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長生觀,求祁進,求他救展萬鈞!
末璃的雙眼一下就亮了。
她蹭的站起來。
“我去!這就去!”
說着,她就跟無頭蒼蠅似得,嗡嗡要飛。
身後,展萬鈞輕輕拉了她一把。她立刻又坐回去,轉身握緊他的手。
“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叫太醫?”
展萬鈞搖了搖頭,轉頭看向柳傲君。
柳傲君膝行上前。
“王爺放心,在下會安排好一切,一定萬無一失。”
展萬鈞這才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又掉頭看着小皇帝,深深凝視。
末璃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低下頭用衣袖抹臉。一定是她哭得滿臉花,叫他笑話了。
柳傲君起身,低頭看了一眼小皇帝,又看了一眼攝政王,抿了抿嘴,悄然退下。臨走時,還拉了拉龐瑤的胳膊。
龐瑤有點不解,伸手指了指牀榻上躺着的展萬鈞。柳傲君搖了搖頭,硬是把他一起拽了出來。
到殿外,寒風一激,兩人都打了個噴嚏,引得站在外面守門的賴滄瀾哈哈一笑。
被一個毛頭小子笑話了,龐瑤有點不樂意,瞪眼喝道。
“賴家小子你笑誰呢?”
賴滄瀾眼皮一翻。
“誰應笑誰!”
見對方如此傲慢,身爲一等上國柱大將軍的龐瑤頓時惱了,拔拳要上前理論。
柳傲君一把攔住他,搶先一步上前,拱手給賴滄瀾施了一禮。
賴滄瀾也知道他是柳傲君,對方突然上前施禮,叫這孩子不由側身一躲,警惕瞪眼。
柳傲君微微一笑。
“小將軍不要見怪。上將軍不是故意和你置氣的,只是心裡不痛快。”
賴滄瀾一聽這話,把手裡的鋼槍往地上一插,哼了一聲。
“他不痛快就找我麻煩,那我要是不痛快,我找誰去撒氣?”
龐瑤一聽這話就氣不打從一處來,柳傲君忙攔他,定定看着賴滄瀾。
“今日陛下多虧有小將軍護衛,才能轉危爲安,將軍當居首功。”
一聽這話,賴滄瀾斜眼看了柳傲君一眼,又是一哼。
“首功?我賴家忠君護國,可不是爲了什麼首功。倒是你們,不好好看着攝政王,來我這兒耍什麼嘴皮子!”
這話一出,龐瑤和柳傲君都變了臉色。
柳傲君沒想到對方賴滄瀾已經知道攝政王情況不好,頓時心驚不已。然而現在也不是和賴滄瀾計較這些的時候,知道了也好,正好拿來一用。
於是他再次上前逼近一步。
“既然小將軍都知道了,那柳某我也就實話實說了。”
“說什麼?”賴滄瀾瞪眼,面露警惕。
“明日陛下要去長生觀還願,還望小將軍再護陛下一程!”柳傲君道。
賴滄瀾一挑眉。
“這個時候陛下要去長生觀還願?做什麼?”
柳傲君只是笑,卻不答。
他不說,賴滄瀾自己想也能想明白。但沒想到攝政王竟是這樣兇險,必須到長生觀去求祁進才能救?而攝政王要去長生觀,爲什麼還非得帶上小皇帝?
攝政王就這麼不相信小皇帝?非得栓在身邊才安心?
可小皇帝,有這麼重要嗎?
京城裡無人知道小皇帝背後就是長生觀。攝政王帶着小皇帝去長生觀,他就不怕自己有去無回?
那小皇帝本人,又是個什麼想法呢?
爲什麼這樣一趟差事,攝政王府的金羽衛不去做,偏要他一個外人來做?
處處透着蹊蹺!叫人滿腹狐疑!
知道對方滿腹狐疑,可柳傲君也實在不能解釋清楚,只好抱拳一握。
“小將軍,賴家世代忠義,柳某隻求你保護陛下聖安。其餘,一概可以不管!”
他把話說到這份上,叫賴滄瀾也無可推辭。
於是小將軍也一抱拳。
“保護陛下乃是我的職責所在。若陛下確實要前往長生觀還願,我自當一路護衛,保護聖駕!”
“好,有小將軍這句話,柳某就安心了。我攝政王府上下,謝過小將軍!”
他低頭欲拜,被賴滄瀾一把攔住。
“我只護衛陛下,不管其他!”
柳傲君一把重重握住他的手。
“這就夠了!”
清晨,天光微亮,單調的軲轆聲就從宣和門傳出。
一前一後兩輛馬車由四隊御林軍護衛着,在前頭一匹白馬的帶領下,緩緩駛出宣和門,進入京城主幹道。
白馬上坐着的銀盔紅纓小將軍,自然就是賴滄瀾。
馬車裡前一輛坐的是趙曉樂和小乖,畢竟對外宣稱乃是小皇帝去長生觀燒香還願,答謝觀主祁進送自己萬壽節賀禮。
後一輛明黃御駕裡坐的自然就是小皇帝,因爲萬全已經死了,所以跟在馬車旁的是一個臉生的太監,眉清目秀,眼角一顆美人痣。
美人痣乃是王寶寶推薦的,毫無意外屬於攝政王一黨。寶盒雖然憤怒,卻也無奈,只能每天拉長臉挑三揀四。然而美人痣卻是個麪糰似得性子,導致她的攻擊都打在棉花上,一點反應都沒有。
末璃如今心思都放在展萬鈞身上,也懶得搭理這兩人的官司。
坐在車裡,她抱着沉甸甸的煞星爺爺,心也被壓的沉沉的。
往日裡,天沒亮京城的主幹道上就有老百姓支了早點攤做生意。然而此刻,天光已經微亮,主幹道上卻仍是一個人都沒有。
不但街道上沒有人,就是整個京城也靜悄悄的,彷彿除了這一隊馬車,整個城裡就再沒有其他活人。
賴滄瀾在馬上皺了皺眉,隨即暗罵一句。
想不到攝政王府的手段這麼厲害!一夜之間,竟能控制整個京城。攝政王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以至於柳傲君要在京城裡全面戒嚴。
一定是相當了不得的大事。
天下動盪,就在眼前,叫他是一陣心慌,一陣心馳。
心慌是天下大亂,生靈必然塗炭。心馳則是亂世出英雄,正是他一顯身手的好時候。
車隊出了城,也是一路平平安安,只有黃泥地裡來不及掩蓋的新鮮血跡昭示着那些可能發生卻未曾發生的不安隱患。
柳傲君騎着一匹黑馬一人一騎在路邊相送,遙遙望着。
賴滄瀾皺了皺眉,對他抱拳,並注意到他手裡拿着一柄軟劍,劍鋒還在滴血。
這不免讓小將軍有些懊惱,這路上的刺客都讓他們殺光了,還要他做什麼?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末璃坐在車裡微微撩起車簾一角,看到了路邊的柳傲君,呀的叫了一聲。懷裡閉目養神的展萬鈞睫毛動了動。
她連忙放下簾子,低頭在他耳邊說。
“是柳卿家,在路邊望着。”
展萬鈞哼了一聲。
這些人終歸還是不放心!唉,也是爲了他。
末璃端詳他黑氣沉沉的臉,伸手在他緊皺的眉心揉了揉。
展萬鈞沉沉的睜開眼,略帶疲憊的看了看她。
都什麼時候了,她還跟他鬧。
末璃看着他埋怨的眼,伸手把他往懷裡抱了抱。
他肩寬,她身窄,跟猴子抱狗熊似的,實在不怎麼好看。然而她就是想抱着他,唯有抱着他,她心裡才稍微安寧一些。
展萬鈞察覺到她的不安和惶恐,然而他以爲小皇帝是擔心自己的傷。這讓他心裡有些得意,認定這孩子把自己放在心裡。
但其實末璃只是很單純的怕他死了,他死了就意味着天下大亂,羣衆逐鹿。那可就太恐怖了!天下,還是太平一些的好。
她已經習慣了由他撐開天地,擋風遮雨。也習慣了他偶爾的體貼,偶爾的溫柔。對方也剛剛明確表態,護她周全。
她的未來,曙光乍現,儼然一片光明。怎麼能戛然而止!
戰戰兢兢一路,馬車終於停下。賴滄瀾翻身下馬,小跑到車前。
“陛下,長生觀到了。”
末璃深吸一口氣,壓着心頭的恐懼道。
“我們,上山!”
“是!”賴滄瀾答應一聲,隨即伸手一揮。
立刻有一隊將士上前,噼裡啪啦的拆車轅車輪,把車廂卸下來,扛着走。
柳傲君囑咐過,除非見到祁進,否則不許讓陛下下車,以防萬一。
車廂被人扛着,末璃只覺得自己跟坐了電梯似得,搖搖晃晃就上去了。
車廂一路搖搖晃晃到山門,玄靈子出來相迎。
“無量天尊,車裡可是陛下?”
“是我。還請道長帶話,我要求見觀主。”隔着車簾,末璃小聲道。
玄靈子看了車簾一眼,手裡的拂塵一揮。
“貧道明瞭。陛下聖駕親臨,乃是我仙門之福。只是觀主吩咐了,只見陛下一人。可否請陛下下車,隨貧道入內。”
只見她一個?末璃心就急了,連忙起身。
“我,我不能下車。道長,你跟觀主再說一聲,求求他。他是救苦救難的神仙,請他救救我吧。”
她說得可憐,說着說着就又哭起來。嗚嗚咽咽,叫人聽了心頭髮酸。
玄靈子面有難色,然而猶豫片刻,還是把拂塵一揮,悄然退下,再次入內去見祁進。
賴滄瀾這還是頭一次來長生觀,早就聽說這地方的道士都挺牛氣,排場特別大,就連天皇老子都敢不甩。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皇帝親自上門,都敢叫他下車自己走進去。小皇帝還可憐巴巴的求,求什麼,把攝政王扔車裡,自己趕緊的進去啊。
進去了,往祁進腳下一跪,求他幫自己奪回江山。
回頭再把攝政王弄死,在把京城裡攝政王府那派人統統幹掉。小皇帝就能坐穩江山,當真皇帝。
那多有意思!可小皇帝偏偏死心眼,叫人扼腕長嘆。換是他,早改天換地,改朝換代了。
賴滄瀾看着緊閉的車門,浮想聯翩。
玄靈子很快又回來了,對着車廂稽首一禮道。
“陛下,觀主讓我問你,這樣做,你不悔?”
這話讓末璃一愣,隨即便道。
“不悔!我不悔!”
展萬鈞聽了一把就握住小皇帝的手,閉着眼心緒涌動。
外面賴滄瀾聽了就想扶額,哎喲喂,這死心眼的傢伙。
聽小皇帝說不悔,玄靈子便把拂塵一揮。身後就閃出四個年輕的道士,魚貫兩列而出,擡起車廂。
“那陛下就隨我來吧。”
說罷,玄靈子打頭,四個道士擡着車廂,就進了山門。
賴滄瀾想跟着進去,立刻就被別的道士攔住。
“施主請留步。”
知道這長生觀牛氣,小將軍只好磨了磨後槽牙,悻悻站在山門外等候。
御駕被擡進了後山,一路向上,末璃偶爾撩開車簾,只看到外面峰巒疊起,雲霧繚繞,自己彷彿是在天上飛一般。
着實有點嚇人的說!等整個車廂落了地,她腿都軟的站不起來。
外面玄靈子又道。
“陛下,到了,請出來吧。”
末璃深吸一口氣,伸手插在展萬鈞肋下,用力把他往外拖。
得虧車廂被整個拆下來,放在地上沒臺階。她從裡面鑽出來,咬着牙把展萬鈞也拖出來。頭頂上天光乍現,她扭頭一看,原來是又到了丹房。
方纔還聽見玄靈子在說話,可此刻擡頭一看,卻四下無人了。
長生觀的道士都仙氣飄飄,神仙嘛,來無蹤去無影,也是正常。
她無暇理會這些,只咬着牙把展萬鈞往丹房裡拖。拖了一截,攝政王恍恍惚惚清醒過來,就掙扎着想站起來,自己走進去。
一則是減輕小傢伙的負擔,二則也比較有面子些。
末璃也是萬分希望他能站起來,但現實殘酷,他別說站起來,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不敢讓他再折騰,小皇帝咬着牙硬拖。
長征二萬五千裡,革命烈士靠着雙腳也走過來了。就這麼一百米不到的路,她就不信自己走不來。
生拉硬拽,咬牙切齒,費九牛二虎之力。也得虧攝政王穿的厚,不然後背都能叫石板地磨穿,反正衣服都是磨破了。
末璃拽着展萬鈞跟蝸牛似得一步一步挪到丹房,她半路很想歇一歇,喘口氣,可又怕就這一口氣的功夫,就耽誤了他。
等到了丹室裡,她是頭也暈了,眼也黑了,臉也花了,發也亂了,整個人搖搖晃晃,手腳發顫,滿頭是汗。
一開口,連說話都打顫。
“觀主!神仙!在不在?救命!”
銀光閃耀,祁進又飄飄然現身。
末璃只覺得眼前是光芒萬丈,光裡一團白影飄來飄去。她用力眨眼,結果汗水淌進眼睛裡,辣的她越發睜不開眼。
她一手護着展萬鈞,一手揉眼睛,揉的雙眼通紅,跟兔子似得。
等再擡頭,祁進的白髮白眉就近在眼前,眉心的花鈿殷紅似火,燒得他雙眼裡火光一躥一躥的。
男神乍然現身,一現身就離自己這麼近,大眼瞪小眼,末璃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呀的叫了一聲。
然而祁進就這麼貼着她,逼近。
末璃心登登直跳,對方眼中有火在燒,可逼近而來卻是一股寒氣,這忽冷忽熱,怪嚇人的。
“觀,觀主!救命!”她想起正事,連忙把這古怪的心思壓下,用力扶起展萬鈞。
祁進扭頭看了展萬鈞一眼,冷冷一笑,隨後又扭頭盯着她。
“救命?救誰的命?他的?還是你的?”
末璃愣一下。
“當,當然是攝政王的!觀主,你快救他,我求你了!”
“求我?”祁進忽而扭頭大笑,彷彿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這態度讓末璃覺得很尷尬,又很惶恐。怎麼男神跟說好的不一樣了?上次,他還對她很親切的呀。怎麼這次就……
哦,是不是因爲這次她是來給他添麻煩的緣故。
末璃連忙扶展萬鈞躺下,跪地合掌朝祁進拜了拜。
“神仙,你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求你,救救攝政王吧。我需要他,鎏玥的黎民百姓也需要他。”
祁進笑了一會,嘎然停住,仙氣飄飄的站着,含笑低頭看她。
“你需要他?他可是要殺你的人。”
末璃連忙搖頭。
“不會。他不會!他答應過我,不會殺我的。”
“你信?”祁進微微一挑眉,雙眼一眯。
末璃用力點頭。
“我信,我當然信!”
祁進哼哼一笑,忽而拔地而起,凌空一旋,翩然就落在丹爐前。
末璃看着他,自然也看到他身邊的丹爐,發現這丹爐變了樣。爐中的火光越發盛,而且發藍,那是一種純粹的靛藍。自黝黑的爐壁透出,光芒耀眼。
她學過化學,知道這意味着丹爐裡的溫度那是相當高,起碼上兩千度。
這裡面到底在煉什麼仙丹,竟然要這麼高的溫度。
哦,對了,不是仙丹,是仙器。祁進跟她說過的。
察覺到她的目光,祁進也扭頭看丹爐,伸手在爐壁上輕輕一撫。
末璃登時叫了一聲。
“小心,很燙的!”
祁進的手撫過,爐壁上立刻燒起串串火苗,火苗在他的手上燃燒,但他的手卻絲毫不受影響。
這叫末璃瞪大眼,看傻了。
爐內兩千度以上,爐壁也不會低,都起火了喂。可你看他一點事都沒有!神仙就是神仙,果然牛X啊!
這麼牛的神仙,一定能救攝政王的。
她越發信心十足,看着祁進的眼神也越灼熱。
也許是這灼熱的眼神討好了這位神仙,祁進雙足一頓,又翩然到她跟前,伏身看着她的雙眼,伸手一指旁邊的展萬鈞道。
“你不用怕他。”
末璃愣一下。
“我,我不怕呀。”
“好!等他死了,我自會幫你。這天下,就是你的了!你就是這鎏玥名正言順的皇帝。”他說。
末璃呆住,隨後連忙搖頭。
“不不不,我不要他死。我不要當皇帝!”
祁進雙眼一眯。
“你不要他死?爲什麼?”
爲什麼?這還用問。末璃蹭的跳起,握緊拳頭。
“他死了,我也活不成。這天下,那麼多人想當皇帝,哪一個容得下我?好不容易,他能容我。他不會殺我,他答應我的。我不要當皇帝,我不要!”
祁進微微一笑。
“好,不當皇帝。你放心,他死了,我也不會叫別人害你。我護着你!”
這話讓末璃一怔。
男神也答應護着她,這是個好消息啊。可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爲男神話裡話外,都想攝政王去死,不想救他。
想通了這點,末璃就急了,上前噗通就給祁進跪下。
“不要!我不要他死,我不要!”
祁進皺眉。
“我護着你,不會讓任何人害你,你還有什麼不滿?”
末璃用力搖頭,眼淚噗噗往下掉。
“我不要!我不要他死,我要他活着!”
“爲什麼?”祁進喝道。
爲什麼?末璃愣住了。
爲什麼?爲什麼非得要爲什麼?她就是不想他死嘛!
莫名其妙穿到這鬼地方,莫名其妙當了個假皇子,又莫名其妙成了皇帝。她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死了。
崔昭儀死了,萬全也死了,現在就剩下寶盒。
她不要!她好害怕!身邊對她好的人,一個一個都死了。
所以哪怕是展萬鈞這樣一個偶爾對她好,時常對她壞的人,她也不想再失去。
末璃噼裡啪啦的掉眼淚,這一招對攝政王很管用,只要她一哭,他就會擺出一張惡形惡狀的臉卻對她好。
一想到他惡形惡狀的好,她的心就又酸又痛,被看不見的手揪住似得。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淚對神仙有沒有用,可她現在除了眼淚,也不知道還能用什麼武器打動對方了。
祁進的臉是越來越難看,幾乎快要扭曲。
末璃沒想到神仙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叫她一時哽住,有點哭不出來了。
對方伸手,末璃後退,對方更逼近,末璃就不退了,鼓着勇氣堅持。
祁進的手就停在離她臉頰一寸的距離,最終沒有再進一步。
他皺着眉,抿着嘴,眼中有火燒,卻透出寒意,看着她彷彿是看着地獄的惡鬼,又像是看着不可觸及的聖物。但最終,他的手,他的眼,他的寒意,都漸漸褪去。
他直起身,閉上眼,攏住雙袖,轉身而去。
末璃膝行上前。
“觀主……”
祁進腳步不聽,漸行漸遠。
“觀主!求你了!”末璃哭着喊。
“就依你吧。”祁進的聲音隨風飄來。
末璃雙眼一亮,雙手雙腳爬行幾步,朝着他越行越遠的背影大喊一聲。
“謝謝你!”
說罷,她又連滾帶爬的回來,一把抱緊展萬鈞。
“他答應了,你聽見沒有,他答應救你了!太好了!”
她又是哭又是笑,眼淚啪啪的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展萬鈞的頭上,臉上。
然而展萬鈞已經昏過去,對此渾然不知。
祁進如何救治展萬鈞,末璃是不得而知。這屬於長生觀核心技術,對外保密。總之臉黑如鍋底,一臉死氣的攝政王擡進去。再還給她的時候,展萬鈞臉上的黑氣着實是散了不少,連氣息都穩了。
所以男神就是男神,即便偶爾可能變男神經病,但終歸還是很神!
攝政王大難不死,然而也是氣血兩虧。一時半會,他是沒辦法再主持朝政。故而破天荒的,小皇帝得到了一個親政的機會!
這可把保皇黨們給高興壞了!
原以爲攝政王這面大旗是萬年不倒,小皇帝永無出頭之日。卻原來老天爺開眼,讓這煞星妖孽吃了大苦頭,雖然沒死成,可也脫了一層皮。
而小皇帝則陰差陽錯,要親政了。也是奇怪,攝政王竟然捨得還政於小皇帝。會不會有什麼陰謀?
陰謀第二天就真相大白,小皇帝高坐於御座之上,旁邊多了哼哈二將。
左邊乃是前攝政王心腹現五品祭酒大人柳傲君,右邊乃是前朝亂黨之後現御林軍教尉賴滄瀾,這一文一武,一老一少,被小皇帝“保駕護航”。
羣臣大跌眼鏡,朝廷也是講究排輩分的好麼,這怎麼排也輪不到這二位登場呀!
可是誰敢反對?
站出來一個文臣,柳傲君一招手,攝政王府的黨羽就上前挽袖子抻胳膊,翦了雙臂就拉出去。
站出來一個皇親,賴滄瀾一伸手,手裡的尚方寶劍就招呼上去。上打昏君,下斬逆臣,威風的不要不要的。
這所謂的尚方寶劍,乃是先帝末熙御賜佑王殿下,攝政王瞧着這玩意是老不開心的,平時就丟倉庫裡蒙塵生鏽。此刻拿出來交給賴滄瀾,拿着先皇的大棒去教訓那幫保皇黨,才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兩手太辣,登時就把朝廷上下所有的刺頭收拾的不要不要的。半天功夫,這亂哄哄的朝堂就安靜下來,大傢伙終於可以半點正事。
一說正事,末璃就一個頭兩個大。
鎏玥朝廷裡這班文武大臣,皇親國戚,那都不是省油的燈。拉幫結派,互相傾匝,是分分鐘就能撕巴起來。
絲毫不顧及他們國家公務員的身份!也一點不給她這個小皇帝,甚至連攝政王他們都敢跳起來打臉。
相當彪悍呢!
然而說來也奇怪,如今鎮在這朝堂上的換成了柳傲君和賴滄瀾,這幫子文武大臣不知怎麼的,就一個兩個都斯文起來了。
大家有事說事,便是意見不合,也是隻動口,不動手。
奇了怪了!難道柳傲君和賴滄瀾,比攝政王還可怕?
並不是!只是世人心裡都有一種想法,認爲“閻王好見小鬼難搪”。
攝政王就是那黑麪閻王,文武百官雖然背地裡對他是怨念重重,但也知道他是個有事說事的主。
但柳傲君一貫是躲在後面的狗頭軍師,他的品性,朝堂上可無人能知。
萬一哪裡說得不對,就把人得罪了,給你記上黑賬。到時候人在暗處是絆子,哪兒說理去!
而賴小將軍,就是個武夫。前朝賴家可吃了不少苦頭,現如今朝廷裡好多官員都在欠着賴家血賬呢。此刻這武夫手持尚方寶劍,誰吃飽了撐着往他手裡送?這不是自找罪受!
所以啊,惹攝政王也不惹這二位。大臣們心裡的算盤,可靈清了。
小皇帝末璃表示,呵呵,就不怕我是吧!唉,誰叫她沒用呢!
所以雖說是親政了,但她依舊是坐在龍椅上當吉祥物。
下了朝,這一天積累下的奏摺就全搬到清心殿去,交由攝政王親自過目。柳傲君不敢讓他勞累,能處理的庶務,都在御正殿處置了。
他是胸有丘壑的有志青年,立志要輔佐明君,施展才華。讀書人就是讀書人。學了一輩子忠孝禮義,有些紅線是絕對越不過去的。
此刻在他眼前的君,就只有小皇帝了。
雖然小,雖然廢,但好歹也能用。他也不求小皇帝能有多少智慧,但求能聽人話,能做人事吧。
於是,柳傲君就嘶着牙害疼似得,把末璃當一個真正的皇帝,跟她討論庶政,尋求她的意見。
末璃沒想到還有自己發表意見的時候,一時有點愣住。
賴滄瀾也沒想到攝政王府的人還能真把小皇帝當皇帝,頓時高看柳傲君一眼。覺得對方算得上是攝政王逆黨一派之中,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白蓮花,雖然下手還是挺黑!
見對方是誠心誠意相問,末璃就不好意思再裝傻,認認真真的思考了一番。
柳傲君問的是春耕的事情!
正月立春已過,此時正是穀雨時分。馬上驚蟄到來,春雷震醒四方,就是全國上下春耕的日子了。凍了一冬的田被一一犁開,等春分一到,田裡蓄滿了水和肥,就可以播種。
都說一年之計在於春,這春耕春種倘若出了事,那一年的收成就算全完。
在皇宮裡,驚蟄這一天皇帝陛下也是要親自下田犁地。而到了春分這一天,則由皇后娘娘下田播種。皇家夫婦二人,以此爲天下之表率!
小皇帝還沒娶親,這春耕春種怎麼弄,就是個問題。
末璃表示沒問題,我一個人包辦,妥妥噠!倒是老百姓種田的種子,都發放下去了嗎?
柳傲君沒想到這養在深宮裡的孩子還懂這個,真叫人意外。
不過陛下既然問了,他自然是要答。
立春之前,這稻種就已經全部發放下去,着令各部各省各州各縣,務必交到每戶農家手裡,以保不誤春耕春種的大事。
雖然他保證萬無一失,但末璃卻並不放心。
鎏玥的官她是真信不過!看朝廷裡這些大官就知道,上樑不正下樑歪。這還是天子腳下呢,那些天高皇帝遠的,可就越發不服管咯。
就算是太平盛世,中央政府的號令到了下面也能叫人改了。何況此等亂世!
所以小皇帝睜着大眼語重心長的請求柳傲君,再查一查。頂好設置一個班子,下放到地方,好好查一查。
她這個皇帝,管不了什麼軍國大事。但在流民巷,她是拍着胸脯保證要讓老百姓吃飽飯。那她就管管這吃飯的事吧,能管一點是一點。
和小皇帝談了半天庶政,柳傲君對這孩子是印象大改。
攝政王那晚跟他說這孩子是個聰明的,他只道小皇帝識時務。如今他方纔明白王爺所指的聰明不僅僅是識時務,而是胸有丘壑。
這樣一個深宮婦人之手養大的孩子,有點腦子已經難得。但要有智慧,尤其是心繫天下的大智慧,那就太難得了。
小皇帝是真關心老百姓能不能拿到貨真價實質量牢靠的種子,以保證春耕春種。
她竟然還知道種子能作假!
她還知道田裡要蓄水要施肥,而肥料足不足,雨水夠不夠,又關乎收成好不好。
她竟然都懂!
這才叫柳傲君刮目相看!
末璃表示這有何難,中國人都有一顆種田的心!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可是熱愛農業頻道的好孩子!最愛種菜種地了好麼!當然也愛偷菜!
柳傲君把和小皇帝處理庶務的事情當個話佐料告訴展萬鈞,攝政王一聽就笑了,表示這孩子令人驚喜的地方多着呢。越相處下去,就越知道她有多好!
說這話的時候,攝政王一臉“我家孩子棒棒棒”的慈父表情。叫柳傲君是接不下話去,心想您把那孩子當自己人,可人家領不領您老人家這份情,還不一定呢!
小皇帝這樣聰明能幹,將來還能服您老管?您老人家是真龍降世,可那小傢伙也是一條小白龍。只要有人扶着,有朝一日也是能成龍化雨!
想到有人扶着,他就有點心虛。因爲一貫認定自家王爺纔是真龍,如今忽而又發現了一條好龍,叫這一心想要輔佐真龍的書生不免生出惜才之心。
然而憐惜了小白龍,則彷彿就是背叛了大黑龍。一心想要從一而終的柳傲君不免覺得自己成了水性楊花的浪蕩子,是見一個愛一個。
展萬鈞並不知道自家這位狗頭軍師心裡有了見異思遷的念頭,得知小皇帝要一人包辦春耕春種兩項大活,這慈父之心就又騷動起來,免不了要婆婆媽媽的替小傢伙打算。
若是換做平常,他肯定是一馬當先,把這小傢伙護在羽翼之下。別說是耕田播種,就是上戰場廝殺也一肩挑了。
可如今他成了個病秧子,這保護小皇帝的重要任務只好落在別人頭上。
選來選去,他決定讓龐瑤出馬。
不是不相信賴滄瀾,而是這小子年紀就比小皇帝大一丟丟,就是個熱血毛孩子。上陣殺敵是把好手,可種田犁地就別指望了。
龐瑤出身貧寒,小時候還幫家裡種過地,幹這事妥妥噠!
龐瑤還道自家王爺要委託什麼大任,巴巴的叫他入宮面見。結果就是幫小皇帝種田,氣得鼻子都要歪了。
可自家王爺是看不見他的歪鼻子,一臉溺愛孩子的慈父樣,拉着他的手語重心長的託付,要他務必“保護聖駕,不得有誤”。
呵呵,當他是看孩子的保姆了是吧!
龐瑤窩了一肚皮的火,要不是看在攝政王如今大病初癒的份上,他非得跳腳吵一架。
氣呼呼到殿外,又被柳傲君叫住。狗頭軍師知道他不服氣,所以也來加一把料,要他收一收牛脾氣,好好保護小皇帝。
龐瑤不怕展萬鈞,可對柳傲君是有一點怕的。武夫都怕這類肚皮裡做文章的書生,何況這書生還能使一手軟劍,堪稱文武雙全,叫人不得不服。
柳先生都出馬了,他還能說什麼?真想不到,這小皇帝是何德何能,竟然叫這兩人看重。
待到驚蟄之日,果然是龐瑤扶着小皇帝下田,在禮官們的見證下,趕着春牛犁了一綹地。
這田經過一冬還凍着,小皇帝光腳下地,一下去就是一哆嗦,差點沒把手裡的木犁扔出去。
早在下地之前末璃就後悔了。艾瑪,真冷啊!光腳踩泥地,還是凍上的,要死要死!
可都已經答應了,哪還有反悔的餘地。何況,她是天子,要給天下人做表率呢。
上吧,挽胳膊卷褲腳,豁出去了!
龐瑤就看着這還沒木犁高的小東西哆哆嗦嗦下地,好那小胳膊小腿,小白手小白腳丫子,跟黑黝黝的土地,對比鮮明。
難怪柳先生說這是一條小白龍,可真夠白的,都娘們都白!
小白龍凍得哆哆嗦嗦,然而愣是沒喊冷也沒喊苦,咬着牙犁了一綹地,就跳着蹦着鑽回車裡。皇帝陛下犁地就是做個樣子,剩下的別人完成就行了。
龐瑤張飛繡花似得護着她犁完一綹地,小皇帝撒手不管了,是她解脫,他也解脫。
哎呀,帶孩子可比耕地還累人。
沒了累贅的小白龍,龐瑤是甩開膀子歡快的幹起來。
多少年沒種地了?他還以爲自己忘了呢。結果一下地,感覺就又回來了。等哪天不打仗了,他就回去種地。
車裡寶盒等着末璃,一進來就把人往懷裡摟,見她凍紅的腳丫和小手,就氣得在肚子裡罵攝政王。
讓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孩子光腳丫下地幹活,也虧得這幫子武夫幹得出來!
小主子是種地的人?
攝政王一黨,都是混蛋!
驚蟄一過,春雷響徹四方。因這是昭示春雨的雷聲,雖隆隆的震耳欲聾,倒也並不叫人心生害怕。
反倒是希望它打得猛些,下幾場酣暢的春雨,爲今年的豐收帶來一個好兆頭。
展萬鈞已經能下地,然而雙腿還是覺得沉,走路不大方便。
祁進說了,這毒積在身體裡不是一時一刻就能拔清,等稍待時日,按時吃藥,才能漸愈。
他從來都不相信這裝神弄鬼的妖道,故而從長生觀得來的藥都要郭勝義仔細檢查過,才能拿下去熬成藥汁。一來一去就耽誤時辰,更阻礙他身體的康復。
但不管怎麼說,身體也還是一天天好起來。
他賴在清心殿不走,美其名曰是看護小皇帝。可末璃真是越見他越煩!
她是個身上有“西洋鏡”的人,以前有寶盒萬全兩個幫着護着,還怕露了馬腳。如今左膀右臂失了一個,只剩下寶盒一人是獨木難支。
屋漏偏逢連夜雨,又多出一個攝政王,真是要了命!
他在清心殿裡處理政務,這攝政王府的人進進出出,把這裡當成辦公的地方,全然不顧小皇帝的私人隱私。
她連解個手都提心吊膽,就更別提換衣服洗漱。這日子,沒法過了,步步驚心啊!
怨在心頭,可她又不敢跟煞星爺爺抱怨。呵呵,人家一個“不體諒病人”的大帽子壓下來,她就玩完。
可問題是,她也是病人喂!
想到自己的病,急需一點人文關懷的小皇帝只好把溫太醫找來。藉着請平安脈的由頭,找溫大人吐吐苦水,解解悶。
溫子言耳朵裡聽着小皇帝“娘們似的嘮叨”,心裡卻想着自己的小九九。
如今滿朝上下都知道攝政王住進了小皇帝的清心殿,賴在裡面養傷。
他是無緣得見攝政王是如何一個“傷了”,但只見名揚四海的神醫郭勝義在清心殿進進出出,也能想到對方是真“傷了”。
他和賴滄瀾是一個心思,攝政王沒“因傷而歿”,真是小皇帝的大損失。而得知是小皇帝拖着人到長生觀求祁進,才把人救回來,更是扼腕長嘆。
想到這茬就讓人想瞧小皇帝腦袋,敲開來好好看看,這孩子腦袋裡是不是裝了豆渣。這大好的機會,怎麼就白白放過。
末璃表示你們怎麼都這樣啊!當皇帝就這麼好?呵呵!也是了,他們都是男人,自然都覺得當皇帝好。可她是女人,實在瞧不出當皇帝有什麼好!
末璃還問起那藥丸的事,溫子言表示他查過了師傅留下的筆記藥方,約莫找到一點線索。
這藥似乎並非師傅開的方子,乃是外來的。有幾位藥引子非同尋常,十分難求,俱是海外御貢之物。然而,師傅卻並未從內務府拿過任何東西。就不知這些稀罕物,他是從何而來。
另外,這海外的方子,似乎來自長生觀。
長生觀和她吃的藥有關聯,末璃真是一點也不意外。祁進既然能解毒,開個方子什麼的,自然也不在話下。只是沒想到男神和自己這麼有淵源,倒叫她心生懷疑。
以前她只覺得男神和自己有緣,但現在前前後後這麼一想,就不是個滋味了。
如果她吃的藥來自長生觀,那說明祁進是一早就知道她的底細。明知道她的底細,他還站出來給她撐腰。煞星爺爺中毒,他還許下重諾,要扶她上位。
這哪裡是神仙的做派,這簡直就是篡國奪權的亂臣逆賊,跟展萬鈞是一路貨嘛。
不對,比攝政王還糟糕。
畢竟攝政王這亂臣逆賊當得明白,當得磊落。祁進這可是又當又立,生生一個綠茶心機樣!
啊,男神,你腫麼能這樣呢!
一想到自己身邊都是這樣的玩意,末璃表示心好累,不想愛了!
末璃有心想多留溫子言在清心殿陪自己一會,然而時辰一到,眉清目秀的美人痣就來傳達攝政王的旨意,表示陛下該用膳了。
這便是逐客了,叫溫子言可以滾蛋。
溫子言施禮告退,小皇帝又被美人痣畢恭畢敬的請到內殿,去和攝政王一起用餐。
這又讓末璃感到壓力山大,心累不愛。
她是真心煩了展萬鈞,黏的太緊了有木有!
心裡明白對方把自己當成一個救命符,唯有時時刻刻抓在手裡才能安心。可有必要吃飯睡覺都在一塊?她連龍牀都讓給他了喂!求放過!
她現在真心有點理解某些戀愛中男女“強烈要求私人空間”的想法了,黏太緊真的會另對方倍感束縛。
然而攝政王是絲毫不憐惜小皇帝的痛苦,饒有興致的等在桌前,和小皇帝一起用膳。
因爲那個破胃,小皇帝長年累月吃粥。這麼個小孩一天五頓着吃,也吃不了一碗米,故而清心殿自己就能把御膳做了,平常用不到御膳房!
御膳房裡的大小太監,大小廚子,那真是空有一身武藝而無用武之處,十分寂寞如雪。
如今清心殿裡多了個攝政王,要御膳房供膳。好傢伙,可把大夥的積極性給調動出來。
給攝政王做飯,那可比給小皇帝做飯還露臉!
小皇帝在大家眼裡就是個過去式,攝政王是現在時,更是將來時,這纔是大家必須好好伺候的正主。
好這個煎炒烹炸,燜熘燉熬,十八般武藝全使出來。一大桌子菜,精彩紛呈!恨不得讓攝政王一頓就吃出所有好來!
御膳房是爽快了,可真是害苦了小皇帝。和攝政王一起用膳已經夠讓人心情鬱悶,偏偏還要她捧着一碗淡啦吧唧的白粥,看着滿座的珍饈美味下飯,這真是沒活路了!
以前瞧不見,心不煩,她還能把粥喝下去。此刻看着這一桌的好菜,前世的記憶全冒出來,哎喲喂,這肉的滋味,她可想死了。
人類歷經千辛萬苦爬到食物鏈頂端,可不就是爲了吃點肉嘛!
想着肉的美味,她怎麼還喝得下粥!
手捧着白粥,她是淚在心裡流。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啊!
她面帶悽苦,眼含精光,欲語還休的盯着桌上的肉菜。展萬鈞看了一會,心裡有點不忍。於是筷子一指,問道。
“想吃?”
末璃咂了咂嘴,搖了搖頭。
想,但不能。吃肉一時爽,回頭上吐下瀉可就受不了。
這裡又不是現代,又吐又泄可是能要人命的。
還是老老實實喝粥吧!末璃閉了眼,端起粥碗往嘴裡道。淡拉呱唧,跟喝水似的。來點鹹菜也好啊,可她偏偏連鹹菜都沒得吃。
她如此之乖,更叫展萬鈞看了越發不捨。皺着眉一掃桌上的菜,用筷子夾了一點肉沫,伸到小皇帝面前。
“陛下嚐嚐!”
末璃含了一嘴白粥,鼓着腮幫子,跟只委屈的小倉鼠似的看看筷子上的肉沫,又看看他。
“嚐嚐吧!你這身子再不吃點油水,可怎麼長大。”攝政王慈父一般勸道。
長大?她還是不要長大的好,長大了,秘密就越發保不住!
心裡是很明白的,可是肉沫的香氣在鼻尖縈繞,順着喉嚨鑽進胃裡,那吃不得好卻又極驕縱的胃就驚天動地的叫起來。
要吃肉,要吃肉!
她嚥了咽口水,順便嚥下嘴裡的粥。
不要粥,要肉!胃又叫起來。
只能吃一點點哦!吃多了會出事的!她眨巴眨巴眼睛,大眼睛對着展萬鈞說話。
展萬鈞越發擺出慈善和藹的臉,把筷子遞近。
“嚐嚐,不好吃就吐出來好了。”
怎麼可能不好吃!肉誒!末璃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氣,張嘴迎上去。
烏木鑲牙的銀筷子緩緩的伸到她嘴裡,她一抿,立刻眯起眼。
嗯!鹹的!好鮮!好香!
“怎麼樣?”展萬鈞看着她皺鼻子抿嘴,問道。
末璃立刻點點頭,跟吃糖似得含着這點肉沫,抿了又抿。回味了好一會,才意猶未盡的嚼着嚥下。
嚥了這一口,她就停住。
展萬鈞也不吃了,就等着。
兩個人全副心思都放在她的腰上,等着那嬌氣的胃發作。
然而沒有發作!叫人喜出望外!
末璃雙眼一亮,興沖沖的看着他。
展萬鈞也很高興,看來那個溫子言還是有點用處,到底是把小蘿蔔頭養壯了一些。想到自家孩子壯實了,他的滿腔慈父之心就抑制不住,想要給娃吃點喝點。
寶盒端了蜜罐上來的時候,就看到攝政王舉着烏木筷子,跟喂小孩似得往小主子嘴裡塞吃的。
等看清那筷子上夾的是肉,小宮女眼珠子一瞪,驚叫一聲。
“陛下!”
末璃正歡歡喜喜的咬着筷子,扭頭一看,頓時心虛。
寶盒氣的渾身發抖,也顧不上怕了,跟小豹子似得衝上去,先惡狠狠的瞪了那美人痣一眼,然後又怒衝衝的瞪着末璃。
她就知道,外人是靠不住的!王寶寶派來的人,能有好?
這些下賤胚子,就知道討好攝政王,哪裡會體恤小主子。明知道小主子身子弱,不能吃油膩葷腥。不敢攔攝政王,也就罷了。怎麼還由着小主子胡來!
小主子也是,自己的身體自己不愛惜。非得讓人作踐了,才叫好?
這都吃了多少了?萬一出點什麼事,昭儀娘娘九泉之下,豈能安心!
寶盒越想越氣,眼圈都紅了,眼看要掉眼淚。
末璃也跟闖了大禍似得,手足無措。
始作俑者的展萬鈞心裡很不得勁。小宮女壞事,他很懊惱。尤其是看到小皇帝耷拉着腦袋,他就生氣。
他的孩子,輪得到別人使臉子?
可寶盒的心,他也是懂的。小傢伙身邊這兩人,都是忠心的好奴婢。萬全爲了他,都死了。剩下這個小宮女,是小皇帝身邊僅剩的人了。
愛屋及烏,他也不好對寶盒大聲小氣,只好悻悻然放下筷子。
這氣焰從來都是此消彼長,攝政王破天荒的落了氣勢,寶盒就騰的抖起來。把手裡的蜜罐子啪的砸的桌上,她不由分說一把拽起自家主子,氣呼呼的把末璃給裹走了。
到了偏殿,她是恨不得用筷子捅末璃的喉嚨,好讓她把吃進去的肉都吐出來。
可那樣也實在太折騰人,而且大不敬。她的勇氣在方纔都用完了,這氣一旦泄了,就再提不出來。而想到攝政王的厲害,小宮女又不由後怕。
萬一,攝政王秋後算賬,她受罪也就罷了。落在小主子頭上,可怎麼辦?
如今小主子身邊只剩下自己了,她卻還這樣冒冒失失,也是不該!
唉,活在別人的淫威之下,怎麼就這麼難!
一時間,清心殿的大小奴婢都覺得壓力山大。
小皇帝吃了肉,也不知道會是個什麼結果。也許上吐下瀉,就翹了辮子,那可就出大事了。
而始作俑者的攝政王也是臉黑如鍋底,竟然被一個小宮女甩了臉子,可謂威風掃地。
寶盒姑姑不怕死的作風一時在皇宮內成了傳奇,叫人高看一眼。
衆人戰戰兢兢從晌午熬到下午,然而小皇帝的胃竟然撐住了,即沒吐,也沒泄,穩穩當當!
溫子言又被請來瞧脈,得知末璃吃了肉,也是大驚失色。不過估量這麼久沒出事,應該是沒多大問題。但是他又恐怕她會積食,抑或此刻不發作,等一陣再發作也是有的。
故而他留了兩個不同的方子,以備不需。並囑咐小皇帝晚膳只能喝薄薄的清粥,理清腸胃之後再做打算。
得知自己晚上只能喝薄粥了,末璃真是悲從中來。早知如此,她還不如不吃肉呢。
不過,肉,真的很好吃啊!此刻她回味這肉味,肚子那是更加的餓了。
然而嘗過了鹹的,葷的,晚膳再叫她吃甜膩膩的點心,淡嘰嘰的白粥,她是越發的吃不下了。
最後還是攝政王可憐她,硬是把寶盒支開了,往她粥碗裡倒了一點菜湯。
好歹就着就着這點菜湯,讓小皇帝把薄粥喝下去了。
咂巴着嘴裡淡淡的菜湯味,末璃真是爲自己鞠一把熱淚。
她說什麼來着,當皇帝有什麼好!啊!瞧她這皇帝當得,只能喝菜湯,還是偷喝。
憋屈死了,有木有!
晚上她早早就睡了,如今這天也是奇怪。天一黑就打雷,隆隆的震耳欲聾。她倒是不怕,只覺得老天爺都替自己抱不平呢。
龍牀讓給攝政王了,她就在羅漢牀上將就。不好支帳子,小太監們就擡了四扇屏風把羅漢牀圍起來。隔着屏風,她是瞧不見外面怎麼一個風雨大作,電閃雷鳴。
只聽着隆隆的雷聲和嘩嘩的雨聲,打了一個哈欠。下雨天適合睡覺!翻身往裡一躺,她閉上眼安睡!
迷迷糊糊正睡着,忽而就聽見有人喊。
“陛下,陛下!”
誰啊?怎麼在清心殿裡大呼小叫的,這還有沒有規矩了?吵着她也就罷了,萬一吵着攝政王,那小命可就玩完。
想着對方可能小命玩完,末璃蹭的就睜開眼,一個翻身坐起。
“誰?誰在喊?”
“陛下,是我!曉樂!陛下!陛下你快醒醒!”
曉樂?這小傢伙不陪着小乖,來她這兒大呼小叫做什麼?難道是小乖出事了?
末璃騰的跳下牀,把衣服一披,衝出屏風。
屏風外,寶盒正攔着趙曉樂,伸手要捂他的嘴。然而小傢伙人小力氣大,漲紅了臉又躥又跳,要往她這兒跑。
見到她出來,更是伸手亂擺。
“陛下,陛……”
“你這孩子,平時挺機靈的。這會子吃錯藥了,瘋了!還喊!讓人聽見了,把你拉出去打死!這是你亂喊亂叫的地方?”寶盒氣的罵人。
一想到攝政王也在這兒,末璃連忙上前,也跟着捂住曉樂的嘴。
“不要喊了,我醒了,有話你好好說!”
曉樂點點頭。
她和寶盒這才放開手,手一放,這孩子就騰的撲進末璃的懷裡,哇的一聲哭起來。
“陛下,陛下你快去長生觀,去救救觀主!”
啊?末璃愣住。
不是小乖出事?等一下?去長生觀?救祁進?
有沒有搞錯?祁進還要她救?祁進救她還差不多!
小皇帝一臉不信,寶盒也在旁邊搭腔。
“你胡說什麼!長生子是神仙,怎麼要小主子去救。外面下那麼大雨,你讓小主子去長生觀做什麼。等天亮了,雨停了再去,也來得及。”
“天亮了就來不及了!”趙曉樂哭着拉住末璃的手,騰的跳起來,拽着她往外走。
“陛下,陛下你去看看吧,你去看看吧!”
去看什麼?末璃全糊塗了。
見小傢伙拉着小主子往外面去,外面大風大雨的,那可不行!寶盒一把拉住末璃,往後拖。
“不能去!着涼了怎麼辦!”
兩人跟拔河似得,把小皇帝拉扯。
末璃氣得跺腳,誒一聲把兩個都甩開,伸手緊了緊裹着的衣袍。
“別吵了。我出去看看。”說着,一馬當先就往外跑。
這裡的動靜早已經把展萬鈞驚醒,換做平常他早就起來看看,但中毒之後身重乏力,費了好一點功夫纔起來。他裹上衣服,皺着眉,慢騰騰的挪到外面,就看見末璃薄薄的身影嗖一下就躥出去。
嘖了一聲,他只好又挪動沉重的腳步,跟着出去。
兩個一前一後出了清心殿,一到廊下都愣住。
尤其是末璃,整個瞪大眼張大嘴,呆了。
有沒有搞錯,她才睡了一會功夫,怎麼外面就變成這樣一副末日玄幻風了!
這天怎麼黑成這樣?跟打翻了一盒墨汁似得,烏黑一片。
這雷鳴閃電又是怎麼回事?春雷?有這麼可怕的春雷?
我擦,那閃電,怎麼搞的,利劍一樣撕開蒼穹。
放眼望去,那閃爍不斷的雷電都集中在一處,而那一處正是長生觀所在的方向。
阿勒?祁進是要渡劫了嗎?
------題外話------
好事多磨,讓大家久等了。肥肥的章節奉上,請痛宰!
再次感謝所有支持本座一路走來的美人們!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