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劍,養劍。
在陳景煉劍之初,唯有在安靜的環境下靜坐許久後才能靜心,才能能神念溝通劍身。後來劍通靈後,並不需要靜坐了,只要深吸一口氣的工夫,心就能靜下來的,就能以神念溝通劍身。而現在他一邊在山林之中穿行,法力卻是凝聚於手心,一手握劍柄,一手在劍身上撫動。
因爲注意力在劍上,山地又不是平整的,經常踏空摔倒或是撞在樹上。而注意力若是在走路上,念力卻又無法與劍相通。
若是有一天,無論是坐臥行走,念動而劍動,劍與心時刻保持相通時,那便是劍心通明的境界了。這一種境界有些人能夠很快達到,有些人卻畢生都無法做到。《浮游劍經》書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方法讓人達到這個境界,只是寫着:“日夜養劍,靜心,靜神,心中只存一劍,不再有別的雜念,十年可得劍心通明。若有心思純靜者,或是對劍極愛者,另當別論。”
陳景自己不敢說自己是一個心念純靜不沾塵的人,便是卻算是對劍極愛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放着那麼多的法術不學,而一心要學劍術。
他在山林之中穿行,一手握劍柄,另一手掌心蘊着靈息,不斷地在劍身上抹動。心中卻着在很小的時候,在再三向老劍客提出要學劍後,老劍客終於鬆口了,低頭看他,同時說道:“世間一切的技藝都不過是浮華表相,就像人的言語笑容一樣,劍術也不例外,你還要學嗎?”
那年的陳景七歲,圓圓的臉蛋,眼睛黑白分明的眨呀眨的,看着老劍客手中的劍疑惑地問道:“技藝就是技藝,實實在在東西,怎麼會是表相。”
“呵呵,因爲技藝本就是表相,就像是水中倒影,而你要學,無異於水中撈月。”
不論是當時的陳景還是現在的陳景都無法理解這一句話,當時的他只是仰着頭看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在老劍客緊接着笑道:“如果你真的喜歡的話,那就回答我幾個問題,如果回答的好了,我教你不是真實根本的東西。”
“什麼是真實根本的東西?”
“我說了你也聽不懂的,機會只有一次,學還是不學?”
“學。”
“那好,我問你,如果有一天你學會了這世間上最厲害的法術,你想做什麼?”
七歲陳景歪着頭想了想,說道:“我想飛到九天之上看看那裡是不是真的有天宮,想看看那裡的神仙都長什麼樣子。”
“嗯,還有呢?”
“我還想去陰間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懲罰人間做惡的地獄。”說完陳景看着老劍客,老劍客同樣看着他。那時的陳景無法從老劍客那彷彿能看透世間萬的眼神看出任何喜與悲,現在想來卻覺得老劍客有一剎那的失神。
“那看過之後呢?”
陳景想着,嘴裡喃喃道:“看過之後,看過之後,我也不知道要幹什麼。”
然而自那天起,他就得到了一把劍,十多年來不曾離身,無論何時何地。但是他只學會了一套複雜的劍術。除此之外,記憶中的自己總是跟在老劍客身後,到處行走,腦海中有着一個個畫面,卻沒有聲音。
直到此時,他也不知自己的回答老劍客有沒有滿意,直覺告訴他那些不記得任何話語的畫面之中,老劍客一定在同自己說着什麼。
陳景在這裡受人追殺,而外面的世界卻起了大波瀾,當年名震千里的千羅仙君創的千羅門一夜之間成爲廢墟,只有掌門江流雲和他的一位女弟子殺了出來。而那些在外面的長老聽聞此事後一個個火速的去尋找江流雲,只是讓人震驚的是,江流雲竟是直接殺了一個來尋找他的長老。一時間,便流言說江流雲其實已經瘋了,而且有人遠遠見他白髮白鬚的,比之以前的仙風道骨決然不同,無論是信還是不信,至少都知道此時的江流雲已經不同了。
不知何時起,又有一個流言出現了,流言說江流雲是得到了一樣上古時期的靈寶,那靈寶上有着這幾千年來修行之士無法成就仙道的奧秘,所以招來神祗的窺視。
千里之內,風起雲涌,千里之外,亦有人來。
這一切與陳景無關,他現在正在千羅山中轉着圈子,不斷地改變着方向,不斷的佈下各種擺脫方法,卻始終不得脫。好在距離沒有再拉近了,即使是以他現在一邊以靈息洗練着劍身,一邊在山林中行走的速度也能與身後的人保持在兩個時辰的距離。
在這山中一轉就是三個月,陳景心中與劍之間的感覺突破了某種滯礙。
如果說御劍是以神念纏縛在劍身上御使劍的話,那麼每次御劍之前的靜心溝通就是將神念纏住劍的過程。而現在他則是神念能夠一直的纏在上面,不斷線。
他的速度便突然便快了許多。而那李慕仙則像是突然間消失了一樣。陳景仍是一刻不停在山中穿行,終於來到山脈的邊緣,前方是一條大河滔滔奔騰,將連綿的山勢截斷。
此時的陳景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山中樹木荊棘掛的絲絲條條的,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只勉強能遮住身體而已。舉目四顧,千羅門早已被羣山遮掩在了綿綿青色之中。
“呵呵,你終於出來了。”頭頂天空突然飄下一句渾厚的聲音。
陳景猛然擡對,心中一緊,在對方出聲之前,他絲毫也沒有發覺頭頂上空有人。
上空一個年青人黑袍飄飄,一步步踏空而來,陳景並沒有逃,只是仔細地看着那青年人的樣貌,濃眉、寬額,白巾束髮,金絲纏邊的黑靴。
只一轉眼,他已經來到了陳景所在山頂的上空,不等陳景說話,他卻已經說道:“我在這天空中已經一個多月,終於等到你出來了。”說罷又看了看陳景手中那無鞘的長劍,說道:“你現在出來,是對自己的劍術有信心吧。”
陳景沒想到他竟然已經隱在這天空是一個多月了,這一個多月中他可不止一次擡頭看過天空,卻從來沒有看到過有什麼,由此可見他一定是練了隱身法的。
“你是哪一家的人。”
陳景卻是沒接他的話,而是直接問道。
李慕仙笑了笑,說道;“我是霸陵城李家的,如果你有幸到得了閻羅殿,那麼就可以告訴閻羅王你是死於一個名叫李慕仙的人手裡。”
陳景聽他這麼說着,卻並沒有李慕仙預想中的發怒,而是問道:“既然是李家的,那你應該知道我爲什麼殺了你們家的四公子。”
李慕仙嘴角含笑的說道:“我知道,但我不想再聽你說一次。”
“既然你知道,那還來尋我,那你是認同他們所做事的了。”陳景問道。
“我不認同,我來找你,是因爲你殺了我李家的人。”李慕仙認真地說着。
陳景不再說話,將手中的劍擡了起來,搖指虛空中的李慕仙。李慕仙的話讓他知道一切都沒有迴轉的餘地。他沒有意識到這其實是兩種觀念的戰鬥,永遠不可能消失。
李慕仙心中微覺詫異,沒想到上一句話還是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的陳景,竟是剎那間便像換了個人一樣。隨之神色有些怪異地看着陳景說道:“在這個鬼魅稱神、妖魔亂行、仙道無憑的世界,一切都秩序都已經不存在了。倫理道德也只不過是虛假表像,虛假到只要你揮一揮手就能將它撕裂,表相之後,是赤裸猙獰的私心。”李慕仙肯定地說着。
陳景嘴角緊緊地抿着,似在思索,又似什麼也沒有聽進去,過了一會兒突然說道:“當一個人總是以自私的目的來行事時,那呈現在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猙獰自私的。”
這是他第一次跟別人說這樣的話,這話一出,在他自己的心中竟有了剎那清明的感覺。李慕仙沒有回答,眼神中的笑意更濃,嘴角又已經彎曲,一絲笑意浮現,似乎在嘲笑着陳景的理論思想多麼的幼稚。
若有人自九天之上投下目光,目光又正好集中在這九華州的千羅山脈時,會看到一片鬱鬱蔥蔥,山間雲霧繚繞,靈氣充溢。又有一條大河將這片大山分爲兩半,河水滔滔奔騰,暗流洶涌。
在大河邊緣的一座高山之巔有一人持劍靜立在那裡,青色衣衫,卻已有破爛,黑髮散亂,看上去頗爲狼狽,儘管如此,卻也難掩蓋他身上的那股清靈之氣,不過,此時他的眼神卻格外的銳利,殺氣隱隱。
他手中輕握劍柄,劍身如有清泉流轉,神韻內含。
而他劍尖所指的方向卻有一人腳踏虛空,一身黑袍隨風而飄,嘴角含笑,神情輕鬆。
相對於天地、大山、河流來說,這兩人只不過是兩點微塵,與山外的那些大城池中喧囂的人羣一樣,並沒有分別,但是對於他們來說,他們與城中的人處於兩個世界的。
一陣春風吹來,帶着陣陣香氣,兩人衣襟飄動。
陳景手中的劍突然破空刺出,一聲尖嘯聲響響起,劍身幻起淡淡白光,拖出一條白光,直向李慕仙刺去。
隱隱間,空氣之中的微尖都似已經被劍尖給刺碎。
許多時候,誰都知道兵戎相見最危險,隨時都能丟失性命,是最不可取的一種解決矛盾的方式,但是卻不得不總是以這種最爲原始純粹的方法來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