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來,陳景沒有被人這樣拉着過,那手臂上傳來的熱度讓他竟是剎那間有些恍惚,那手臂上的力量,讓他感受到一種抓着最後救命稻草的感覺,不由得想起在崑崙山中陷入生死之間時情形。當時他幾乎已經絕望,認爲自己不可能出去。只是後面卻不斷的有人進來,他不得不爲大家的生死着想。這才最後封了神,成了法陣,接引天威循着崑崙原有的殘損之處破了開來。只是崑崙破了,方圓千里內的人類卻遭了災難。
這是在破之前他想到了的,卻又被他自己壓下不願意想的。
他記得老劍客曾問過他:“如是死你一人,而天下人能安寧,你會怎麼做呢?”
當時陳景回答是:“我不想死,如果真到了必須死的時候,我想我應該會死吧。”
“如果還加上你的所有親朋好友一起死呢?另一邊是許許多多不相識的人,你會怎麼做?”老劍客繼續問道。
“我不知道。”
抓着他手那人突然一個踉蹌,因爲手陳景託着,並沒有摔倒,不過卻被旁邊的牆擦傷了額頭。陳景問道:“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們走。”那人用手摸了摸頭,又向前走,陳景在後面跟着。
兩一路前行,又轉過幾個小巷,拐進一個衚衕,天氣已經暗下來,沒有一點的光芒,那人走的極快,顯然對於這地形非常的熟悉,只顧着一個人在前面走,像是突然之間忘記了陳景初次來這裡,對地形不熟悉,又在黑暗之中是難以跟上他的腳步的。
“到了。”
在一座普通房屋前停了下來,屋裡還有燈光透過木門射了出來。那人推門而入,昏暗的燈光照在他那年輕的臉龐上滿是憂心與憤慨。陳景並不進去,那人直衝裡間,不一會兒,裡面便又傳來低泣聲。陳景沒有憑神通去察看。
他成神祇這麼久,一直沒有思考過一些事情,這次在人間行走這麼久了,已經慢慢想通了一些東西。
“非請不入家宅。”這是陳景在看到有妖隨意進出人間的家宅之後給自己定下的一條規矩。
陳景在外面站了好一會兒,那拖着陳景來的年青人才從裡面出來,請陳景進去。陳景跟在他身後。那年青人看着這個自己在路上遇上的道士,發現他的雙眼之中似有一層雲氣籠罩着,如死魚眼。
他與之對視,忍不住問道:“道長,你的雙眼?”
“被塵朦住了。”
年青人也像是隨口一問,將陳景引到裡面,欲言又止。
陳景也不問,只能等他開口。他的雙眼是石像之眼,還沒有重新化爲真實的眼睛,不用神通的話,所看到的只是一片朦朧。
他沒有憑法術去察看他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等他開口。
“靖兒,請道長進來。”裡面傳來一個老人家的聲音。
“道長請。”這個年青人立即帶着陳景進去。
裡面只有一個老人坐在裡面,不過側面還有一間房,房門關着。
陳景才走進,那老太太便說道:“道長可是有真法力能除妖?”
“只要是禍害人間的妖,我都能除。”陳景回答道。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哎,家門不幸啊。”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說道:“我們一家雖然只有三口,但也算是和美,但是就在三天前,我們一家人正在吃飯,兒媳突然像是失了魂一樣的站了起來,關上房門和窗戶,不管我們怎麼叫也叫不開。哎……”
她說到這裡又頓住了,昏黃的燈光照在她那蒼老的臉上,語氣之中透着深深憂慮。陳景等着她繼續說,並沒有問裡面發生了什麼,從之前那個年青人表情來看,必定有着難言之隱。
“我們聽到兒媳的房間裡沒過多久就傳來了行房的聲音,許久才消,當房門被兒媳從裡面打開之時,兒媳卻像懵懂不知,對於所發生的一切並不知道。後來我兒問她,並將一切講給她聽,兒媳卻是痛哭不止,欲要尋死,若非老身與我兒日夜守護着,她現在已經成了亡魂了。”
“你們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嗎?”陳景問道。
老人一聽就明白陳景是什麼意思,立即回答道:“這是裡間,外人若要進來必定經過前門,這房屋即無天窗,也不能連着外面。我們守着,也不見有人出來,開門後就只有兒媳一人。”
陳景點了點頭。
“我們問兒媳,究竟看到了什麼,可她只是哭,並不回答。”老人說道。
“所以,老夫人覺得這是有妖孽作祟。”陳景問道。
“肯定是妖孽,憐兒一向安分守己,必定是妖孽迷惑。”老人肯定地說道。
陳景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老人家可請允許我施法術察看呢?”
“法術?”老夫人重複一聲,陳景點頭,老人緊緊的說道:“只要不驚擾了兒媳,道長儘管施法。”
陳景點了點頭,擡眼便朝旁邊那個房間裡看去,神念展開,這一棟裡外三間的房中一切盡顯於心。只見旁邊那間臥室之中,正有一個女子坐於牀頭,而她旁邊則有一個英俊的白衣男子坐在那裡,正朝那個着單衣的女子說道:“一個假道士,還說施法呢,只怕你家裡要被騙一筆錢了,要不要我去將他嚇走。”
“千萬不要,你會嚇着我婆婆和相公的。”那女子連忙阻止道。
“嚇着了正好,從此你也不必這般的忍耐難受了。”那身着白衣的英俊男子道。
“不,不,你是妖,我是人,我們是不能長久的,你還是離開吧,莫要再來了。”那女子說道。
“嘿嘿,我若真走了,不再回來,小娘子捨得嗎。”那白衣男子勾起坐在牀頭女子的下巴笑着說道。
女子搖頭,卻也沒掙扎。
陳景這時突然說道:“老人家,妖怪貧道已經找到了,要不要貧道收了他呢?”
老人連忙道:“找到了?快收了他,千萬不要讓他害了我兒媳。”
一直坐在門邊沉默的那年青人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刀來,一臉殺氣喝問道:“在哪呢,在哪呢,我宰了他。”
“呵呵,這道士真是心急,這麼快就下手了,我倒要看看他怎麼收妖。嘿嘿。”那白衣男子笑吟吟地說道。
但是他卻沒有注意到她旁邊的女子臉色已經煞白,她的耳中依然在縈繞着一道聲音:“可要貧道收了他?”
“不,不,請道長讓他走。”那女子低泣道。她的聲音纔出,旁邊的白衣男子驟然變色。眼中紅光一閃,便要遁走,然而眼中卻看到那道人仿似從自虛空之中走出,周身白光縈繞,他心中大駭,措手不及,被一掌擊在腦門上,眼前一黑,耳中嗡嗡,再回過神來之時,發現自己已經被人抓在了手中。
他心中大恐,卻又大罵道:“哪裡來的道士,我在這裡又不害人性命,又與你何干。”但是他的話才一出口,卻發現自己說出的並不是人話,而是獸語。
而旁邊則是這家人中的最高壽的那個老人,她一臉的恐懼,另一個則那年青人,他手提一把砍柴刀,一臉的殺氣,隨時都像是要將手中的刀劈過來。
就在剛纔,那老太看到陳景身上光芒一閃,右手那不執幡的手朝空中一抓,手中已經多了一隻白狽,心中原本有些不相信面前道士會法術的心立即驚恐起來,一時之間站在那裡不敢說話。
“畜生,你敢辱我妻。”
青年一刀劈一來,那白狽猛然掙扎,躲開了身體,但是那一刀卻劈在白狽的一條腿上,腿被一刀劈斷,皮骨之間沒有一絲相連,陳景看了一眼那刀,卻是早已經磨得無比鋒利。
“啊……”
房間門突然打開,那女子衝了出來,卻只是衝出幾步便掩嘴驚呼,就在剛纔那一剎那,她眼前的白衣男子突然像是被一隻手拽進了虛空之中。然後她便連忙起身打開房門衝了出來,卻看到了一個道士一隻手抓着一隻白狽,白狽的一條後腿被劈斷了,鮮血直流,地上已經有了一灘鮮血了。
她心中恐懼又羞恥,不禁悲從心起,倒在門邊掩面痛哭起來。
“娘子,娘子,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妖怪已經抓住了,沒事了。”年青人扔下手中的砍柴刀,跑過去抱着那女子,使勁抱着,不停地說着。
可是那女子卻越哭越傷心,她突然說道:“真人,小女子受盡妖怪凌辱,已無顏活在這個世個,還請真人誅除此妖,讓它不要再害人。”
那白狽聽到那女子的話,瘋狂的掙扎着,嘴裡吱吱叫。而那女子的眼睛在看着白狽時充滿了怨恨。而陳景同時也發現她的眼中竟是沒有一絲的感激,反而有一種要自己儘快走的感覺。
“真人,請讓我殺了這個妖孽吧。”那青年又撿起刀,站起身來,就要劈刀而出。
陳景卻是說道:“我自會處理。”然而,他話才說完,那個青年卻大怒道:“此時不殺,更待何時,你這個假道士,莫不是有什麼圖謀,前面你自稱貧道,現在自稱‘我’,一定是假道士。”
那女子這時突然大聲叫起來,說道:“他是與這妖怪一起,他是假道士,這是他的法術。”她突然尖叫着喊道。
陳景有些愕然,在那青年男子手持砍柴刀的逼視下直後退,當退出裡屋之時,他已經明白過來,提着白狽,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念道:“人心啊,你休要再愛慕白衣與俊秀。人心啊,你休要羞愧之時怨他人。人心啊,你休要持刀殺恩安己家……”
念唱聲中,無論那年青人怎麼追也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