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繼遠騎着馬往將軍府走,眼睛直視前方,可一顆心卻始終被身後的馬車墜着。具體點來說應該是被馬車裡的人墜着!
明明是那麼小小的一個人兒,連皮帶骨也沒半扇豬重,可墜着他的心卻是沉甸甸的,怎麼甩也甩不開。
按說事到如今,他也該放下重擔。
不管這小妖怪和皇后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終歸兩人會聯合起來阻止這場大戰。沒有戰亂,大齊百姓可以安居樂業。便是陛下有所不虞,朝廷也不至手忙腳亂。
而小妖怪也是達成目的,大齊的公主嫁過去,總得有個皇帝擺着娶。小皇帝的性命必然能保全。展萬鈞就算再不情願,也不能不給大齊這個面子。而大齊的公主一旦嫁到,自然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有了公主助力,小皇帝必然是如虎添翼。
這是將來這小妖怪如何跟大齊,跟皇后鬥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到此,她已經達成目的,看來也該回去繼續當她的皇帝,坐她的江山。
想到這裡,他就覺得一股子悶氣堵在心頭,煩得很。歸根結底,他就是不想她走。可她是不得不走!
留着她有何用?陛下不容,皇后不許,小妖怪也不肯,純屬他私心妄想!
她會如何走?這路上可會妥當?別她千辛萬苦過來,好容易把大事辦了,回頭半道上出事,那可搞笑了!
要不他親自送她回去!反正陛下對他已經起了疑心,這一回不光騙他去鎏玥假議和,回來也不對他委以重任,一點兵權也不給他。顯然已經把他排除出了核心圈,架空他。
外人看他娶了公主,當了駙馬,成了真正的皇親國戚,風光無限。可誰知道他心裡這口惡氣,堵得慌!留在西京,也是礙人眼。何況一想到要和耶律淑哥住一處過日子,他就恨不得跑的遠遠地,冰天雪地也比家裡舒服。
對!就送她到雁門關外,親眼看着她入關,心裡放心。順便也好……再和她多待一陣!
如此一想,他是心花怒放,歡欣雀躍,然而自己也覺得很不好意思,默默低下頭紅了臉。
至於她樂不樂意……敢不樂意!有他保駕護航,她保準一路平安。這麼好的保鏢不要,除非她傻了!
蕭繼遠打着如意算盤,想得美滋滋的。如他所願,末璃對這樣的計劃也是贊同的很。扶着他的手下了車,她還拍着他的肩膀跟他稱兄道弟,誇他夠哥們義氣!
頂着一張女人臉偏要裝出一股匪氣,四不像,叫人發笑。他臉上帶着笑,嘴上噙着笑,就連心裡都含着笑。
樂開花!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等二人嘻嘻哈哈往裡走,在正堂迎頭就遇上了一身白裘,面無表情的祁進。
他個高,人瘦,戳在正堂裡直挺挺如同一尊塑像,叫人只能仰望。
本來就臉白,如今又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狐狸皮子白的賽雪,寒風拂過,根根白毛迎風抖動,竟無一根雜色。
今兒個天氣不錯,有太陽掛在當空。照着陽光,映着狐裘,襯得他臉色越發白,幾乎就要透明。彷彿他已經不是美玉雕就,而是寒冰鑄成!
冷的慌!
他本來長得就異於常人,此刻更是觸目驚心,人如寒冰,眼神也是冰,沉甸甸就落在末璃和蕭繼遠牽在一起的手上。
這一眼如同冰刀砍下,凍得末璃嗖的就把手撤了,藏到身後。怯生生看他一眼,嚥了咽口水,乾巴巴道。
“你,來啦!”
祁進不語,嘴角一撩,冷哼一聲。
被甩開了手,蕭繼遠側頭瞪了小皇帝一眼。
老鼠遇上貓,她就這麼怕姓祁的?
末璃表示,不是怕,純屬條件反射,習慣了!
“祁先生,久違了!不知今日到府上,有何貴幹?”對着祁進抱拳行禮,蕭繼遠決定裝傻。
祁進眉頭一挑,眯着眼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微微翹了翹嘴角。
他以爲對方要說點什麼。
哪知祁進的眼神嗖一下又劃到末璃頭上。
“走吧,我送你回去!”
“真的?”她雙眼一亮,上前一步。
“你不信我?”
她立刻想起自己拍着胸脯講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話,急忙用力點頭。
“信,信!早就該如此!我信你,你信我,我們彼此信賴纔好。”
“那還不走?”
“走,走,馬上走!”
“不許走!”一聽這話,蕭繼遠氣得鼻竅生煙。上前一把拽住末璃的手。
“走什麼?他是展萬鈞的人,跟他走,小心他害你!”
祁進一挑眉。他是展萬鈞的人?這哪兒來的道理?
末璃面色尷尬,看看他又看看蕭繼遠。
“不不,不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他是好人了,是好人!”
“我不信!”蕭大人蠻不講理,不聽人言。
祁進也不辯解,就涼涼站在旁邊看着,一臉“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的表情。
現在還解釋個屁!一個謊言要用千百個謊言去圓,這謊只會越扯越大。還不如不說!
“誒,你聽我說!”她扭轉頭,用力抹開蕭繼遠的手。
“正因爲他是展萬鈞的人,所以才更要和他一起回去。誰送我出來的,就該誰送我回去,這叫有始有終,有頭有尾。這是我們的事,你不要插手!”
嗬!剛纔還跟他稱兄道弟,誇他兄弟義氣,這會就成外人了?兩面三刀,翻臉無情,小妖怪!
“這是你別摻和,對你不好!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沒事,相信我!”她拍着胸脯保證。
結果祁進和蕭繼遠的目光都落在她一邊高一邊低的胸膛上……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啊!
她自己也很尷尬,連忙伸手從懷裡把剩下的那個饅頭也掏出來,捏在手上。
“哈哈,是饅頭,饅頭啦!”
是不知道啊!你有點羞恥心沒有啊!連大男人都要被她活活窘死!
祁進也遭不住,扭頭側目咳嗽一聲。
“走吧。免得耽誤時辰!”
“行,行!不對,等一下……”她停頓了一下,回頭看蕭繼遠。
蕭繼遠被這一眼鼓勵,伸手拽住她,張嘴。
“不許走!”但有人搶在他前頭喊了一聲。
誒?誰啊?
三人回頭,只見一身粗布,滿頭草屑,渾身充滿味道的賴滄瀾從窗外跳進來。
頓時,屋子裡洋溢着一股馬屎味!
末璃跳起來一拍手。
“太好了,正要找你呢。來來,你過來!”
小將軍哼一聲,目光略過祁進和蕭繼遠。聽到她招呼,耀武揚威的走過去。
“別別,別過來了。臭!”
結果才走了兩步就被嫌棄,一顆少男心受到重創,臉都紅了。
陛下你怎麼能嫌棄微臣臭!這臭也是爲你臭的呀!
小將軍臉紅,末璃也覺得有些尷尬。
“不不,我不是嫌棄你。只是……哎,你要不先洗個澡換身衣服吧!”
“國難當頭。我沒有心思想這些!我是來保護你的,又不是來臭美的!”小將軍憤憤道。說道臭美,尤其狠狠的瞪了祁進一眼,順便也瞪了小皇帝一眼。
陛下這穿的是什麼呀?就算長得像女人也不能真穿女人的衣服!還有點君威沒有?
末璃翻一個白眼。
命都保不住,還講什麼君威!君威能當飯吃?這叫易容,反串,喬裝,懂不!
不過她可不敢當着小將軍的面如此說,免得又上了這可少男忠臣心。
論安全呢,肯定是跟着祁進走安全。可論信任,那必須是小將軍啊。哎喲,當香餑餑也不容易啊,好煩好煩!
她看看臭美的祁進,再看看臭臭的賴滄瀾,不知該如何取捨。
她看了祁進,也看了這個馬屎味的小子,就沒看他!蕭繼遠氣的要炸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氣死了!
“要不!一起走吧!”她躍躍欲試的拋出一個餿主意。
“絕不!”
“哼!”
“不許!”
沒一個人同意,包括蕭繼遠。
“那怎麼辦?把我砍兩塊,你們一人帶一塊?”她一攤手。
“靠他?能把你送回去?可笑之極!”祁進冷哼。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蕭大人立馬和小將軍站一起。
“我可以隨行護送!定然安全無虞!”
然而小將軍毫不領情。
“多謝蕭大人,我不需要靠你幫忙!觀主莫要小瞧了賴某,我也不是單槍匹馬來的。雖比不得觀主左右逢源,八面玲瓏。但論鐵血忠心,賴某自覺勝人一籌!”
拐着彎罵祁進是個通敵賣國的賊!
祁進雙眼一眯,殺氣騰騰。
小將軍絲毫不怵,虎目一睜,瞪回去!
哎喲喂,她還想活着回去喲!末璃扶額。
就在這個膠着的狀態,忽而從窗外又飄進一抹身影,如飛吹雪花似得呼一下就飛到祁進面前。
“屬下拜見觀主!”
衆人定睛一瞧,是個一身白袍的小孩子。頭臉都抱着白巾,只露出一雙圓溜溜討喜的大眼。
“曉樂?梅公公呢?”末璃上前一步。
曉樂回頭看她一眼,瞬間移形換位,閃到另一側,保持距離。
末璃尷尬的站在原地。
“何事?”祁進皺了皺眉。
曉樂不語,只是雙手合掌一番,對他高舉,手心裡似乎託着一塊枯葉。
什麼東西?這麼古怪!末璃伸長脖子想看,但只看到葉面斑斕一片,彷彿是字,彷彿又是圖畫,看不清到底是什麼。
祁進低頭看了一眼,臉色微微一變,伸手一拂,曉樂掌心裡的枯葉就化爲齏粉,風一吹頃刻間消失無蹤。
撩起眼皮看了末璃一眼,森然冷笑一聲,扭頭就走。曉樂身形一閃,又如風吹起的雪花一般,悄無聲息的跟着飛出去。
“誒!你去哪裡啊?”她還追上去。
他止住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又大步而去,連頭都沒回。
搞什麼嘛!能讓長生子失態,一定是出了大事!會是什麼呢?哎呀,現在不是關心別人的時候。祁進走了,正好解了困局!
她輕輕一拍手,回頭看賴滄瀾。
小將軍挺起胸膛。
“咋們走吧!蕭大人,告辭!”
蕭繼遠不服。
“等一下……”
末璃嘆口氣,伸手攔住他。
“算啦!我知道你是爲我好。可是你新婚燕爾,就在家裡多陪陪老婆孩子吧。女人是要哄的,既然娶了她,就好好過日子。你說幾句好話哄哄她,她就沒事了。相信我!女人其實很簡單!”
嗬!哄哄她?那誰來哄他?好好過日子?耶律淑哥那是能過日子的女人?
說的你多懂女人似的!你才幾歲?你嘗過女人滋味沒有?你別被展萬鈞當女人使,就真把自己當女人,好麼!
蕭大人肚子氣的鼓鼓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解鈴還須繫鈴人!兩口子的事,外人說了沒用,還得他們自己解開。她搖搖頭,表示自己也是愛莫能助。伸手拍了拍蕭繼遠的手臂,隨後扭頭朝小將軍一勾手指。
“咋們走!”
小將軍立刻上前,護在她身旁。
她被馬屎味一薰,連忙捏住鼻子。
“你離我遠點啦!臭!”
小將軍撅起嘴,委屈極了。可憐巴巴的走開兩步,卻不敢離她太遠。
看他這個樣子,她也不好意思,就把手裡的饅頭遞過去。
“喏,吃饅頭麼?”
賴滄瀾本來不想接,可想了想又覺得幹嘛不吃。這是她向他賠罪!於是伸手一把抓過饅頭,塞進嘴裡狠狠咬了一口。彷彿咬在她身上一般解恨!
她也是感同身受似得,皺着眉害疼似得嘖了一聲。
“走啊!還不走!”小將軍嘴裡含着饅頭,甕聲甕氣的驅趕她。
“走,走,怕你了!”
這一個個,要來就來,要走就走。把他的將軍府當什麼地方了?客棧麼!簡直欺人太甚!可更氣人的還是她!
看着她這副又沒種沒臉的樣子,蕭繼遠心裡是又氣又惱,又憐又恨。
氣她翻臉無情,惱馬屎味的小子攪人好事,憐她受人欺壓腰板不硬,又恨她自己立不起來,白白叫人看輕。
那就糾結喲!
他想追出去,攔住她。可心裡也明白,追出去又如何?痛痛快快隨心所欲跟着她去,也終究還是會有一別。難道,他還能跟去鎏玥當她的臣子不成?
便是他肯,他身上流着的蕭氏血也不肯。
便是他肯,他身後的蕭氏族人也不肯。
娘娘要起事,他摻和其中,已經脫不了干係。大齊不能亂,他身上的膽子很重,根本不允許他隨心所欲的出走。
真想幫他,就更該穩定後方。
唉,都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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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將軍表示:我好苦,我委屈,要抱抱。陛下嫌我臭!
小皇帝表示:個人衛生要注意啊!怪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