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璃以爲所謂的夜生活就是大家一起坐在路邊攤,吃個烤串,喝點啤酒,或者吃點麻小,一起吹牛樂呵樂呵,消遣一下夜晚的時光。
但她這是普通人的夜生活。
攝政王邀請她過的,乃是高端成熟人士的夜生活。
有酒,有肉,有美人!
小皇帝被震驚了!
她都記不起自己是怎麼過來的,總之回過神來已經在水榭芳汀。身邊已經沒了伺候的人,就她和攝政王兩個一人一桌,排排坐,吃果果。
面前擺着的小案上,堆着精美的菜餚點心,還有一壺美酒。
而當中的空地上,早已經鋪了一塊碩大的紅氈,兩個身披輕紗,滿頭珠翠的美人兒,合着歡快的曲樂翩翩舞動。
細腰如蛇,眼媚如絲,輕紗如雲,長袖善舞,真是笙歌夜舞,紙醉金迷!
末璃心緒萬千!
這就是高帥富的夜生活啊。
她也算見識過了!
哎呀!兩位姐姐的腰真是……怎麼能這麼靈活!是波斯來的歪果仁吧?瞧這屁股扭得!嘖嘖嘖!絕了!
臉上怎麼還蒙着紗呢?哦對了,這叫神秘的誘惑!男人,女人,你猜,我猜,這叫情趣!她懂得!
果然呢,看不見越發叫人想看。
哎喲,這個大長腿踢的啊!帶勁的!
她一直以爲煞星爺爺只曉得埋頭工作,卻原來也是懂得享受的高端人士。
很好很好!德智體美勞,愛卿要全面發展。不過也要注意身體!色字頭上一把刀,老話還是要聽的!
兩個美人兒又是扭腰又是擺胯,抻胳膊踢大腿,花蝴蝶似得滿場亂飛,把小皇帝看得眼花繚亂,目瞪口呆。
一曲舞罷,兩隻暴露的花蝴蝶翩翩飛走,留下一地芬芳。都不給她一個喘息的時間,場上又蹦上兩隻雄赳赳氣昂昂的童子雞。
末璃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上美女已經夠勁爆,怎麼還有美男啊!這是整哪出?
哎喲!這胸!這腰!這屁股!這大腿!好肉好肉!偏偏還是兩張清俊少年的臉,簡直就是天使的容貌,魔鬼的身材。
想不到這句話,男人也適用哈。
她真是開了眼。
難怪人家夜場裡有“冰火九重天”,原來這所謂的刺激,還真的是得輪番上陣,冷熱交替,陰陽結合,才能加倍有效。
王爺,您可真會玩哈!果然高端人士!
小白末璃開了眼,看得眼睛都不眨,壓根沒心思理會其他。
坐在旁邊的展萬鈞是冷眼旁觀,心想這孩子再不好好教,那真是要長歪了。
瞧瞧這德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沒定性,見異思遷。他道她好那口,結果上來兩美人,她眼睛就直了。可美人換成了少年,她也不耽誤。
呵呵,真是博愛的很。
那既然陛下如此博愛,何不如……也愛愛他。
心中一動,他就起身上前,走到末璃身邊,伸手就搭在她的肩頭。
“陛下看得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非常滿意!愛卿你費心了。”末璃連忙點頭。
就是太生猛,叫她有點招架不住。
展萬鈞微微一笑,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壺,往她面前的金盃裡斟了一杯酒。
“陛下嚐嚐這個。”
末璃嘿嘿一笑,擺了擺手。
“我,我不會喝酒!”
展萬鈞把酒壺放下,伸手端起酒杯,湊到她脣邊。
“不是酒。”
不是酒?末璃接過杯子嗅了嗅。還真沒有半點酒味,杯子裡是滿滿一杯酒紅色的汁,芬芳撲鼻。
“這是什麼?”她仰頭問。
“荼蘼香露,給女人喝得花露水。微臣知道陛下不能喝酒,所以特地叫人準備的。喝了能養身!”他摟着她的肩膀說道,一邊說一邊伏低身體,漸漸頭就埋到她耳邊。
熱乎乎的氣流拂過末璃的耳朵,癢癢的。
攝政王的動手動腳已成常態,所以末璃也沒放在心上。仍舊覺得對方不過是把她當小孩子逗弄,舉着輕佻一些也不奇怪。
於是她只是一縮脖子,嘻嘻一笑,伸手抓了抓耳朵背後。手指一不留神就觸到展萬鈞的薄脣,火熱的。
這異樣的熱度她嚇得手一抖,縮回來,整個人也跟着一抖。這一抖拿着杯子的手就不穩,搖晃一下。
“小心!”展萬鈞一把握住她的手,穩住。
好險!末璃呼出一口氣,扭頭對他感激一笑。
對方也笑,用手捏着她的手,把杯子湊到她脣邊。
“陛下嚐嚐,香的,不醉人。”
都到了這份上,末璃也不好再推辭,於是張開嘴湊到杯沿,輕輕一抿。
展萬鈞就扶着她的手,緩緩得往她嘴裡倒了半杯,僅僅只是半杯。
末璃哈的一聲,呼出一口香氣。
“好香!有點苦!”
展萬鈞笑笑,把酒杯從她手裡接過,捏住。
“這是荼蘼花的花露,自然是香的。而良藥,總是苦的,但對身體好。陛下要是喜歡,我讓內務府給你送幾瓶過去。”
末璃抿了抿嘴,又攏起雙手哈氣。真的好香,而且喝下去之後,能從肚子裡一路香出來,連哈的氣也是香的。
雖然她不知道荼蘼花露到底是什麼,但肯定是很貴重的香精香油。如果讓內務府給她送這個,上行下效,這京城裡恐怕又要多事。
所以她對他笑笑,搖搖頭,拒絕了。
展萬鈞挑了挑眉,不露痕跡的挨着她。
“陛下不喜歡?”
末璃又搖搖頭。
“這東西,費錢!”
這叫展萬鈞目光一柔,差點就想把她摟進懷裡親一親。這孩子,總在不經意的時候叫人心生愛憐。
“就陛下一人,能用多少。費就費吧,朝廷還供得起。”他幽幽道。
這話說得,末璃表示我不愛聽哦!愛卿你可不能墮落呀!
“我一人固然用不了多少,可就爲了供我一人,底下就不知要花費多少纔夠。況且上行下效,這口子一旦開了,就剎不住。還是免了吧!”她嘆了口氣,擺擺手。
這就叫展萬鈞再也說不出什麼了。
他不說話,只是直起身,把手裡拿着的半杯荼蘼花露湊到脣邊,仰頭一飲而盡。
正如她所說,香的,還有點苦。這芬芳的花露落進腹中,就燒起一團火,令人眼迷心醉。
他伸手一揮,滿室歡快挑逗的曲樂就立刻停了。舞伎和樂師無聲退下,水榭芳汀就只剩下他和末璃。
末璃還搞不清狀況,以爲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攪了攝政王的興致,心裡有點惴惴然。
然而看煞星爺爺的臉色,似乎又不是個惱了的樣子。難道他是要換一個花樣?再叫她開開眼?
她仰着頭,看着展萬鈞,心懷忐忑的等着。
展萬鈞捏着手裡空空的酒杯,低頭看她。
多好的孩子!這眉,這眼,這鼻子,這嘴脣,倘若不說破,完全可以當成女孩子看。
男孩子也無所謂!反正還年紀小!用起來,一樣。
他舔了舔嘴脣,肚子裡燒起的火更熱了。燒得他渾身灼痛,燒得他雙眸幽暗,燒得他想要作一點出格的壞事。
末璃隱約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
她是個小白,前世也沒談過什麼戀愛。暗戀倒是有的,曖昧也有過,但正式的交往,還未曾有。
可那是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電視,電影,小說,漫畫,她也是看過不少。
所謂“危險的眼神”,她還是懂的。
此刻,攝政王看着她的眼神,絕對就是那種“危險的眼神”。
這個,不對吧!她心怦怦亂跳起來。
她,她是男的啊!而且……她還是孩子啊!
王爺,請你理智,理智一點好不好!
但願,她是看錯了吧!呃,這種時候應該怎麼辦?
還等什麼,趕緊跑路吧!
想到這兒,她就屁股生出彈簧,蹭的就一躍而起。
“時候不早了,朕就先回去休息了。愛卿也早點休息!”
不管了!她說完,拔腿就跑。
還不傻嘛!這小子!展萬鈞哼的一聲輕笑。哪裡會給她跑的機會!他大長腿一步邁出,伸手攔腰一摟,就把她抄在懷裡。
末璃頓時撲進一個熱烘烘*的懷裡,撞的鼻子都差點歪了。然而顧不得鼻子疼,她伸手就推。
“展卿家,你醉了!”
真是笑話!展萬鈞把杯子隨手一扔,雙手將她抱住,呵呵一笑,低頭就往她脖頸上嗅。
“微臣只喝了半杯殘露,怎麼會醉?陛下說笑了。”
末璃渾身一震,這纔想起對方喝的那半杯花露還是自己喝剩下的。
要死!她可真夠蠢的!這傢伙那會就心存不軌了!你看他喝她的杯子,這等於間接接吻啊!啊,她的初吻這就算沒了?不公平!
等一下,現在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麼?做點正事喂!
末璃急得火燒火燎,一邊仰頭一邊用力推他。
“愛卿,愛卿,別這樣。”
然而愛卿變成了豬,一個勁的往她脖子裡拱,一邊拱還一邊哼哼。
“陛下叫我愛卿,是怎麼個愛法呢?陛下倒是和我說說!”
媽蛋!末璃簡直要吐。老子給你三分顏色,你就不要臉了哈!怎麼個愛法?我愛你八輩祖宗!
滾開!湊流氓!
“陛下說不出?那微臣說,好不好?微臣可是很愛陛下呢!”他呼着熱氣,整張臉都埋進末璃的衣領裡。
這愛意,不僅要用嘴巴說,他還要身體力行,做給她看!
小皇帝急出一身汗,喝進去的那半杯花露此刻從四肢百骸溢出,連汗水都變香了。
嗅了一鼻子的溫暖芬芳,展萬鈞恨不得把她也當成花露,一口吸乾。
攝政王的“浪語”叫小皇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對方的“浪行”也是愈演愈烈,叫人招架不住!
感覺到對方已經不僅僅是在脖子裡拱,已經是拿舌頭舔,那牙齒磨,末璃渾身冒出雞皮疙瘩,一陣陣發寒。
要死了要死了!這特麼是什麼劇本!
對了!她忽然急中生智,頭一仰,擡起膝蓋用力一跺腳,踩在展萬鈞的腳趾頭上。
攝政王悶哼一聲,所有的動作都爲之一停。
幹得漂亮!末璃給自己點贊,然後使出吃奶的力氣一把推開對方,頭也不回拔腿就跑。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不跑是笨蛋!
十指連心,腳趾頭也一樣。展萬鈞沒想到小蘿蔔頭下手這麼黑,簡直懊惱死。見鬼了!他要是連這麼個蘿蔔頭都抓不住,就可以去死!
怒吼一聲,後槽牙一磨,他邁開兩條大長腿蹭蹭就追上去。伸出胳膊一拽,就把末璃頭頂金冠上的綬帶拽住,用力往後一拉。
“哎呀呀,痛痛痛!”小皇帝立刻抱頭喊疼,踉踉蹌蹌往後跌。
他順勢一抄手,就把她攔腰抱起。
“放開我,放開我!”末璃這回可不管了,撕開喉嚨大喊大叫。
他都不顧廉恥了,她還怕個屁!要丟臉,大家一起丟。叫外人看看,攝政王都荒唐成什麼樣了!
然而她喊得驚天動地,可外面靜的就跟全死光了一樣。
末璃心中一涼,忽然明白過來。誰都怕攝政王,沒人會來救自己!
不,不要啊!她這下真感到怕了,嚇得渾身發抖,牙齒都開始打顫。
展萬鈞把她抱到後室,一起跌進羅漢牀裡,翻身壓住。
“噓噓,別喊,別怕。微臣不會傷害陛下!”他伸手掠過她絨絨的額頭,輕輕的安撫道。
胡說!騙人!末璃在心中狂吼。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哪裡會不懂男人身上的反應。沒錯,她是學過生理衛生的好麼!
媽蛋!她要是真是個男孩子,那也就算了。
那話怎麼說來着,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忍一忍也就過去了。男子漢死都不怕,還怕這個!
可她不是啊!她不是男子漢,是小女子啊!她身上有“西洋鏡”喂!
真是萬萬沒想到!日防夜防,她怎麼也料不到自己會在這個情況下暴露。
老天爺!要被你玩死啦!
她心中哀嚎,很想學電視裡那些三貞九烈的女子,來一個咬舌自盡,噴對方一臉狗血。
可惜,沒膽,怕痛,不想死。
再說了!爲什麼要她死?這難道是她的錯?爲什麼受傷的總是無辜羣衆!
爲了這種事去死,一點也不值得!
她越想越委屈,眼淚就啪啪的往下掉。
若是在平時,她這樣哭起來,展萬鈞肯定心疼。可今天,他卻是顧不得了。
身體火燒火燎,疼得他想要爆炸。隱隱覺得哪兒不對勁,可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停了。
他不是她的愛卿嘛,那就好好愛他呀。
他也想,愛她愛個夠呢。
低頭,將那開始嗚咽的小嘴攏住,舌頭徑直伸進去,用力吮吸她嘴裡的荼蘼花露。
好香!真是花朵似得人物!
末璃這下哭不出也喊不出,只能嗚嗚做聲。
熱騰騰的手掌已經開始拉扯她的衣服,對着她薄薄的身板,又是抓又是撓,又是搓又是揉。
媽蛋,他還摸她屁股!混賬!
她夾緊雙腿,還想垂死掙扎一下。
別摸前面啊!她沒有!
混蛋!沒有更糟糕啊!
也許展萬鈞心裡也有點小在意,並沒有往她前面摸的意思。
可再這麼下去,末璃也明白,自己是隻有死路一條!
末璃一直擔驚受怕,生怕自己哪一天不小心,小命就玩完。可哪曾想到,在小命玩完之前,她竟然還要擔心自己會“*”。
這真是見了鬼了!天底下哪有這麼荒唐的事!堂堂攝政王,竟然要強上小皇帝。
還有木有天理?
對咯!天理都是強權說了算!她無權無勢,就沒有天理。
宮苑深深,深幾許,就沒有一個人能來救她?
末璃深感絕望。
然而就在此時,卻自屋外傳來一聲輕喚。
“啓稟陛下萬歲,王爺千歲,柳大人求見!”
展萬鈞和末璃各自一怔,面色各異。
媽媽咪呀!老天爺開眼了!這皇宮裡總算還有一個好人!柳傲君是吧?從今天起,柳大人你就是我祖宗!小皇帝內心狂喜怒吼,感動的眼淚稀里嘩啦往外迸。
攝政王就沒那麼高興了,皺起眉惡狠狠一回頭,喝道。
“誰在外面?”
“奴婢梅若華。”屋外那人答道。
梅若華?誰啊?末璃一片茫然,但隨即又想,管他呢。管他是誰,只要此刻有人來就好!
趁着展萬鈞停了動作,她奮力一把推開他,跌跌撞撞滾下羅漢牀。
因爲滾的匆忙,腳都沒站穩,直接噗通就跌跪下。
“小心!”展萬鈞翻身跳起,伸手要去扶她。
末璃一聽他的聲音,就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手腳並用,跟條慌不擇路的小狗似的蹭蹭就往外爬。
她是真顧不得了,事情鬧成這樣,臉都丟盡了,還要什麼形象。
逃出去就算她命大!
四腳着地的爬到外面,她一仰頭,就看到那一臉眉清目秀的“美人痣”躬身站在外面。彼此打了一個照面,她從對方眼裡看到狼狽不堪的自己,陡然就覺得很羞恥,低頭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
美人痣什麼也沒說,上前屈膝一蹲,伸手一把將她攙扶起,二話不說直接往暗處帶。
她跌跌撞撞的跟着,腦袋耷拉在胸口,一臉羞憤難當。此刻也管不了對方要把自己帶去何處,總之離開這令人作嘔的地方纔是最重要的。
恍恍惚惚間,美人痣帶着她穿廊過巷,最後閃進一個小院,帶着她隱在暗處,吹了個口哨。
不一會就有個提着燈的小宮女晃晃悠悠過來,那燈如豆,那影如煙,跟鬼片似得。
“誰?”小宮女低低喊了一聲。
“是我。”美人痣也低低應了一聲。
“怎麼回事?”
“別問,快去打盆熱水候着。”
“噢!”
那燈和影又晃晃悠悠的離開,美人痣就拉着她往裡走,推開一扇門,進了一個黑漆漆的屋子。
末璃呆呆站着,怔怔看着美人痣昏暗的身影在屋子裡晃動,不一會,一團小小的火光閃現。
他點了一盞燈。
把燈擱在桌上,美人痣低着頭,轉身對末璃說道。
“陛下稍等,奴婢去到給您端盆水過來梳洗。”
說着,也不等她迴應,就自己出去,順手把門關上。
末璃依然傻愣愣站着,腦子木木的,不知道說也不知道動,只顧着喘氣。
小臉白的一絲血色也沒有,連眼睛都是直的,小心臟在胸腔裡咣咣的跳,跳得她腦仁疼。
美人痣很快就回來,手裡端了一隻木盆,盆裡搖搖晃晃半盆熱水,泡着一條雪白的手巾。
把木盆也擱在桌上,他又低頭對她道。
“陛下請梳洗,奴婢在外面候着。”
說完,他又退出去,把門關上。
末璃這回總算是回過一點神,眼珠子轉動,看看燈,看看水,又看看桌子,看看地。看了一會,彷彿是終於弄明白自己身在何處,該做何事,這才一步一步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桌邊的凳子上。
她這就算是……跑出來了?
長吁一口氣,結果出氣到一半就在喉嚨裡哽住,化成一聲哽咽。她掩面撲倒在桌上,失聲抽泣起來。
這算不算劫後餘生?她應該慶幸,對吧。可心裡……怎麼這麼堵得慌!
她怎麼就會落到如此地步?
攝政王究竟是怎麼了?怎麼會做出這樣荒唐的事?怎麼會對她有這樣荒唐的想法?
她真是錯看了他!男人!禽獸!
這一次她跑了,他沒得逞。那下一次呢?這皇宮就是一座逃不出的牢籠,她逃得過這一次,還能逃得過下一次?
下一次,誰能來救她?她不敢想,越想越傷心。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得,滴滴答答往下掉。
她覺得委屈,滔天的委屈。可又不敢大聲痛哭,只能掩面抽泣。哭得氣喘,哭得心痛,哭得柔腸寸斷。
“陛下,保重身體!”屋外,美人痣輕聲勸道。
末璃吭吭的抽氣,木愣愣的擡起頭,想了好一會纔回過味來。心裡明白他言下之意不是真要她保重身體,而是叫她抓緊時間,同時收斂動靜,免得驚動了別人。
哈!堂堂九五至尊,受了委屈不能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卻只能躲起來偷偷哭。還是爲了那種事,說出去太沒臉。
可臉有個屁用!她要是有臉,她還會遇上這樣的事?就是因爲她沒臉,所以這皇宮裡誰都能欺負她。
奴婢能欺負她,百官能欺負她,而攝政王……更能。他肆無忌憚,任性荒唐,爲所欲爲,無法無天!
她怎麼就這麼恨!
咬着牙,把喉嚨裡的哽咽嚥下,她擡起頭,用衣袖胡亂擦臉。
臉上全是淚,還有汗,還有……
想起展萬鈞捧着她的臉兜頭狂吻狂親,她就差點要吐。
好惡心!
蹭得起身,連袖子都來不及卷,她伸手一把撈起木盆裡的手巾,用力往臉上擦。
好惡心!全是他的氣味,好惡心!臉上,手上,脖子上,到處都有!
她擦出一片紅,頭臉火辣辣的疼,卻還是覺得不夠。擦着擦着,她又忍不住要哭,連忙攤開手,把臉埋在手巾裡,捂住嘴。
好恨,她真的好恨!
恨展萬鈞的荒唐!恨老天爺的作弄!也恨自己的無能!
梅若華站在屋外,豎起耳朵聽。
屋裡的小皇帝嗚嗚咽咽的哭,細細嘩嘩的洗,過了一會,又是嗚嗚咽咽的哭。
這可憐的孩子,今天真是受了大委屈。
誰能料到,攝政王竟然存了那樣的心思。簡直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
可他本就是這樣一條逆龍!這皇宮裡,又有誰敢違他的意!
也難怪那些伺候的奴婢一個個都躲起來,叫小陛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他若是不站出來,陛下今天晚上會遭遇什麼,都不敢想!可就算逃過了今朝,往後呢?陛下勢單力薄,這深宮之中又有誰能幫她。
而自己,今天出了頭,明天如何一個下場,卻也是隻有天知道了。無聲嘆息,他微微皺眉。
估摸着屋子裡的動靜小了,他這才輕輕叩門。
“陛下,奴婢進來伺候。”
裡面小皇帝唔了一聲,聽聲音似乎是冷靜下來了。
梅若華這才推門而入。
屋子裡,小皇帝坐在凳子上,胳膊搭在桌上,袖子上全是水,也不知是熱水還是淚水。她微微低這頭,面色蒼白,兩眼哭得通紅,都腫了。
他上前,微微躬身。
“陛下頭髮亂了,奴婢給您理理。”
末璃點了點頭。
他便從懷裡掏出一柄小巧的銀梳,輕手輕腳的站到身後幫她把歪了的金冠摘下,用梳子小心翼翼的攏頭髮。
剛纔在水榭芳汀,她幾乎和展萬鈞打了一場肉搏戰,衣服頭髮全亂了。
衣服她自己收拾了一下,這頭髮,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等把頭髮攏好了,她緩緩擡起頭,看了“美人痣”一眼,沙啞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都伺候了她好些時候,今天又救了她,她卻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呢。
“奴婢姓梅,叫梅若華。”梅若華拿起桌上的金冠,輕輕釦在她頭頂,用簪子別住,再轉身到前面,彎腰給她繫上帶。
“噢,梅若華。”末璃點點頭,仰頭看了對方一眼。
“你爲什麼要救我?”她又問。
這皇宮裡,沒人會做“見義勇爲”的事。美人痣今天出頭,是冒着性命危險,她總要知道對方是爲了什麼。
梅若華的手停住,隨即後退一步,把衣冠一整,在她跟前噗通一聲跪下,雙手托起手裡的銀梳。
“回稟陛下,奴婢以前受過昭儀娘娘的大恩。娘娘吩咐奴婢照顧陛下,奴婢九死一生未敢忘懷!”
末璃愣住,伸手接過那柄銀梳。只見梳子背上赫然刻着那個幾乎快要被她遺忘的標記!
“啊?你是……”
梅若華低頭。
“正是奴婢。以前奴婢不敢相認,是想暗中保護陛下。後來萬全公公出了事,奴婢就想着到陛下身邊來,近身保護。奴婢無能,今日叫陛下受驚了。”
末璃伸手把梳子握緊,眼淚嘩的又淌出。她用力咬着下嘴脣,仰頭眨眼,把眼淚硬生生的逼回去。忍了好一會,才伸手抹了抹眼眶,低頭起身一把扶起梅若華,哽咽道。
“可你今天救了我,明天……是我害了你!”
她真是萬萬沒想到,這“美人痣”竟然就是崔昭儀在宮裡給她安排的那最後一個保險。
可如今,這個保險也要被她害了。
今天晚上的事,成了,受委屈的就只是她一個。不成,則不知要牽連多少人!
而眼前這個梅若華,肯定是攝政王臺風尾掃到的第一人!
她身邊已經沒人了,再失去一個,可怎麼辦。
梅若華低頭道。
“陛下不要顧及奴婢。能爲陛下效忠,是奴婢的福分。昭儀娘娘對奴婢有大恩,奴婢萬死不得報一二。”
胡扯!末璃心痛如鉸。都是人命,誰又比誰貴重!
“陛下,此非久留之地。奴婢帶你儘快回宮吧。”
末璃點點頭,可心卻是緩緩沉落。
回去?回哪裡去?清心殿嗎?隔壁就是御正殿,她是出了狼窩,又入虎穴。
她逃不出去!
梅若華趁着夜色帶小皇帝從小路繞回清心殿,因爲出去時也是他跟着去的,故而兩人一起回來,衆人並沒有察覺什麼不對。
倒是寶盒瞧着末璃眼睛紅紅,衣服亂亂,頭髮蓬蓬的樣子,心就突突亂跳。
可是兩人一口咬定是喝多了的緣故,她也找不出錯。
只是在心裡越發埋怨,攝政王是越來越荒唐,竟然半夜三更找小主子去喝酒。小主子也是,跟這狼子野心的東西親熱個屁。他能有什麼好心?這皇宮裡,就屬他最壞!
末璃心想,姐姐你說的太對了。那老東西,太壞太壞了!你都想不出他能有多壞!
她今天累了一天,又受了一場驚嚇,整個人的精力都被耗空了。回到家人身邊,感覺自己安全了,就再提不起一絲精神。
寶盒連忙伺候她更衣梳洗,躺下歇息。
她頭沾枕頭,就昏昏然睡過去。在夢裡,也是眉頭緊鎖。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不說這邊小皇帝睡下。但說水榭芳汀裡,攝政王正懊惱的想要生吃活人!
興頭上,好事被攪,令人火冒三丈。
然而那勾人的小東西離去,這屋子裡的暖風香霧也隨之而散,冷清的風吹入,也把他吹得清醒了一些。
不是不懊惱的!這叫什麼事!他怎麼就會做出這樣的事?
去強迫別人已經夠糊塗,怎麼下手的對象還會是那小蘿蔔頭?誠然,這孩子長得漂亮。他也承認,自己是有那麼一點莫名其妙的心思。
可霸王硬上弓是怎麼個路數?他何至於急成這樣?
簡直是瘋了!
不對!不是他瘋了!而是這裡面有鬼!
他皺眉,握拳,蹭的起身,旋風似得刮到外面。
外面桌案上,杯盤碗碟俱在,並無一樣有異。
他雙目如電,鷹隼似得掠過,眉頭越皺越緊。
是那荼蘼花露嗎?他就喝了那半杯殘酒。可這東西小傢伙也喝了,並無異狀。亦或是燒的香有異?
此刻香爐裡香灰已經燃盡,只剩下微微一點溫熱。
今天在這屋子裡出現過的人,除了他自己和小皇帝,都有可疑。
到底是什麼人,如此厲害,把手都伸到皇宮裡,伸到他身邊了。
對了?還有那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太監!
怎麼就這麼巧!
他記得這人還是王寶寶推薦的,這老東西如今辦差是越來越不行了,送了這麼個東西上來。
對梅若華,他心裡知道自己是遷怒了。可這怒氣總要有個發泄的口,而這姓梅的太監也確實可疑。
別人都不出來,爲什麼就他出頭?他可不信,這狗奴婢是爲了對小皇帝盡忠。
他算小傢伙的什麼人!
而且,他還以爲這狗東西是假傳消息,哪知柳傲君還真等在另一條廊下求見。
這就耐人尋味了!這狗東西,絕不簡單!
他得找找麻煩,也許撬開了這狗東西的嘴,能得到些意想不到的消息。
柳傲君在廊下等了好一會,也不見那說去傳信的太監回來。心裡覺得蹊蹺,就趕忙快步跑過來。
就瞧見展萬鈞沉着一張臉站在空無一人的屋裡,定定看着左首的桌案,雙眉緊皺能夾死蚊子。
他趕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禮。
“傲君拜見王爺。”
展萬鈞深吸一口氣,把胸膛裡不住涌動的狐疑,懊惱,燒灼,統統壓下,緩緩轉過身。
“什麼事?”
柳傲君直起身,擡腳進去,到他跟前,壓低聲音道。
“啓稟王爺,唐家那邊來信,那批東西已經準備好了,是否需要即刻運送出去?”
展萬鈞眼皮一垂,伸手一擺。
“不必,我親自過去,再做決定。”
柳傲君愣了一下。
“王爺親自去?那這京城裡……”
展萬鈞卻轉了話頭。
“讓唐家查的事,怎麼樣了?”
一說這個,柳傲君臉色一變。
“那批毒箭,確實是唐家做的。”
展萬鈞冷哼一聲,把袖子一甩,背手冷笑道。
“唐家這是要反了?”
柳傲君臉色大變,撩起衣襬噗通就跪下道。
“王爺明鑑,唐家萬萬不敢!”
展萬鈞哼一聲,踱步走到左首案前,撩起衣襬一屁股坐下,目光盯着桌上那壺荼蘼香露。
“諒他們也不敢!”
“王爺明鑑。此時定有蹊蹺!請王爺明察!”柳傲君磕頭道。
展萬鈞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刮搔桌面。
“是啊,我若不去明察,只怕唐家人也無法給我一個交代。”
柳傲君不敢擡頭,心裡總算明白爲什麼攝政王要親自過去了。
晉城唐家到底出了什麼岔子?怎麼鬧出這種事!在流民巷刺殺王爺和小皇帝的毒箭,竟然出自唐家堡。難怪這麼厲害!
可唐家乃是效忠王爺的,又怎麼敢私賣重箭毒箭給行刺王爺的人?
這說不通啊!裡面肯定有什麼誤會!
可王爺要是去了,這京城裡怎麼辦?
如今小皇帝這邊的風也亂,長生觀還往裡煽風點火,京城這邊也離不開王爺。
看着下首柳傲君臉色變了又變,展萬鈞輕輕一敲桌子。
“起來吧。京城這邊不必擔憂,我會帶陛下一起去。”
這話一出,柳傲君就刷的擡起頭,瞪大眼。
“王爺要帶陛下去晉城?”
展萬鈞點點頭。
這可把柳傲君嚇壞了。
晉城乃是鎏玥重鎮,盛產鐵器。鎏玥全國的鐵礦十之*最後都匯聚到晉城,而晉城所產的鐵器,亦佔全國六成。
*成的鐵礦進入,產出六成的鐵器,入多出少,看似怪異。其實這很正常,因爲晉城的鐵主要用於兵器製造,民用農用只佔三成。
然便是這三成,也是全國的六成。
而其他七成,則全是兵器。重箭重弩,刀槍斧鉞,鎏玥將士們手裡的兵器,有八成都出自晉州。
而攝政王手下的兵,則幾乎人人都用來自晉城的武器。
製造這些武器的,就是唐家的人。唐家人能巧善工,改良了很多兵器。依仗着攝政王的庇護,又佔據晉州地勢,如今儼然已是一方雄霸。
如此重要的地方,王爺竟然要帶着小皇帝一起過去。
這太不可思議了!
萬一……
展萬鈞彷彿是看破他的心思,把桌上的酒壺一勾,往玉盞裡傾了半盞花露,芬芳的香氣頓時瀰漫開。
哼哼一聲笑,他道。
“你怕那小兒跟去,能翻了天?此事我自有打算,不必再說了。”
柳傲君微微一怔。
陛下只是一個孩子,自然不足爲懼。
可是,究竟是什麼讓王爺動了這樣的心思,帶小皇帝去晉城。且不說小皇帝是個從未出過門的深宮幼子,這出去一趟,會不會有個好歹,也是未嘗可知。
但說讓這孩子見識了晉城,會不會在她心裡種下什麼不必要的念頭。
將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王爺!
然而他家王爺是說一不二的偉男子,決定了的事,別人再說也沒用。
柳傲君也只好安奈下心中的不安,閉嘴不說了。
末璃閉眼就跌進一團漆黑裡。黑暗中,她蹣跚而行,腳下全是亂石,絆得她跌跌撞撞。
走着走着,就碰上了崔昭儀。崔昭儀一身素裹,抓着她的手問她逃出皇宮了沒有?
末璃心中發苦,不說話只落淚。
崔昭儀就怒了,罵她沒用。
她也無法辯解,只是哭。哭着哭着,突然萬全也跑出來,一身是血。撲過來就對着她哭喊,說攝政王害了他,要她給自己報仇。
早就知道那老東西是個害人精,她錯信了他!末璃氣得發抖,跳起來到處找刀,要去殺展萬鈞給萬全報仇。
正團團轉的時候,梅若華又從地底下冒出來,探出半個身,雙臂一把抱住她的腳。叫她別去,去了也是送死。
攝政王的手段太厲害,殺人不眨眼。不信,他就扯開衣衫給她看。
攝政王把他的心都挖出去了呢!血淋淋黑洞洞,好大一個口子!
末璃蹭得就被嚇醒,大叫一聲躥起來!
“陛下?”一直守在賬外的寶盒連忙撩開紗帳,探進腦袋。
末璃喘着粗氣,伸手一抹脖子,全是涼涼的冷汗。
想起一身素裹的崔昭儀,滿臉是血的萬全,還有半截埋在土裡當胸一個血口子的梅若華,她渾身打了一個冷戰,扭頭一把抓住寶盒的胳膊。
“梅若華呢?他在哪裡?”
“梅若華?誰?”寶盒愣住。
“就是那個美人痣。”
“啊,他啊!沒看見,躲清閒去了吧。這傢伙,靠不住!”
沒看見?末璃心道不好,一把甩開寶盒的胳膊,翻身躍起,衝出紗帳。
“陛下,鞋,衣服,外面涼!”寶盒七手八腳的撈起衣服鞋子,踢踢踏踏追出去。
“梅若華?梅若華!”末璃甩着袖子,到處喊,到處找。
可就是沒見美人痣出來!
她心裡越發着急,火一陣陣往上拱。
偏偏寶盒還追出來,拿衣服往她身上蓋。
“陛下,涼!”
她氣得伸手一把推開她,握拳怒吼。
“涼個屁!人呢?這清心殿裡的人都死光了!”
寶盒從沒見她發過這樣大的火,抱着衣服一下愣住了。
“陛下,陛下!”突然有人輕喊。
末璃急忙低頭,在一盞鶴型銅燈後面看到趙曉樂探出半個腦袋,朝她招了招手。
她急忙跑過去。
“怎麼回事?”
趙曉樂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二話不說往後面一拉。只見後殿角落裡,有個小太監一邊發抖一邊嗚嗚哭個不停。
見了她的面,噗通就跪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
“求陛下救救梅公公吧。”
一聽這話,末璃腦子就轟的一聲。不祥的預感成真了。
重重一跺腳,她一把拽起那小太監。
“怎麼回事?”
小太監抽抽搭搭,說不出話。還是旁邊小機靈鬼趙曉樂嘰嘰喳喳開口。
“陛下,他是二順子,御膳房送飯的。他跟梅公公,就是那個美人痣是朋友。他說剛纔王寶寶那條老狗帶着人把梅公公抓走了,跟來的人是慎行司的太監。陛下,慎行司是個什麼地方?很可怕?”
末璃倒抽一口涼氣,看着曉樂懵懂的大眼,她都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只能點了點頭,伸手握了握小傢伙的肩膀。
“那地方不可怕,但那地方出來的人,很可怕。”
曉樂彷彿是聽懂了,皺着眉扁了扁嘴。
末璃深吸一口氣,伸手一把從寶盒懷裡抓過衣服披上,然後低頭穿鞋。把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之後,一把抓起那個二順子,往前一推。
“你帶路!我們去救梅公公。”
一聽陛下親自去救,二順子頓時雙眼一亮,伸手一抹臉,挺起胸膛。
“是!奴婢這就帶路!”
“我也去!”趙曉樂舉手道。
寶盒一見這個架勢,雖然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今天晚上的事透着一股蹊蹺和詭異,她不能由着小主子一個人去胡來。
“我也去!”於是寶盒也上前一步。
末璃看着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小太監,一個小道士,一個小宮女,全是婦孺之輩,夠嗆。
可這是她僅有的可用之人了。
深吸一口氣,她挺起胸膛。
“好,一起去!要死,就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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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狂吃醋的後果就是——瘋了!
感謝以下美人爲本座投鑽石,愛你們!(統計至26日下午)
鑽石:Skdidachung,XzSsuu,雨天我在路上,紅葉指間煙,柒肆七七,qqiong213,ngfquiny,arielh256,梨淺隨風,肥狐九,千尋千愛,AMOR。,凝月liang,蔡dy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