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正月二十，清早。
金海城東南，東風捲過羣山。
驕陽一照，殘雪已無容身之地。
嫩枝新芽去了頭頂阻礙，叢叢簇簇地昂揚起腦袋，匯入春的呼吸。
經歷了兩日綿綿細雨，大路上的硬土軟化成泥，糾纏着經過的馬車車輪。
鞭子抽打聲此起彼伏。
挽馬們使盡了力氣，可隊伍依然停滯下來。
這是器作監部屬的交通隊伍。
“都快到金海城了，結果偏偏這時候遇到這種事……”
洪範細密思量，很快便將樁樁件件理得清楚。
洪範聽到這裡，忍不住嘬了個牙花。
西荒沼澤不適合人類生存，蛇人亦不值得信任。
“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兩股逆賊都已經傳承多年。”
聞中觀繼續說道，臉上浮出笑意。
洪堅翻開後，低聲讀誦。
【李家還必須保證內應身份不暴露。】
洪範獨自步行回朝日院。
洪武發問，頗有些難以置信。
半刻鐘後，聞中觀便自衙中出門，既不坐轎也不乘車，只單人單騎往洪府而去。
所以自金海往來西京，他只得隨監內車隊一同行動。
“三十年前，暗中滲透具州衛所，毒害水源、引燃山火，攜獸潮西出重山，破城十一座。”
“蕭氏十三王后人屢受剿而不盡，後主要分爲兩股，各行其是。”
【李家也不可能轉投蛇人。】
“另一支取名翻天社，盤踞於南部三州，自稱南華蕭氏，兩百年來致力於顛覆叛亂。”
“我會將情況通報給城守大人、公孫武監，還有沙口衛所的楚猛將軍，事情雖未水落石出，至少加強防備總不會錯……”
【此外，李家縱然被策反，當前大概率也只有小範圍高層知曉決策。】
洪堅讀完冊子，轉遞給其他幾人。
“翻天社爲達顛覆目的無所不用其極，裡通異族在所不惜……”
他不願相信金海城會成爲目標，可看到一個個血淋淋的例子，也不敢掉以輕心。
“聞某隻是一猜，但除此之外，想不到別的可能……”
“所以州里目前覺得海上飛此事爲孤例，只是有人誆騙萬光霽……”
“潛蛇宗現在的做派更像是隱世武道宗門，所以朝廷對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反賊想要坐天下，他完全能理解。
龍血裡的精華顯然是被他的龍魂樹吸了。
畢竟數百位李氏子弟與蛇人的血仇，相比城內其他諸氏分毫不少，要讓他們全族都做了人奸，恐怕難度比培養滿門忠烈還要大。
“海上飛老巢中既然發現了蕭氏精血，州府那邊就沒有什麼舉措嗎？”
【李鶴鳴啊李鶴鳴，有很多事你都非做不可。】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是賀州。”
沒有什麼利益比宗族存續更重要。
聞中觀回道。
“這差別我們看不出來，但州部能測出來。”
洪禮凜然問道。
之後是翻天社的部分履歷。
洪範翻看完資料，只覺得不可理喻。
“按照州部回信的說法，翻天社雖然膽大包天，卻向來注重聲譽，從來不以誆騙成事。”
雄光院中，手臂粗的蠟燭點了六根，照得屋內通明。
“但翻天社一直以來反心熾盛，你們從名字也能看出來。”
密會結束，聞中觀收回簿冊，在夜色中單騎離開。
“翻天社每次作亂都手段殘忍、波及甚廣。”
於是他跳下了馬車，取出少許乾糧隨身，獨自離隊趕路。
“一等世家皆爲龍嗣，血脈都很精純，不過其間還是會有細微差別。”
這麼做怎麼可能取神京蕭氏而代之？
不過既然事實就是如此，他是否理解已不重要。
至於外患，自是蛇人無疑。
“這是蕭氏叛逆情報的部分抄錄，幾位閱覽後我需要收回。”
聞中觀回道，眉眼間卻滿是壓不住的喜意。
除他之外，屋內其餘四人——三位洪家高層外帶一個洪範——盡皆皺眉。
“也是因爲洪範的原因，州部還是應了我們的請求。”
“潛蛇宗雖爲亂臣之後，但行事隱秘低調，少作殺戮……”
“其一支取名潛蛇宗，盤踞於大華境外，廣結交異族武聖神明，蹤跡多見於天下諸‘無常境’。”
他神色依然凝重——龍血稀少，可以以假亂真，但銀票卻不能。
“八十年前，脅迫策反青州三位上將，引巨靈南下，糜爛五百里，百姓流離死傷過百萬人。”
他只覺瘮人寒意在心底升起。
“但要讓大監造用‘呈’這個字，想必只能是那五位之一了！”
如今的世道不太平，城池間盜匪日多，內視境的修爲尚做不到自保。
“《必達法則》早就送到了，他之前沒有單獨回覆是因爲將兩篇文章一起呈往賀州去了。”
然而裡通外族進行無差別殺傷，明擺着會自絕於天下。
有了假想敵，洪範再進行換位思考便相對容易了。
“那五位？聞大人所說的難道是術聖？”
八九個小時後，一身臭汗的朱經賦趕到了金海器作監。
聞中觀回道，明明激動得眼皮發跳，卻刻意轉開了話題。
不過眼下已經進了金海城地界，安全上便不再有顧慮。
洪範疑惑。
“這瓶精血是沒有實際作用的死血，已經損失了精華，不再具有價值。”
他說着自懷裡取出一份簿冊，遞給洪堅。
提前變現固定資產；
“洪範，大監造還特別誇獎了你的兩篇新文章。”
“現在已經確認了，這瓶子裡裝着的就是龍嗣精血，而且大概率是蕭氏的血。”
“賀州？”
聞中觀將琉璃瓶託在手上，說道。
“明白了，此事多謝聞大人操持。”
“本來是會有的。”
他心中已經有七分確認，龍魂樹感應到的那兩人就是翻天社逆賊，而李家正是他們勾結的內應。
一時間房內只有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針對翻天社的同黨身份，洪堅似乎略有猜測，只是終究沒有說出來。
否則以大華之大，他們也只會成爲過街老鼠……
【李家不會與金海城同歸於盡。】
“但這次情況不同。”
朱經賦嘆息一聲，心中想到了洪範贈予的五十兩鉅款，以及在西京幾日盤桓的燈紅酒綠。
如今化成龍魂果，他想還也還不了……
想到這裡，洪範不由想起了抱着弟弟跪在雪中卻哭不出來的李神機，以及死了親子卻掛免戰牌的李鶴鳴。
聞中觀在旁補充道。
洪堅起身對聞中觀致謝。
關鍵是無當騎中那兩人是不是翻天社，金海城中是不是已經有了他們的同黨。
爲蛇人破城準備突破口；
在舉事前轉移核心族人……
萬花叢中過，難免葉沾身。
待洪範走到朝日院門口，他已然有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