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隍不再顯靈的這些年來,霸陵城中偷偷的流傳着一句話,都說霸陵城是神棄之地,所有的人無論去到哪裡,死後都將永沉無間地獄。直到四方神祗同時入城,這個如暗流一樣的言論才平息了下來。只是他們的心纔沒安多久,這天便黑下來再也沒有天亮了,陰沉沉的黑霧籠罩的城池之中,這個言論再次在人們心中浮現,並變的刻骨銘心,彷彿成了宿命定論。
大家第一時間來到了城中心的城隍廟四周,因爲這裡有一個顯化真身的神祗坐在虛空之中。好在鍾離城隍還在,他身邊的藤杖已經扎進了城隍廟,只是他身上的神光早已經不如初時那麼耀眼了。
在黑幕之中,他身上有一層光韻護着自己,端坐一動不動,沒有人知道他在幹什麼,而旁邊綠藤則朝天空之中延伸,彷彿已經長到九天之上。
當許多人看到鍾離城隍這個樣子時纔想起城南還有一尊河神,一個個跑來河神廟時,還未到得近前就遠遠地看到,原本在其他的神祗顯耀時反而沉寂的河神廟,在這時居然朦朧着一層清光,清光如泉水在噴涌。河神廟上籠罩的並不算強烈的光芒,讓看到的人心安了不少。至少他們知道,有神祗還在,並沒有和他們一樣在黑暗之中沉淪。
在城中一座主樓上,四方城守都站在那裡,其中東城守擔憂地說道:“這樣下去的話,我們霸陵城真的要在天地間除名了。”他的聲音很低,只有他們旁邊的另三位城守能聽到。
“納蘭王爺敢自稱神王,又豈是那麼容易失陷的。我們再等吧!”北城守皺着眉頭說着,他雖然這麼說,但是堅毅的臉上卻有着難掩的擔憂。
“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帶着大家遷城。倉促之間,根本就沒有立身之地,遷城也就意味着霸陵城的覆滅。老城主將霸陵交給我們,我們絕對不能讓霸陵在我們的手上覆滅,這不只是對不起老城主,更對不起這滿城的生命。”西城守說鄭重地說着。
南城守嚴仲站在那裡沉默了片刻,說道:“現在的我們只有兩條路可走,堅守和遷城。我們若是遷城,是沒有別的城敢收容我們,因爲我們一旦棄城而走,身上將烙上神棄之人的印記,他們會怕我們帶去災難,所以無論我們走與不走面臨的都是掙扎。”他說完頓了頓,緊接着又說道:“上蒼棄我們霸陵,我們又怎能自棄。”
一番沉默,東城守嘆道:“是啊,即使是上蒼棄我們霸陵城,我們又怎能自棄。”
“涇河河神還在,我們去那裡看看吧。”北城守說道。
當他們來河神廟前時,那裡已經圍着的人立即讓出一條路來,原本河神廟前則站着數位與陳景一起入城來的妖靈,但是在一個都沒有了,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這霸陵城。
“南城嚴仲求見河神爺!”
南城守嚴仲大聲的朝河神廟說着,隨着他的聲音響起,河神廟前的空地頓時安靜了下來。這個時候,神祗是他們的定心丸。顯然,陳景也知道,所在聲音起時,河神廟籠罩着的神光徒然加強。就像是在迴應着他的話。
同時之間,神廟之中突然泛起白色光波,一個人自光韻之中走了出來,淡藍色的法袍,腰懸長劍,整個人給人一種清靜而又沉穩的感覺。
他這一出現,河神廟前頓時拜倒一大片,就連四大城守也躬身行禮。陳景看着眼前的一這一幕有着恍如隔世的感覺。當年,他是從這座城裡亡命逃出,多年之後的今天,卻以神祗的身份被請了回來。城還是那座城,人依然還是人,而陳景的地位卻不同了。當年他從來不入廟,從來不拜神,而且還很厭惡自己或別人去膜拜,而現在卻接受着別人的膜拜,心中雖然沒有什麼欣喜,竟是也並不排拆了。他想尋找原因,卻怎麼也找不到。
有些改變,總是在不知不覺之中發生,人性這東西永遠是沒有定性的。
四位城守都在,而說話的則是南城守,因爲是他請來的河神,只見他大聲地說道:“霸陵城請河神庇護,今霸陵不見天日,敢問河神爺,我霸陵滿城生靈將何去何從?”
除了南城守嚴仲的聲音之外,竟是連風聲都沒,拜倒在地上的人們彷彿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過了一會兒還沒有聽到陳景回答,一個個忍不住擡頭,只見河神廟前的河神正擡頭看着天空,就像是天空之中有着霸陵城的未來。
“……敢問河神,我霸陵十數萬生靈將何去問從?”
嚴仲再一次提高聲音問着,這是人間早就存在的問神,只不過極少有這樣直面神祗的場景。河神廟前寂然無聲。
陳景看着一雙雙恐懼中帶着期望的眼神,微微閉了一下眼睛,說道:“如果有地方可遷居的話,最好還是遷居。”陳景看着嚴仲認真地說道,他的聲音聽在嚴仲的耳就如清晨的河風,帶着絲絲的涼意。他心中失望,說道:“嚴冬將至,若是遷居,只能以滿城人們的屍骨鋪路了。”
河神廟前再次沉寂下來,嚴仲那並不大的聲音,在這一刻竟是那樣的刺耳,陳景看了一圈,這一刻,他對於這一座城原有的怨與戀都徹底的消失了,眼中彷彿看到一條屍體鋪就的道路,屍體、鮮血綿綿不盡,在道路上充斥着哭聲與及無奈的掙扎。
陳景看着面前黑壓壓的一片,再次緩緩地說道:“如果大家都不願意離去,又都願意信奉我,我自然也不會離去,將會竭盡我所能庇護這座霸陵城。”
突然,遠處有一個年輕人擠進人羣,神色慌亂,還沒靠近就大聲地喊了一句城守,卻又立即收聲,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來,而是來到嚴仲的身邊,低聲在南城守耳中低語着。
嚴仲神色徒然一變,卻又立斂去,他看左右看了看另外三位城守,欲言又止,另外三位城守的臉上的神色也同樣的沉重起來,只是並沒有說什麼,顯然也知道那個年輕人說的是什麼。其中西城守還是忍不住地問道:“出不去了嗎?”
“城門已消失。”嚴仲壓着聲音低聲的快速說着。
他不想讓人們知道,卻又如何瞞的住,人羣之中的人也已經有這個消失流傳開來了,頓時個個驚慌,人人騷動起來,他們驚慌的看向城守與陳景,本來之前還可以在萬不得已之時棄城而走,雖然嚴仲分析了棄城走也是一條九死一生的路,不到最後絕對不能遷居,但是在人們的心中畢竟還有有這麼一條路的,而現在這條已經斷了。
這一切在陳景的心中早已經清晰,而且比他們清楚的多。在滿城的黑霧之時,他已經知道會有這麼一天,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霸陵城中的人若是遷走的話,滿城之人只怕十不存一,不光是因爲現在是冬寒之季,這只是天氣問題。更主要的是在這天地間,沒有神祗庇護的人是很難生存的,這是一個鬼魅妖靈共存於世的世界。
這一下連嚴仲也無法安撫,只一轉眼之間,好好的一座人間城池就變成鬼域,又有幾個人能接受得了,若非他本也是養浩然之氣的儒者,只怕早已經如其他的普通之人一樣跪地伏拜起來。
一個個看着陳景,這與之前的眼神又有不同,若說之前還是受難之人求一容身之所的話,那現現在就是溺水之人希望岸上人能救命。
陳景心中泛起陣陣漣漪,對於他來說,最難受的事莫過於性命不能自主,而又不得求他人來救命。
正當他要說話之時,霸陵城中心處的城隍廟突然衝了一道宏光,光芒燦爛,在黑霧之中灑出一片霞彩,霸陵城中人先是一驚,隨之大喜,紛紛擡頭看去,只見那坐在城隍廟上空的鐘離城隍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那宏光正是那一條朝九天之上生長的青藤散發出來的。可時這青藤卻快速的朝九天之上升騰而走。突然,城隍之中一隻漆黑的手探出城隍廟,一把抓住青藤。青藤上光芒大作,瘋狂的朝天空之中升騰,卻怎麼也無法擺騰那隻漆黑的鬼手。
陳景眉頭一皺,在河神廟前的衆人眼中一道刺眼光芒衝宵而起,而黑暗之中尤爲耀眼。反應快的則是立即擡頭,看着天空中城隍廟上空的方向,只見那道白光如一片銀霞,在那漆黑鬼手上一繞,那鬼手齊手腕處斷開,手腕以上的手抓撲在城隍廟的瓦面上,散爲黑霧,而手臂則瞬間縮回城隍廟中。那白光虛空一閃,化一個人,身着淡藍法袍,腰懸長劍,身上彷彿有着一層河浪般的清韻。
他靜靜顯出身來,踏足虛空,擡頭看着那朝九天之上快速消失在的藤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