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曖得了“聖旨口諭”,便立刻着手去辦。當即寫了兩個帖子,命人送到山下,快馬前去避暑別院送信,請兩位世家公子前來伴駕隨行。
兩位公子接到帖子,便沐浴薰香更衣,一番盛裝之後坐着馬車前來。
面君之前自然是先要到他這邊來碰碰頭,取取經,免得在聖駕面前出醜露乖。
他也不避嫌,堂而皇之和兩位好友見面。
這種事,避嫌就是惹嫌。攝政王耳目遍佈行宮,只怕他和陛下說話的功夫,這些事就早已經傳到了京城。
明知他是保皇黨,卻還讓他來伴駕隨行,想必王爺也早已經料到他會有“小動作”。敢放他來,便是准許他有“小動作”。既然王爺美意,他要是沒有一點作爲,反而是着相了。
兩位公子都是京城世家子弟,一位叫王子彌,年方十七,乃是江東王氏之後。祖上出過三朝大司農和一位太師,父親是外放江州使,二等肅靜候。母親封二等恭敬孺人,誥命在身。他雖沒有功名在身,但世襲子爵位,亦可以面君。
另一位是叫李笑澪,年方十六,乃是關外李氏之後。先祖跟隨過太宗皇帝,從武出身,封過安鹿公。太宗皇帝登基後,全家就遷到關內,棄武從文。祖父,父親都入朝爲官,家裡子弟多讀書入仕。父親世襲一等安陸侯,嫡母封一等懿德良人,亦是誥命在身。嫡母膝下無子,他過繼爲嗣,承襲爵位,可以面君。
兩位公子自然獨屬於保皇黨裡的青年才俊,末曖正是想要通過茶會把這兩位才俊引薦給小皇帝。
而引薦這兩位沒有功名在身的年輕子弟,最大的意圖就是提醒陛下——該開恩科了。自她登基以來,恩科已經停了整整一年。寒窗十載,天下讀書人就等着這一年一次的科恩等第入仕。
一年不開恩科,讀書子弟們就得白白浪費一年。人生苦短,青春轉瞬而逝,大家等不起。
何況,陛下不開恩科,就沒有天子門生。所謂天子門生,就是陛下的學生,朝廷認證的保皇黨。
天下讀書人誰不想當天子門生,這麼多大好的資源不利用,太可惜了!
年輕人都想出頭,陛下就該給大家一個機會,給自己一個機會。
機會自然是好的,但給不給不是陛下說了算,還得攝政王點頭。
可這事只要陛下點了頭,他們底下人就可以去造勢,不管攝政王肯不肯點頭,先把這個勢造出來。攝政王就算再能耐,他難倒還敢和天下學子作對?
當着天下千千萬學子的前程,那就是歷史的罪人。天下讀書人手裡的筆,都饒不了他!
理是這麼個理!但兩位公子心裡也有疑慮!天子門生是榮耀,可要是這天子是個蠢蛋,那也怪磕磣人的!
小皇帝在外的名聲一直不怎麼樣,攝政王又整天把她跟犯人似的拘在深宮裡,外人只知道聖上體弱多病,是風吹吹會倒,路走走會摔,簡直就是個水晶玻璃人!
又因爲長於深宮婦人之手,連詩書學問也不好。基本屬於文盲。
年輕才俊們個個都是飽讀詩書,滿腔壯志凌雲,都想要一個遠大前程。然而不得不跟隨這樣一個廢物,心裡多少有點不服氣。
可誰讓這廢物點心會投胎,偏偏她就姓末。這是末家的天下,也只能是姓末的當皇帝。可要能選,二位才俊還不如推選博山郡公登基,至少文武雙全,看着還像個樣子。
這話一出,被末曖重重訓斥。
讀書人唸了幾本書,會縐幾句詩,就真以爲自己可以妄議天下?膽大至極,狂妄之極!這種心思,最好給他收起來,永遠也不要表露在外!
天命所歸,豈是凡夫俗子能左右?天命落在陛下身上,那她就是真龍天子!
何況陛下好不好,他可比這兩位清楚的很。
可二位公子嫌棄陛下,他也是無話可說。因爲平心而論,陛下還真是……文不成武不就,沒啥拿得出手。
然而他就是見不得別人嫌棄陛下,故而告誡這兩人。
“不要小瞧了陛下。若真是個沒用的,也走不到如今。攝政王能容下她,便是她最大的能耐!”
雖然,對這個能耐,他也是真心覺得彆扭。
這話一出,叫二位公子頃刻沉默。是啊,若是真沒用,也不能走到如今。
悖逆太子能耐大,文成武就,結果如何?王惠妃的兒子能耐大,天資聰穎,外戚當道,結果又如何?皇宮裡的金枝玉葉們,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比十七皇子能耐大的多了去了,可留下來有命當皇帝,一當到如今的,卻只有她一個。
陛下沒用,可陛下活下來了,活着登基,活着當了一年多的皇帝。怎麼看,攝政王都是一副還能繼續容下她的姿態。
這就是天大的本事了。
想通了這一節,兩位公子對陛下是肅然起敬,再也不敢心生怠慢。各自拱手對末曖深施一禮,誠心道。
“我等受教了。郡公勿怪!”
末曖伸手將兩人扶起,正色道。
“你們見了就會明白,陛下的的確確是個有道明君。你們讀聖賢書,就該明白,明君難求。陛下勢單力薄,正需爾等助她一臂之力。不管是爲自己,爲前程,爲天下,爲家族,機會在眼前,萬萬不能錯過。”
是啊,機會在眼前,誰又能輕易錯過!
天一黑,宮女太監們就忙活開了。
怕屋子裡悶,這茶會就擺在院子裡。地上鋪了紅氈,沉甸甸的實木几案依次擺列。當中自然是御座,末璃傷痛未愈,御座上擺了許多綿軟的靠枕,還鋪着一層厚實的軟墊,怕悶着熱着,軟墊上又蓋了牙簟。搞得整個御座花團錦簇,一團錦繡。
爲了活躍氣氛,下首的桌案都拼在一起,圍成一圈,對着御座的地方自然是個缺口,免得衝撞聖駕。
聽聞賴小將軍也在行宮裡養傷,自然不能把他忘了。
臨時在京城的攝政王又插了一位,乃是在行宮裡負責給殉職的將士們超度祈福,順便幫忙醫治傷患的祗垣寺高僧澄淨法師。
在一個憑風弄月,舞文弄詩的茶會裡無端端塞進一個和尚,端的是煞風景。末璃懷疑展萬鈞就是不想讓她痛快,故意噁心自己。
然而等這位澄淨法師登場,方纔歎爲觀止。
這年頭,連當和尚都要這麼帥,果然是一個看臉的世界啊。
大和尚太帥了!真正的帥哥就是要這樣經得起髮型的摧殘!十七八的大好年華,大光頭,赤色粗布祖衣,腳踩一雙同色布鞋,造型堪稱埋汰。然而天生麗質難自棄!不說輪廓分明的五官,修長挺拔的身姿,但說張嘴那一口醇厚的男神音,直接能讓人耳朵懷孕。
這樣的聲音傳法佈德,那個善男信女敢不服?直接說服你!
更絕妙的是一雙玻璃色瞳孔,真當得起似水澄淨四個字。
媽呀,還是個混血的!
連宗教界都這麼難混了啊!道家有祁進這樣的妖孽,佛教也有澄淨這樣的混血。爭奇鬥豔,這是出家啊還是選美啊!太過分!帥哥都出家了,讓天下的女人怎麼辦!
如此絕色,竟然去當和尚,戒除世間情愛聲色,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麼?
攝政王把這樣一個絕色安排到她眼前,什麼意思?考驗她?
別介!她經不起這樣嚴峻的考驗啊!
聖僧,渡我!
陛下直勾勾盯着絕色大和尚看,叫底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覷。
小將軍背後刀傷未愈,瞧着陛下這個“見色心喜”的德性,真心覺得自己這一刀是白捱了。你看她連和尚都能看傻眼!就是個見一個愛一個花心大蘿蔔!氣死了!
末曖恨不得掩面鑽地縫,剛還信誓旦旦跟好朋友保證“陛下是個有道明君”,結果這有道明君就盯着和尚看,眼神還不是好眼神,怎麼看怎麼像登徒子盯上了花姑娘。堪稱無恥!
王子彌和李笑澪到沒想那麼多,雖然陛下盯着澄淨看的樣子很奇怪,但本身澄淨出現在這裡就是一個大古怪。
攝政王誰也不塞,偏偏塞了一個和尚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保皇黨對攝政王心思的猜測總是報以最大的惡意,故而連帶着看澄淨的眼神也不好起來。
陛下灼熱的視線,旁人質疑的視線,落在澄淨臉上,壓根到不了他的心裡。出家人六根清淨,他絲毫不爲所動。
不過,對方是一國之君。鎏玥崇道,佛門式微。如今攝政王把他引薦到陛下跟前,無論如何都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倘若能令國君印象深刻,說不定就是佛門之幸。
故而勉爲其難的,他擡頭對末璃微微笑了笑。
末璃一下瞪大眼。哇,大和尚對她笑了耶!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陛下你別多想!
看過了絕色大和尚,以至於她再看王子彌和李笑澪二位年輕俊才,就有點審美疲軟。不是二位俊纔不夠俊,不夠才,實在是混血大和尚太驚豔。除非再來個白髮異瞳混血異國大美男,否則難以震撼陛下這雙見多識廣的眼。
二位公子本想震撼登場,今日裡的穿戴也是格外講究,粗看並不起眼,細究起來卻是處處有門道。然而未曾把門道和講究顯擺出來,就被個和尚搶了風頭。簡直要活活氣死!
好嘛,攝政王就是故意的!
但最悶悶不樂的還屬攝政王世子展麟!茶會要講古論今,作詩寫文,就已經酸掉人大牙。結果他老爹還塞了個和尚進來,這不是明擺着要吃素。完了完了,沒有酒,沒有肉,全完了!
今天天氣好,月色清明,星光爍爍。陣陣涼風自山間拂來,掃蕩一切暑熱悶氣,令人心情開闊,精神舒爽。
行宮裡寶貝多,自然有好茶。山裡本就許多果樹香花,就地取材,蔬果鮮花擺滿桌案。
在座的幾乎都是世家子弟,並不缺吃食,面對桌案上的花果鮮蔬,與其說是吃,不如說是賞。
既然是年輕人的聚會,禮數自然是能免則免。談古論今什麼的,她並沒多少興趣,就乖乖當聽衆。
王子彌和李笑澪是有備而來,她也樂得讓他們賣弄顯擺。兩人各自講了一個典故,一個說花,一個說月,倒也應景。
然而花說的是桂花,月說的是蟾宮,合起來就是蟾宮折桂!末璃聽在耳裡,意在心頭,總覺得這兩位也是已有所指。
但讀書人嘛,誰不想金榜題名,蟾宮折桂。說說又何妨!
陛下一副不接鍋不開竅的樣子,叫兩位公子活活急死。同樣快要活活急死的還有博山郡公末曖,哎喲喂,以前他怎麼沒覺得這兩位好友急性子直腸子,即幼稚又天真呢?
話說的這麼直白,就差沒直接問陛下你怎麼還不開恩科,廣收天子門生,壯大勢力?
這叫陛下怎麼接鍋?在場還坐着攝政王世子呢,好嗎?
含蓄點懂不懂!哎呀,書生氣,小白花,很傻很天真!
他覺得自己和以前的好友快要有代溝了。不過自己的成熟成長也是付出了代價才換來的,吃苦受罪破了相,還差一點被燒死。可正因爲如此,他學到了很多以前學不到的東西。
忍耐,堅強,執着,信念以及陰險狡詐!回頭看看以前的自己,不正如眼前的兩位小公子。
唉,年輕郎,太天真!回頭他得好好敲打敲打這兩位好友,不能象牙塔裡死讀書,得出去歷練歷練才行!
末璃對一心只知道求功名的象牙塔天真小白花沒興趣,她對帥哥大和尚感興趣,自然想讓他多說話。男神音哎,聽着就舒服,哪怕他念經。
然而澄淨不想出風頭。
在場都是貴人,又年輕氣盛,尤其是兩位小公子,上來就存着較勁的氣勢。他一個出家人,不想出風頭慪氣。可皇帝金口玉言,點名叫他講古,不講就是抗旨。
故而他只是雙手合十,淡淡講了一個善惡因果的佛教故事。無外乎就是種善因得善果,作惡多端墮地獄。老套至極,毫無精彩之處,十分乏味。
衆人都不愛聽,只有末璃聽得井井有味。帥哥男神音,耳朵眼睛雙重享受,誰還管他說的是什麼。
澄淨的故事講完,氣氛直接落到底。都是十來歲二十不到的年輕人,哪個關心因果循環。風花雪月還有點興趣!
爲搞活氣氛,展麟自告奮勇講鬼故事!一個兩個不是酸儒就是臭和尚,淡拉呱唧就跟茶水素菜似得。做人就得刺激,來一個恐怖的鬼故事!
剛開頭,就被王子彌打斷。
“聖人說過,子不語神鬼怪力。六合之外,存而不論!世子難道沒有讀過聖賢書?不懂這些聖賢道理?陛下乃是天子,在天子跟前講鬼,有辱斯文!”
嚯,直接打臉!
展麟怒了,蹭一下就跳起來。
“剛纔澄淨師傅講因果循環,做惡人就要墮入無間地獄。地獄裡都是什麼?鬼啊!你這樣說,那澄淨師傅是不是也有辱斯文了?我看啊,大師傅說得對,像你這種血口噴人,口出惡言的,就是造口業,死了變成鬼得下拔舌地獄。”
說着,他還惡狠狠的對着王子彌做了一個拔舌的手勢。
對方沒想到他如此窮兇極惡,嚇得臉都白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展麟最瞧不起就是這些書呆子。
賴滄瀾看看王子彌,再看看展麟,視線又劃過澄淨,最後瞥了一眼上首的小皇帝,搖搖頭,端起茶碗喝茶。
平心而論,他是站在世子這邊。不爲別的,就是脾氣相投。酸唧唧的書生氣,他也受不了。不過世子身份特殊,他不好出言相助。何況這種小孩子的口角,他才懶得搭理。
小將軍覺得自己這種出生入死過的,那才叫大人。沒殺過人沒流過血,也敢在天子跟前厥詞,不自量力。
他跟陛下,纔是過命的交情。
想到這裡,他再次看向末璃,眼神意味深長。哪知這沒心沒肺的小皇帝,依然直勾勾的看着澄淨,簡直是拿大和尚當下飯菜,光看着就能下兩碗白米飯,很飢渴的樣子。
氣得他敦敦灌一大碗茶!
陛下,太不像話!攝政王也不管管!
管個屁!末璃表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帥哥怎麼了?不看帥哥我看醜男啊!看看又不會少塊肉。大和尚長那麼帥,不就是讓人看得嘛。不讓人看,他長那麼帥幹嘛!
至於攝政王怎麼想,她管他!她都沒管他後宅裡的破事,他能管她那麼多?
看看都有罪的話,那王爺真是管太寬了!
攝政王表示,正是這個理!他把澄淨引薦給末璃,豈能不會想到對方絕色無雙,小傢伙肯定花癡。祁進這個前車之鑑還歷歷在目呢!
但是澄淨是澄淨,祁進是祁進!以及,要是連這點自信和信任都沒有,那他就不是展萬鈞。
他的阿璃就是個膽小鬼,有賊心沒賊膽!看似樂呵呵見誰都愛,其實誰都不信還膽小如鼠。他把真心都剖給她看了,她都沒膽接。換別人,她敢!
可他知道,別人不知道啊!
李得勝在旁邊伺候着,看着一鍋亂粥,暗潮洶涌。小公子,小將軍,小郡公,大和尚,呵呵,王爺綠雲蓋頂,陛下豔福無雙!
貴圈太亂咯!
眼看氣氛緊張到要爆,末曖只好挺身而出,把鍋直接扔給末璃。
“你們不要吵,不如讓陛下講一個!”
這招他是輕易不想使出的,陛下會講古,可路子太野。他真怕這鍋扔過去,陛下順手接了就炒出一盤麻辣的,勁爆四座。他可是真真切切見識過,也被結結實實麻辣過。
然而今天末璃決定裝紳士,沒辦法,帥哥還坐那兒呢,她怎麼能胡來呢。
澄淨是個和尚,她索性就講一個跟禪有關的。
那些酸唧唧忠義功名善惡輪迴呢,她也不屑講,不是世故就是假大空,沒意思。
“行,我來講一個修煉的故事。”
修煉?聽到這兩個字,澄淨眉頭微微一皺。
鎏玥崇道,幾乎歷代皇帝都追求長生,在宮裡養方士煉丹,想要成仙得道,長生不死。就連太宗皇帝,年輕時不信,可越老越信,究其原因不過就是——貪生怕死!
想不到陛下小小年紀也講修煉,真叫他有點……看不起。
“話說,有一個貓想要成仙,就去佛主哪兒問,怎麼才能成仙。”她這就開講了。
才說了一句,展麟就插嘴問。
“貓也能成仙?成仙爲什麼要去問佛主?佛主還管這個?”
被打斷,末璃不悅的瞪他一眼。
“你管那麼多!我說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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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你是皇帝你說了算!熊孩子一撇嘴,倒是老老實實閉嘴了。
澄淨面帶微笑,雙眉低斂,心裡不露痕跡的冷笑。他也想說,佛主還管這個?陛下就是胡說八道。
“佛主見貓很誠心,就告訴它,想要成仙首先要吃素,還要修煉。就是白天拜拜太陽,晚上拜拜月亮。”她說着,雙手合十做了一個拜拜的姿勢。
她人小,身軟,纖白的手掌合攏,對着明月拜拜,姿態十分可愛怡人。
雖然滿口胡言,可也無人嫌棄,除了澄淨。但澄淨也不得不承認,即便是滿口胡言,陛下也是挺討喜的一個漂亮孩子。
典型的末家子弟,貌美,性奢,無能,空心大蘿蔔。
“每修煉一百年,這貓就能長出一條新的尾巴。等這貓修煉出十條尾巴,就可以去人間歷練一番,滿足有緣人的一個願望之後,就能成仙了。”她又說。
展麟又忍不住插話。
“爲什麼要十條尾巴?九條不行?”
末璃朝天翻一個白眼,懶得理他,自顧自往下說。
“這個貓呢,就回去修煉了。很刻苦很努力,一百年修煉出一條尾巴,練了九百年,終於有了十條尾巴。貓就去找佛主,說自己已經有了十條尾巴,可以成仙了。”
“佛主說還得去人間歷練,找到有緣人滿足一個願望。貓就去人間了,很快找到了有緣人,聽了對方的願望,也滿足了這個願望。但滿足願望必須消耗法力,消耗法力就會消失一條尾巴。所以貓從人間回來,只剩下了九條尾巴。佛主就說,九條尾巴不能成仙。”
“啊?那怎麼辦?”這一回,展麟沒問,十六歲的小公子李笑澪忍不住問了。
末璃對他抿嘴一笑,白白的小手一攤。
“回去繼續修煉咯!”
小公子張了張嘴,隨後可惜道。
“那不是又要一百年?”
她點點頭。
“是啊,那個貓就又修煉了一百年,再去見佛主。佛主仍舊要貓去人間滿足有緣人的一個願望,才能成仙。”
“這不對啊!這樣下去,貓是永遠也成不了仙的。佛主騙了貓!”這一回,連王子彌也忍不住了。
其他人雖然沒說話,但臉上的表情都是贊同的。同時還不約而同的看向澄淨,那意思就彷彿是他騙了那個貓似的。
澄淨心裡很生氣,陛下胡言亂語,甚至用那種眼神看他,他都不生氣。但陛下污衊佛主,他就很生氣。
鎏玥歷朝皇帝都崇道抑佛,可他畢竟是攝政王請來做法事的,不是拿來給陛下作弄取樂。
陛下這樣做,未免欺人太甚。
聽到王子彌這麼說,末璃擺了擺手。
“不急,故事還沒講完呢。”
“快講快講!”這回是展麟催了。
就連小將軍也放下手裡的茶碗,憋着不去更衣,等着陛下把故事說完。
“貓和你們一樣,也覺得自己上了當。但佛主既然這麼說了,也沒有辦法。只好一次又一次的去人間歷練,滿足願望,消耗一條尾巴。回頭再修煉一百年,長出一條新的尾巴。如此又過了九百年,貓又練出了第十條尾巴。但這一回,貓決定,不管有緣人提出什麼樣的願望,只要對方說出了願望,就一口吃掉對方。”
“誒,爲什麼要吃人?”李笑澪急了。
“因爲貓覺得世人太貪心,九百年來人的願望不是權力就是金錢。佛主讓貓幫助世人,但貓覺得世人不值得幫助。”
“怎麼會!天下那麼多人,總會有人不貪圖金錢富貴的。”這一回說話的是賴滄瀾,替世人抱一回不平。
末璃掉頭對他咧嘴一笑。
“不貪圖金錢富貴,就不叫貪了?愛恨情仇,貪這一個字,誰能避免?小將軍你心裡,難道就沒有什麼想要而要不到的?若是有這麼一個貓在你面前,能滿足你的願望,什麼都行,你能不心動?”
她眯着眼,笑嘻嘻的問,彷彿她就是那隻貓,問他的心願。
賴滄瀾說不出話來。
是啊,不貪圖金錢富貴,可還有愛恨情仇,生離死別,人心……太複雜了。
想要而得不到的……他抿了抿嘴,低下頭去,不敢想。
這話也問倒其他人,個個都低下頭去。唯有展麟依然昂着頭,眉毛一挑。
“想要就直說啊!機會難得!我是遇不到這貓,遇到了,我肯定立馬說願望。”
“哦,那你的願望是什麼?”末璃好奇的問。
“我的願望就是……不,不告訴別人!我就跟那個貓說!”他忽而又不說了,閉上嘴,眼珠子亂轉。
她哈哈一笑,伸手點了點他。
手指如薄皮嫩筍一般,笑容如夏日鮮花燦爛,叫熊孩子低下頭去,不敢多看。
他的願望,大概真得有那樣一隻修煉千年有法術的妖怪才能實現。
因爲他希望陛下能變成女孩子!
貪念這東西,不說凡夫俗子,就連澄淨也不能免俗。氣末璃污衊佛主,他真希望這天下都能尊佛,佛門子弟再不受欺凌。
若真有能實現願望的貓,他也要求這貓給自己向佛主帶話,如何才能叫世人都敬佛愛佛,尊佛禮佛。
可這念頭,又何嘗不是貪嗔!
聽到這裡,他底下的頭緩緩擡起,目光正視上首這位坐姿隨意,神態慵懶,無爲無能的小皇帝。
被他看着,末璃雙眼一亮,對他嘻嘻一笑,很是賣弄。
這又讓澄淨心中懊惱,然而懊惱之心也屬嗔癡,他犯戒了。
陛下,真是讓人心煩意亂。
“展麟你別亂插嘴,讓陛下說。陛下,那貓就真去吃人了?這不是要犯殺戒?”末曖充當大哥哥。
末璃擺了擺手。
“沒有。那貓又到凡塵,很快找到了有緣人。這一回有緣人是個小和尚,從小長在寺廟裡,從來沒出去過。那貓就問小和尚有什麼願望,可小和尚說他沒有什麼願望。在寺廟裡吃吃齋念念佛,無憂無慮。”
“貓不相信,說你還小所以覺得吃齋唸佛就無憂無慮,等你長大了,肯定會有願望。於是貓第二年又來找小和尚問願望,小和尚還是沒願望。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小和尚變成了大和尚。貓每年都來問,可和尚每年都說沒願望。”
“一直到這和尚變成了老和尚,還是沒有願望。和尚沒有說願望,貓就沒法吃他。所以一直也沒有犯戒。”
“可貓也成不了仙啊!這麼多年,貓豈不是白費那麼多功夫。”李笑澪道。
“是啊。不過對貓來說,人的一生不算多長時間。貓已經活了快兩千年了,不在乎這點時候。”
“說的也是!人的一生太短暫了。”
這話又讓衆人感慨萬分。夏夜的涼風襲來,感覺些微有些冷了。
“那後來呢?”
“後來這老和尚越來越老,快要死了。貓就問他,到底有沒有願望,再不說就死了,死人可是沒法說願望的。老和尚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對貓說。他這一生唯一的願望就是想和這貓在一起,但這個願望不需要貓消耗尾巴來實現,所以他說沒有願望。但他既然快要死了,就要在死前說一個願望,好讓貓回去覆命。”
“老和尚說了什麼願望?”
“老和尚說,他的願望就是希望貓能有十條尾巴。”末璃幽幽道。
“啊!貓能成仙了!”李笑澪雙手一拍,欣喜道。
她點點頭。
“是啊,貓滿足了有緣人的願望,同時也擁有了十條尾巴,所以這一次回去覆命,就能成仙了。”
“那老和尚呢?”
“老和尚死了。”
“那貓呢?”
“貓成仙了,再也不會來人世間滿足人的願望了。”
“那這樣的結局……有什麼意思?貓和和尚……就這樣分開了?再也見不到了?”
“緣起緣滅,緣來緣去,能夠相逢便是緣。和尚和貓只有一世的緣分,緣盡了,再不相見也是應該。若有緣,自然還能再見。有緣還是無緣,這誰能知道啊。”末璃雙手一攤道。
“就這樣……”李笑澪有些失落。
貓成仙,滿足了自己的願望。老和尚也滿足了願望。那些遇到貓的人也都滿足了願望。這明明是一個人人都滿意的故事,可到頭來怎麼讓人覺得那麼蒼涼!心裡空落落的!
李得勝適時上前,柔聲輕語。
“陛下,夜深了,外頭涼。早點歇息吧!”
末璃伸手掩嘴,打了一個哈欠,點了點頭。
衆人立刻紛紛起身,退到一邊,拱手行禮。
“陛下保重龍體,我等恭送聖駕!”
李得勝也推開半步,兩個宮人上前,攙扶起末璃。
搭着宮人的手臂,她輕輕擺了擺手。
“你們也早點休息,都散了吧。”
說完,就眯着眼,懶洋洋的任人攙扶着回含風殿去了。
等她進去了,大家才紛紛擡起頭直起身。想着陛下的故事,衆人面面相覷,但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人人心裡都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佛主,貓妖,成仙,願望,陛下說了一個奇異的故事,叫每個人的心裡都種進了一隻能滿足願望的小妖怪。非得生出千百個癡心妄想,才能填飽這心裡的妖怪。
誰能如那和尚,做到毫無貪念?可便是那和尚,何嘗不是也在心裡生出了“想要留住一個妖怪在身邊,相伴一生一世”的貪念。所謂沒有願望,其實恰恰正是願望。
人心,果然都是貪的。
想到這裡,不說王子彌和李笑澪,但說澄淨都心頭一慌。
陛下深藏不露,果然非同尋常。
攝政王叫他來見陛下,定然也是要他明白這些道理,叫他不能輕視,須得恭敬對待。
他長吁一口氣,雙手合十默誦佛號。
陛下不是草包,乃是佛門之幸。如今攝政王把橄欖枝遞了出來,便是要犯貪嗔癡念,他也必得接了這條橄欖枝,弘揚佛門,爲天下佛門子弟求一個福祉。
鎏玥崇道兩百餘年,也該風水輪流轉,換一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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