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半個月的春闈最終卻花了近二十天的時間才完成,竟比原定的計劃多費了四天時間。
原因是禮部發二十位考官判定的頭等卷子一共一百二十三份打包送給主考官,也就是攝政王展萬鈞過目,結果王爺查看之後一氣全退了回來。
要求重判!
哎喲喂,這是怎麼滴了?好好的錦繡文章,怎麼就入不了王爺的眼,全給退回來了?
大傢伙可都是照着王爺的審美與喜好,精挑細選的這一百二十三份卷子呀?
然而問題就出在這裡!
攝政王當年就是春闈頭一名,狀元郎!一筆錦繡文章,驚動整個京城。當年考官連主考一共一十六名大儒,見了他的文章都是嘖嘖稱奇,讚不絕口。
及至殿試之後,一個和文章一樣錦繡的秒人擺在先帝末熙的跟前,更是震得人人心服口服。
要說攝政王的文章妙在何處?蓋因他當年寫得乃是一篇駢文。
什麼叫駢文呢?就是對仗工整,偶偶成對,朗朗上口,韻律優美,辭藻華麗的一種文體。譬如在現代人盡皆知耳熟能詳的千古絕作,曹子建的就是標準的駢文體。
美不勝收,華麗無比!
寫這樣的文章,端的是需要文采風流,學貫古今,否則哪裡去搜腸刮肚寫那麼多對仗工整,韻律成對的華麗美句。
這一回他當主考官,底下人自然以他馬首是瞻,要照着他的樣子選才俊。
故而這一百二十三份卷子送上來,每一份都是極其優美華麗韻律成對的駢文體。
考官們自覺是拍了攝政王的馬屁,哪成想馬屁拍在馬腿山,王爺一腳就全給踢回來了。
王爺不買賬,禮部貢院大堂裡,二十位考官是面面相覷。
這下怎麼辦?看來看去,只好把目光都對準領頭羊,翰林院大學士蔣靈溪。
蔣靈溪也是滿頭大汗,長吁短嘆。但攝政王選他自然是有原因的,這老頭雖然有點權迷,但腦子還行,辦事能力也頗有。
蔣大人在大堂裡來回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最後振臂一揮。
“來人,拿上我的拜帖,去宮裡一趟。”
“去宮裡?請旨?”
“不,找王公公。”
王公公者,自然是王寶寶。可找他幹嘛?
見他們還是一副不開竅的模樣,蔣靈溪連連嘆息。
“找王公公借一些王爺的摺子來看看!”
哦!原來如此!這一下大夥都明白過來!
對咯!他們只顧着照十年前的馬屁拍,卻忘了如今攝政王早已經位高權重,只怕口味也變了。拍馬屁也得與時俱進呀!
得!那就趕緊的吧!
按說入了宮的摺子哪能隨便拿出來?但這不是救急麼。可饒是如此,想從王寶寶手裡討東西,沒那麼容易。
蔣靈溪也不是笨蛋,當即讓拿拜帖的人揣了張一千兩的銀票過去。
看在銀票的份上,王公公很痛快的拿了一本無關緊要的摺子出借。
請到了王爺的摺子,大家聚攏在一起觀摩一番之後,個個都開了靈竅。
果然王爺是變了口味,如今該走白文了,再不賣弄駢文體。
得了,那就照着這個口味重選吧。
如此一番折騰,便又多花了四日的功夫。就這還是大人們加班加點,夜以繼日趕出來的呢。
好容易又重選了一百二十三份送過去,這一回打回來的只有十三份。王爺認爲“名不副實”,踢掉了。
所以攏共過了春闈的是一百一十位學子。
於是禮部着人抄了名單,大紅紙貼在門口,這就是放榜了。
當然,至此這一百一十位學子只能算是取得了決賽資格。還未到功成名就之時,還有臨門一腳要踢。
而這臨門一腳又是最關鍵的,那邊是——殿試。
畢竟歷朝歷代在殿試這一關被刷下來的人也不少。
殿試原本是定在七日之後,可禮部拖了四天才放榜,已經誤了工夫。故而攝政王着令欽天監另選日子。欽天監查了黃曆,又進行了占卜,定了十日之後。
如此禮部又貼了告示,着令上榜的學子好生保重,溫習功課,以便在聖駕跟前爭光露臉。
這榜單拖了四日才放,已經叫京城裡的學子人人怨聲載道,懷疑禮部又出了貓膩。及至四日後放榜,好傢伙,直接炸開了鍋!
好些學子直接衝到禮部衙門,擊鼓鳴冤。更有人到皇城口敲登聞鼓,告御狀。
鳴冤也罷,告狀也罷,都只爲了一樁。那就是——卷子判錯了!
科舉這一條路自古都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朝放榜,那必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能來京城參加春闈的,都是各省各地的佼佼者。讀書人個個心高氣傲,沒人會覺得自己活該落榜。
可真等到這一天放了榜,發現自己落榜了。
任誰都受不了!
普通人受不了,有嚎啕大哭的,有捶胸頓足的,甚至上吊跳河的都有。爲此京城衙門和金羽衛都在全城加派了人手,各家客棧也都被告知,要留心落榜學子尋短見。
普通人尚且受不了,那些才高八斗,風采風流,一心一意覺得自己必須上榜的,一旦也落了榜,那就更受不了。
王爺當年的妙文那時街頭巷尾,人盡皆知。在學子們之中也是口口相傳,頗受讚譽。但凡會寫駢文的,哪一個不熟。
自打傳出攝政王當主考官,學子裡就不乏鑽營之輩變着法的連夜揣摩學習王爺的文風,想要投其所好。
而學子裡本身就不乏寫駢文寫的妙筆生花的學子,更是歡天喜地。
一時間,考場上人人都以駢文體爲貴。
可哪成想,王爺愣是換了口味,喜歡了白文。這下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若是別的事,空了也就空了。這可是一輩子的前程!這哪裡受得了!
學子們又看不到大內的摺子,哪裡知道王爺換了口味。便認定是有人搗鬼,插手了選拔。
和王爺作對的,是誰?
毫無疑問,當然是小陛下呀。
你看小陛下開春就出來冒頭,在天下學子跟前搶了王爺的風頭。結果被王爺一個回馬槍殺倒在地,又縮在清心殿裡當蝸牛。
這口氣能忍?
王爺風采風流,自己就寫的一手妙筆生花。當年還替陛下寫過一篇罪己詔,那文采,就別提了。
他怎麼可能會不喜歡駢文體呢!
白文是什麼東西?大白話!誰喜歡大白話?除了那個連太學都沒上過幾天的文盲皇帝,還有誰?
好意思不好意思!
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
這禮部鳴冤的禮部去管,可這登聞鼓一敲,末璃不能不管。結果一看狀子,好傢伙,怎麼她就得罪這幫學子了?
主考官是展萬鈞,這事她一點沒插手,也不打算插手。這讓她怎麼管?
幸好王爺得知學子們敲登聞鼓,告到陛下跟前,麻溜就過來。一看狀子,當即撕得粉碎,嗤之以鼻。
“吃飽了撐着,胡鬧!”
末璃並不知這其中的緣由,自然要問。
“卷子都是你選的?”
“怎麼?陛下有異議?”王爺回頭一瞪眼。
“沒有沒有!你的本事我完全相信。但……爲什麼他們不服?”
展萬鈞重重冷哼一聲。
“他們自然不服。個個都以爲寫一筆錦繡文章就能當官入仕。朝廷選拔人才,要的是經世濟民的棟樑之才,可不是賣弄筆墨的風流才子!”
這話一出,末璃就懂了大半。
對頭!就跟現代公務員考試,考的是策論政論,而不是寫小說詩歌散文。風花雪月這一套,可不能拿來治國。
見她懂,他臉色便略好。
“這些讀書人,知道我是主考官,就個個都寫駢文體,以爲我會喜歡。便是衝着這汲汲鑽營的態度,也要不得!倘若爲官的個個都只想着拍上司的馬屁,而不是爲國爲民,那又有何用!我鎏玥拍馬屁的人還嫌少?哼!這事你別管,讓他們鬧去,我自有辦法收拾!”
說完,重重一甩袖。
“是是是,愛卿說的極是,極是。朝廷要的就是愛卿你這種經世濟民的棟樑之才!有你在,我鎏玥天下定能固若磐石!”小皇帝舉雙腳雙手贊成,馬屁是不要錢的往他頭上拍。
瞧着她小狗腿的模樣,攝政王磨了磨後槽牙。
看看,他身邊這一位就是個拍馬屁的頭等好手。
王爺眼中兇光一閃,小皇帝頓覺屁股一疼。糟了,馬屁好像是拍在馬腿上了。
但見王爺蹭蹭上前,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
“既然微臣如此重要,陛下又當如何籠絡?”
擦!這話一聽就不對味!
“你想幹嘛?”
“我想幹!”
大權臣磨着後槽牙,咬牙切齒道。
喂!她還小呢!
展萬鈞叫她不要管,末璃自然樂得清靜,躲在清心殿裡不管外面的風風雨雨。
何況王爺說了,殿試的日子定了,可這殿試的題目還沒定。既然是殿試,那這題目就得她這個皇帝出。
不知道她想怎麼考這幫萬里挑一的學子精英。但總之,這事她自己定,他不管。
哎喲喂呀,這可把末璃給難死了。
讓她出題考這幫上榜的學子?這怎麼行!跟他們比,她就是小學生的程度。她要是出的不好,豈不被人笑話死。
她是死皮賴臉的求他幫忙,但王爺是鐵了心不管事。並且擡出軍國大事,國計民生。表示他忙得很,別煩他。
擦!沒義氣!不就是她拒絕了他想要“幹”的要求麼。
上回那麼驚悚,那麼尷尬,也不給她時間緩緩。真是的,心裡陰影很大的,好不好。
得,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還是得靠自己!
把清心殿的大門一關,陛下決定好好琢磨琢磨,一定要弄出一個漂亮的考題來。
展萬鈞叫末璃不要管那幫鬧事的學子,而他自己也沒管。除了把敲登聞鼓的都抓起來打了板子,治了一個驚擾聖駕的罪名。
書生造反,十年不成。不是他看不起書生,而是這一回書生們自己都不是一條心。
本來就是嘛,一朝放榜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愁的人要喊冤要告狀,那歡喜的人怎麼辦?
哦,卷子判錯了,他們上榜是不應該的。這怎麼成!
你們一個個是風采風流,真才實學。難道他們就是欺世盜名,一肚草包?
大家都是十年寒窗,也是經過省試的,寫文章誰怕誰啊。
你們自己寫駢文,馬屁拍馬腳上,還賴他們功名有虧。
好大的臉!
都不用王爺收拾,上榜的學子們就聯合起來把這班告狀鬧事的學子打了個屁滾尿流。當然咯,文人打架是動嘴不動手。
都是能說會道還能寫的,好這一下子,京城裡打起了筆墨官司。兩派學子是當面鑼對面鼓,幹上了。
寫駢文體的罵白文體的鄉野粗魯之輩,不識文章精妙。寫白文的罵駢文的只知辭藻堆砌,文章空洞無物。
大家你來我往,在茶館酒肆菜市口約架,鬥文採,好不熱鬧。
然而這一斗,倒也開啓了鎏玥文壇一個新時代。一家獨大的駢文體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直接導致後來的逐漸沒落。
而言之有物,有啥說啥的白文體則漸漸走上潮流。這也使得後來的文壇以及朝廷少了許多麻煩,大家都是有話說話,簡簡單單,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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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千愛(月票1,評價票1)13958833207(月票1)huweiiew0556(評價票1)肥狐九(鑽石1,鮮花1)kdidag(鑽石1,鮮花1)雖然王爺和小陛下都不喜歡駢文體,但駢文體的美文還是很有意思的。感謝美人們的愛,麼麼噠!皇上請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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