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徐大人這般爽快, 在下也不扭捏了。”
季航一臉正色, 與徐景開始說起了自己的來意:“在下前來, 是爲了我季家與大人做一筆交易。”
“說來聽聽。”
徐景沉靜地看着他, 聲音悠遠地道:“我倒是要看看, 新朝如日中天的季家, 如今也會放下身段, 與我這個階下囚做什麼交易。”
“徐大人,你我都心知肚明,閔地那邊的事情並非三司會審出來的那般簡單。”
季航笑着說道:“僅僅徐大人一人, 絕不會能彈壓住閔地數省,在下對這內裡之事,卻是好奇的緊。”
一面說着這話, 季航一面仔細觀察着徐景的神色, 不曾有絲毫遺漏。
只見徐景卻是面色不變地問道:“不知季公子問及此事,是自己的意思, 還是季閣老的意思?”
聞言, 季航卻是有些詫異了, 因着不曉得徐景心中所想, 只含糊道:“在下乃季家子, 不論是爺爺的意思, 還是在下自己好奇,對於季家而言,都是一樣。以在下的瞭解, 徐大人可不是一個猶豫扭捏之人。”
不錯, 閔地之事案發之後,季銘也是對此事心存疑慮。
跟爺爺季銘論及此事之後,季航也是覺得僅僅憑着徐景一人,是無法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祖孫兩人都是猜測這其中可能還有杜允文的手筆。
只是卻還是不能確定罷了,而且即便此事杜允文脫不了干係,卻也是不曉得杜允文到底摻和到什麼地步,閔地之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因而,在季航的建議之下,季銘決定令季航連夜前去刑部大牢,看看能否有什麼收穫。
畢竟,眼下他們已經跟左相杜允文交惡。
而右相孫惟德,卻是因着先前右相之爭,早已不可能與季家同氣連枝。
看着三司會審的情況,副相陶明哲那邊也跟杜允文在同一條線上了。
再則,他季銘若要登相位,目前也只有一個副相之位可以肖想,今後也勢必要跟陶明哲對上。
他們季家若要上位,勢必要打破內閣當前的格局。
內閣的三位宰相,也總歸是會有一人被擠下去。
在這樣的情況下,更是需要知己知彼,提前做好準備。
眼下徐景翻船,而徐景又乃是杜允文的女婿,這麼多年來想必爲杜家做了不少事。
若是能在此事從徐景那裡套出什麼事情來,從而掌握了杜允文的把柄和痛處,只要待時機成熟,一舉拿下杜允文也是極有可能的。
閔地之事確實好似有些不同尋常,說不得裡面便有什麼不爲人知之事,他們季家又如何能放過這個機會。
只是眼下這徐景雖然身陷囹圄性命不保,卻還是警惕的很。
畢竟是在朝中混了這麼十多二十年……
季航一面暗暗感嘆,一面細心留意着徐景說的每一句話,只盼着能從中套出什麼話來。
“季公子勿怪,在下只是擔心,若僅僅是季公子一人好奇,便來許諾得以救在下性命,卻是不得不讓人懷疑。畢竟此案乃是聖上親自過問,刑部楊海生監刑。
徐景哈哈一笑,爽快地道:“而且,季公子雖然貴爲季閣老嫡孫,卻也並不能代表季家表態吧?不過呢……若是此事乃季閣老的意思,在下倒是願意信上幾分。”
不得不說,徐景雖然乃是寒門子弟出身,但在京中爲官這麼多年,對於那些世家的處事之道也算是通透了不少。
他說的不錯。
季航即便乃是季家嫡枝嫡孫,也正式入朝爲官,但對於季家而言,卻仍是一個晚輩而已。
如今的季家,很顯然乃是季銘掌舵。而季航,即便是得以參與家族之事,但在關乎家族命運的決策之上,他就是連發言權都有限,更別論做什麼決策了。
見他如此說,季航也不惱,卻是笑道:“徐大人看得果真通透。真是爺爺的意思,如此大人便可放心了吧?”
“哈哈哈哈哈……”
季航的話音剛落,卻見徐景仰天大笑,說道:“看來季閣老也是坐不住了。”
“季公子今日前來,實際哪裡是衝着我徐景,分明是衝着杜允文而來。真是可笑,我徐景張狂半生,官至正三品侍郎,都只當乃是自己的本事,卻是到臨了了,方纔曉得,原來這些年,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在杜允文的陰影之下。”
言及至此,可能是回憶起了往事,徐景眼中帶着幾分孤寂和不甘,沉吟道:“今日最後臨死了,卻還是逃不脫杜允文三個字,我這一輩子便是毀在了這三個字上……我的一輩子啊……一輩子……”
只見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卻是變成了低喃。
聽着他這話,季航卻是心裡一震。
難道杜允文果真是牽扯了其中?
而且,徐景如此說話,什麼叫“季閣老也坐不住了”,難道除了他們季家之外,還有旁人也在注意着此事?
不知爲何,一聽聞徐景話裡話外,似乎還有旁人追問閔地之事,季航瞬間便想到了右相孫惟德,以及他的知己好友顧雲浩。
難道在此事上,他們季家又慢了右相一步?
這事可難辦了……
畢竟此案乃是元化帝親自過問的,不論是在調查,還是明日的處決,所有的官員都是極爲小心謹慎的。
他現在夜探刑部大牢,早已是十分不易了。
至於先前許諾給徐景的,說是可以借一死囚代替,救下徐景性命的話,其實僅僅有五分的把握。
即便季家現在權勢日盛,季銘在朝中的影響力日益增長,楊海生也不至於在此事上過於較真,但此事牽扯衆多,未必真能成事。
若是其中的哪一個小細節出了狀況,以爺爺季銘的性子,都是絕對不會再履行對徐景的承諾,多半會直接當場殺了徐景滅口。
縱是是他們季家,在這件事情上都有諸多的顧忌,更何況旁人?
徐景也並非愚鈍之人,若是先前也有人提及此事,只怕他稍微一回味,便能猜出其中的究竟。
那樣的話,他便不能趁着徐景臨死前心思雜亂之時,套出什麼有用的答案了。
總歸是晚了一步啊……
因而,在聽到徐景話裡似乎還有旁人過問此事的時候,季航直覺此行怕是不會有什麼收穫。
“徐大人,難道除了我們季家,卻還有旁人前來探望?卻是不想徐大人居然這般好的人緣,還有這般多的好友。”
心中思緒萬千,季航卻是面帶笑容地直言道:“不過徐大人如今當要有個決斷纔好,畢竟明日便是八月初三了。”
徐景卻好似不在意季航所言一般,也不做什麼掩飾,直接說道:“瞧季公子這話說的,在下乃貧家子出身,自來便是被人所看不起的,不論是你們季家,還是堂堂副相大人,都哪裡會與在下論什麼好友不好友。”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是肆意灑脫,但眼中卻仍是有着一種化不開的悲慼和不甘。
不錯,他乃是寒門子弟出身,沒有那些世家子的好運氣,從小不論是讀書的機會,還是好一些的生活,都是需要費不少力氣去爭取。
後面一舉高中傳臚,他只以爲自己總算是熬出頭了。
即便是因着沒有背景權勢,無法通過館選,從而留在翰林院或六部觀政,也至少是可以下派到地方上成爲一縣父母官。
雖然算不得什麼高官厚祿,但也是勉強能讓他們徐家改換門庭,讓家人有更好的生活了。
然而卻是事與願違,一場進士遊街之後,因着‘杜允文’這三個字,他的命運也隨之走上了另一條路。
杜允文的女婿!
不得不說,對於當時年輕的徐景來說,卻是有些不願的。
那時候的他,在老家閔省,卻是早已定下了親事。而且,他不喜歡那位其貌不揚的杜家千金——杜柔嘉。
不過,工部尚書杜允文杜閣老……
僅僅是這個官階,便讓他有足夠的理由低下頭。
他還年輕,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他的仕途還長遠的很,若是能成爲杜允文的女婿,今後必然是能平步青雲。
不得不說,權勢官位,確實是有一種致命的誘惑力。
半推半就之下,徐景任由杜允文的安排,放任家中長輩退了原來的親事,迎娶了杜柔嘉,成爲杜允文的女婿。
不過,在此之後的這些年,徐景卻是有無數次後悔當初的決定。
這些年來,不僅是杜家看不起他,就連他自己,都是看不起自己。
不過,已經上了船就再也下不去了……
徐景亦是知曉自己就只剩下這一晚了,想到往事種種,不禁思緒紛飛,心底更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因而,即便是知曉季航的話,乃是爲了探究到底是何人先季家一步來與自己做交易,他卻也沒有心思去掩飾隱瞞,竟是直接說出了陶明哲來。
當然,這只是徐景心中所思,季航卻是難以料想得到。
對於季航來說,方纔徐景口中說出的‘副相大人’四字,卻是如一擊重拳,敲得季航頓時暈乎乎的。
原來那個早了他們季家一步的並非是右相孫惟德,卻是副相陶明哲!
若是陶明哲的話,只怕早的便不止是一步了。
畢竟這刑部歷來便是在副相的掌控之下,尚書楊海生亦是陶明哲一手提拔舉薦,若是他想要進來這刑部大牢會一會徐景,自然是如同進自家後院那般簡單。
但是對於季航來說,此刻最爲震驚的卻並非僅這一事。
陶明哲親自來刑部大牢探視徐景,甚至還如他們季家一樣,想要從徐景口中套出什麼事情來?
這個陶副相,果然也不似面上看着的那般與世無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