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繼遠是入夜時分趕到!
這條峽谷無人知曉,若不是梅若華留下記號,肯定無法找到。
門口已經通了可過一人的小道,正好方便他潛入。
自從那天在木那坨和小皇帝分別,其實他一直暗中潛行跟隨。只是怕被那姓祁的發現,只得遠遠的跟着。
昨天忽降大雪,他不得不找地方躲避,等雪停了出來一看,天地間一片茫茫,哪裡還有馬隊的蹤跡。
心中十分懊惱!
許是天意如此,叫他無從跟隨?
然而柳暗花明,又冒出一個梅若華。他認得,這男人是那小皇帝身邊伺候的隨從。時常爲那孩子端茶送飯,顯然是親近之人。此人長着一顆美人痣,眉清目秀,典型的鎏玥模樣。
這人不容他靠近,只是招了招手,便縱身而去。
他也是鬼迷了心竅,竟然毫不懷疑就跟上去。便被這美人痣帶到了峽谷附近,叫他大開了眼界。
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個地方,更沒想到這峽谷裡不僅藏着姓祁的馬隊,還有合邕人的軍隊。
那小傢伙叫人把他帶到這裡來,就是爲了這些合邕人吧。
但如今大齊的草原上出現合邕的軍隊,也不算稀奇。畢竟兩國已經暗中結盟,要一起攻打鎏玥。不過這種事對鎏玥人來說,終歸不是好事,她介懷也在所難免。可對大齊來說,總不是壞事。
把他叫來又有何用?難道他還能把這些合邕人趕回去?
他心裡如是想着,明明已經情不自禁跟隨而來,可心裡總還是要擺出一副彆扭的姿態,爲自己這種毫無理由的信任和陷落找點理由,找點安慰。
蕭大人的糾結,末璃是一無所知。此時此刻,她正在和祁進慪氣。
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開口問他“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結果這傢伙竟然深情款款的看着她說——我是爲了你才這樣做!
“爲了我?照你這麼說,倒是我想要引起戰火,生靈塗炭咯?你虧心不虧心!”她氣得跳腳,握着拳頭在帳篷裡來回走。
祁進微微一笑。
“做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要能成事,過程如何並不重要。”
“少來這套!你神通廣大,明明可以不打仗的,爲什麼偏偏一定要這樣?”她用力一揮手。
“我樂意!”
撅倒!說來說去,還是他任性!
“你怎麼能這麼任性!”
聽到這句,他猛然一挑眉,蹭的從矮榻上起身。
“我爲什麼就不能任性?難道我還要顧及別人?”
好嘛!你是神仙你有理!
“你能任性,可我不能啊!你不顧及別人,可我顧及啊!那是人命,不是螻蟻!”
“人命和螻蟻又有什麼區別?陛下你着相了!”
人命和螻蟻當然有區別!她深吸一口氣,定定看着他。
“你就當行行好吧。能不打仗,總還是不打仗的好。”
“你還真是慈悲爲懷,真把自己當皇帝了!你若想要做皇帝,就更應該殺伐決斷,而不是這樣憐憫怯懦,猶豫不決。好多事,都是你自己耽誤的。倘若當初你就老老實實跟我走了,又何來如今這一出。”
這……合着還真怪她咯!末璃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沒想當皇帝,我不是那塊料!”
什麼殺伐決斷的,她做不出來!
“哦,你不想當皇帝。那是捨不得展萬鈞?”
怎麼越扯越不對勁了!她皺起眉。
“不要胡說八道。”
祁進輕蔑的瞥她一眼。
“你越可惜他,我就越要讓天下大亂,且看你的心上人,怎麼頭疼。”他還洋洋得意。
哦,合着天下大亂就是爲了展萬鈞?你和他這麼相愛相殺,怎麼不去耽美!混蛋!
“我和他的事,和你無關。”
“無關?”祁進勃然大怒,呼一下就飄到她眼前,一把掐住她的肩膀。
“與你有關的事,就統統和我有關!”
她被他用力搖晃幾下,差點把晚飯都吐出來,伸手推他。
“你別這樣!”
搞什麼,她是不是可以認爲,他這是在嫉妒展萬鈞?何德何能,她能讓一個神仙嫉妒。但他提起展萬鈞,終歸叫她有些無言以對。
她對那個人的感情,太複雜,太糾結,說不清!
她越是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祁進心裡就越是妒火中燒。
怎能不恨?怎能不妒?她明明就該心狠情冷,明明就該決勝千里,將蒼生天下都踩在腳下。君臨天下都不能滿足,應該高高在上,凌駕一切。
然而,她偏偏自甘墮落,成了一個糾結的,反覆的,爲愛情所沉迷的小可憐!
就因爲展萬鈞!那傢伙有什麼好?
她憑什麼去愛?她憑什麼去做一個真正的女人?她憑什麼!
如果去愛,爲什麼不是他?
他對她不好嗎?他長得不漂亮嗎?他能力不夠強嗎?
爲什麼?
他越發欺近,將她籠罩。熟悉的馨香瀰漫,令人窒息。
“爲什麼是他?爲什麼?”
伸手輕輕撩開她舉起的胳膊,握住她小小的臉龐,讓彼此毫無障礙的面對面。
什麼爲什麼?她哪裡知道爲什麼!她也不想的呀!
以及現在是討論這種事的時候嗎?
用力咬了咬嘴脣。
“因爲他比你像個人!他有愛恨情仇,他讓我覺得真實!”
竟然只是因爲展萬鈞是個人!這樣的答案真叫他失望。
祁進一把將她推倒在地,仰頭大笑。
地上鋪着厚厚的氈墊,摔倒了也不會覺得疼。末璃跌坐在地上,看着他狂笑,笑聲帶着悲意。
“他是個人,難道我就不是?對,我不是,我是神仙。可是誰讓我成了這個樣子?是你!”他停住笑,伸手指着她。
末璃愣住,下意識的想要否認。她才認識他多久,怎麼可能左右他的命運。
但長久以來她都有一種感覺,祁進和她認識很久了,久到比她想象中的還要久。
也許自己曾經真的傷害過他吧,所以才讓對方總是這樣反覆無常,愛恨糾結。
但這種感覺又毫無依據,因爲就算打從十七皇子出生算起,她和他認識的年份也不算長。難道是前生今世的戀人?
可前世的事情,她這個穿的就更不知道了。
所以他的這些情感,她也是無能爲力。
被她憐憫和慈悲的看着,祁進心裡生出一股惱怒。
“不許這樣看着我!閉上你的眼!”他呵斥道。
末璃愣一下,但還是乖乖閉上眼。不看就不看!
她這樣聽話,他又覺得更加惱怒!
不是!不是這樣的!一直以來,統統都不對!
她不該是這樣!不該如此慈悲,不該如此糾結,不該如此怯懦,她是高高在上的,她是無所恐懼的,她也是無所不能的。
她比他更應該是一個神!讓萬人敬仰!
可如今她偏偏只是一個小女人!而且竟然還依戀上一個男人,開始懂得愛情。
他痛恨!但又情不自禁的傾慕,羨慕,又深深的思慕。
長久以來,他一直期待的事情,發生了。
可不是因爲他,也不是她。
所以不對就是不對,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她必須走!趕緊走!他不要再繼續見到她。他要把一切都撥回正軌,他要原來的她。
哪怕無情,哪怕冷酷,哪怕從來也永遠不會懂愛,也不會去愛他。但至少,那纔是她。
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眼神複雜的看着她。
“你走,必須走。走了就永遠不要再回來!這裡不需要你,也沒有你的位置。”
末璃睜開眼。
她當然要走,走了也當然不會再回來!但不是現在!
“走!快走!”他怒吼,伸手一指。
她二話不說,跐溜從氈墊上爬起,頭也不回就鑽出了帳篷!
一到外面她就用腳踢石頭,踢雪堆,嘴巴罵罵咧咧,發泄鬱悶。
走就走,誰怕誰!真當她離開他就沒法走了嗎?別小看人!
不就是在合邕嘛,她就不信,自己做不到。
不靠他,她還能靠自己,靠展萬鈞!
到今天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就是一個別人的影子。他老是在她身上找另外一個人的痕跡,既是對他自己的折磨,也是對她折磨。
前生今世,這種事,真是見鬼了。
前世種種,她知道個屁!沒印象就是沒印象!憑什麼她就非得滿足他心裡的期待和幻想,去當另外一個人!別傻了!
她就是她自己!
那麼愛那個人,他怎麼不跟着一起去死。非得留在人間活成個大妖怪,到處害人。
一邊走一邊罵,走着走着,忽而哎呀叫了一聲,伸手一摸後腦勺。
什麼東西打中她?誰幹的?
回頭一看,地上多了一個金燦燦的戒指。
她彎腰拾起,沉甸甸的,像是赤金,還鑲嵌着一大塊紅寶石,十分華貴。
開玩笑丟個小石子有的,丟個寶石大戒指,誰這麼大手筆?
自然是蕭繼遠了!他從陰影背後探出頭,對她一招手。
末璃連忙左右看看,握着戒指,一路小跑也閃進陰影裡。
“來了?”
“來了!”
兩人打了招呼,隨後便是一陣沉默。
她是思量着該怎麼開口跟他說糧食的事,蕭繼遠則還在想剛纔偷窺到的一幕。
帳篷頂上開了天窗,他在峭壁上掛着,望下去剛好能看到裡面的情形,可惜聽不見聲音。
小皇帝似乎和那個姓祁的吵了一架,姓祁的還罵了她,把她推到在地,又趕她出去。
這小可憐,此行果然是成了人人厭棄的累贅,連個和尚道士都能欺負她。
被自己人都欺負的這麼慘,這要是到了合邕,她可還有半點活路?
只會更慘吧!
他都有些不忍心起來!
“那個……你都看到了?”末璃問的是這峽谷裡的合邕士兵和運送的糧草。
“什麼?沒,我沒看到!”蕭繼遠卻以爲是她問的是自己偷窺到的那一幕,自然要否認。
“啊?沒看到?就在你眼前你都看不見?你瞎的?”
“我當然不是瞎的。可,這不是顧及你的面子!”
“什麼?我的面子?這和我的面子有什麼關係?我叫你來就是讓你看一看這些,你竟然告訴我沒看到?”她都要被氣死了。
“你讓我來就看你和人吵架被欺負?你要臉不要臉!”
喂喂!他到底在說什麼?等一下,他這話的意思是不是剛纔她和祁進吵架,他偷看了!喂,到底誰不要臉啊!偷窺狂!末璃傻眼了。
蕭繼遠也傻眼了,忽而明白過來,對方和自己說的不是一回事。而他自己把自己給暴露了。
片刻的沉默過後,兩個人都尷尬的別開頭去。
“這些糧草,應該是合邕人運來給你們的!”半晌,她開口,打破沉默,扯開話題。
“嗯!我知道。西京來了消息,陛下花重金跟合邕買了許多糧食,以備戰事。”
“花重金?你家皇帝是不是腦子有坑!”她忍不住生氣。
“什麼意思?不許你污衊陛下!”蕭繼遠瞪眼。
“不是腦子有坑,那爲什麼不要我們鎏玥白給的糧食,與我們同歸於好。反而花錢去向別人買糧食,與我們決戰。這這種虧本生意,不是腦子有坑,是什麼?”
蕭繼遠無言以對,但仍舊掙扎着辯解。
“但打贏了你們,我們就一本萬利。”
“呵呵,那也得贏了再說。”
“難道我們會輸。”
“當然會輸!”
“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們的將士要是打仗的時候沒飯吃,拉肚子,你說會不會輸?”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意思就是好好看看你們腦子有坑的陛下花重金買的糧食吧!”說着,她從懷裡掏出手帕包,拍在他胸口。
蕭繼遠疑惑的打開不包,將裡面溼漉漉的“穀子”翻檢一番,又捏起碾開,臉色頓時黑了。
“可惡的合邕人!竟然送這樣劣等的糧食給我們,簡直該死!這裡所有的糧食,都是這樣的?你不是在騙我吧?”
“是不是全是這樣的,我可不敢說。反正我弄開了一袋,裡面是這樣的。騙你?我騙你幹嘛。不信我的話,你自己去查查就知道。反正證據都在這兒,還沒跑呢。”
他扭頭看了看這裡密密麻麻二十多輛的馬車,恨恨一把握緊拳頭。
“我自然要好好查一查!若是合邕人真的搗了鬼,我就一把火連人帶車統統都燒掉!”
咬牙切齒,惡狠狠道。
“別介!殺人放火算什麼本事!”她伸手攔住他。
“做出這種事,合邕的走狗就死不足惜。難道你還要可憐他們?”蕭繼遠對她的婦人之仁不屑一顧。
末璃哼哼一笑。
“殺人不如誅心!你一把火把證據都燒了,豈不是便宜了合邕人。到時候他們倒打一耙,到你的陛下那兒去告你一狀。說你把好好的糧食都燒了,還誣陷好人,你怎麼辦?”
蕭繼遠一愣,眉頭皺起。
“按你意思?”
她招了招手。
“附耳過來,教你一招!管叫你人贓俱獲!”
蕭繼遠低下頭去,聽她在耳邊嘀嘀咕咕。她說話輕又快,像只小鳥在他耳朵裡啄個不停,叫人癢的難受。
可又不能不按耐着聽她說。
教授一番之後,她還洋洋得意的拍着他的胸口道。
“如此一來,管叫合邕人無話可說,而你也人贓俱獲。有人證物證,你的陛下也才能看清合邕人的狼子野心。你們陛下真是,一把年紀還很傻很天真。你們天天打人家合邕,竟然還敢跟他們合作。人家都恨死你們了好不好!也就你們陛下心大,還敢相信他們!”
聽她埋汰陛下,他心裡很不服氣。可此時此刻他是真沒有立場爲陛下爭辯了,因爲事實擺在眼前,這一回他們確實很傻很天真。
看他一臉尷尬,她又安慰道。
“唉,年紀大了就是這樣。要不怎麼說老頑童呢,老人家就跟小孩子一樣!你也是辛苦了!我知道,你是忠心的好臣子!”
呵呵,謝謝你誇獎安慰了,真是一點也不想要呢!你這是拐着彎罵我們陛下老糊塗,我懂得!蕭大人心裡狂吐槽。
“去吧去吧,好好安排,我等你回來,開一場好戲!”她還催促他,趕他走。
蕭繼遠恨恨瞪她一樣,縱身一躍,消失在另一片陰影裡。
末璃還朝他離去的方向擺擺手。
快去快回,好戲還在後頭呢!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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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美人們的支持。期待蕭大人的再次歸來,爲陛下開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