就回去。”
末璃嗯一聲,把頭往他懷裡一埋。
其實,她只是害羞啦!
煞星爺爺每次對她都是公主抱,少女之心都要爆炸了有木有!
然而對着煞星爺爺也能生出少女心的自己,也是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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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末家的孩子,都很會給別人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