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草(重生) 小定禮
對於柯三爺提出長親親自到場主持小定插戴,楚家一一滿足,並無二話。這一日楚家可謂慎而重之,除了老婦人穆太君,楚大夫人原夫人,三夫人尹氏,尚有楚家二房二奶奶盧氏,三奶奶佟氏,二房三小姐,三房四小姐,楚景春父子聯袂而出,可謂舉家出動。
瑤草今日及笄,遵從母親吩咐,有姐妹們陪伴着,盈盈笑對來賀賓客。及至楚家長親到了,瑤草雖然羞怯,出於禮數,卻不得不起身相迎。
原夫人之前在王丞相府裡見過瑤草幾面,算是熟人,瑤草與楚家幾位奶奶小姐也有過數面之緣,也不陌生,大家今日重見,關係變得親近了,心情隨之變了,態度也熱切了。
原夫人瞧着一身瑤草一身洋紅裙衫,忖得瑤草肌膚賽雪,櫻脣桃腮蕊蕊,綠鬢如雲似緞,脣邊淡淡甜笑,星眸晶亮,光華灼灼,端的是青春少艾,清麗脫俗,見人一顰一笑,俯身低頭請安問好,進退有序,落落大方。
原夫人直覺眼前一亮,不想半年不見,瑤草忽就脫去了青澀稚嫩,忽然間就那麼窈窕多姿,亭亭玉立成大人了,正是時候做自己媳婦。不由心裡喜滋滋透着喜氣,越瞅心裡越滿意。
瑤草盈盈俯身行禮,卻被原夫人握着手兒,笑眯眯送到穆太君跟前:“老太君,快些瞧瞧這丫頭,可親不可親。”
瑤草復欲行禮,卻被穆太君拉住,一雙眼睛便粘在瑤草身上移不開,樂呵呵拉着瑤草手掌摩挲:“親啊,好孩子。”緊着穆老太君是笑口常開,詞費滔滔,不吝誇獎。
瑤草被人捉住手兒,從頭誇到腳,既不能應承說人家誇得好,也不能貶低自己說自己粗鄙不堪,唯有微微低頭,甜甜微笑,偶爾謙遜一句:“老壽星太誇獎了。”
一時,方氏出面與楚家親眷會晤,陪着喝茶談天一番,見穆太君原夫人不住口誇讚瑤草,心裡逐漸歡喜起來,女兒嫁人的失落哀愁也淡了些許,慢慢與楚家老少夫人越談越投機。
少頃,方氏雖然心有不甘,還是宣佈小定插袋儀式開始。柯家之前已經收下了楚家細貼子,也回了男方“回魚箸”,此刻反悔可謂晚矣。
齊媽媽今日穿戴可謂鄭重,頭上戴着蓋頭,身上穿着紫色的背子,奉上楚家小定禮四盒,一盒子裝着金戒指一對,金手鐲一對,金項圈一對,金耳環一雙,又有金鑲紅藍寶石釧簪釵各一對。一盒子一柄通體晶瑩通透玉如意,襯着各種翡翠玉石首飾,再一盒子裝着大紅繡花衣衫,再一盒子裝着金緞二端、色緞二端、色綾四端、色綢四端,全是上好衣料。
四盒禮物攤開放在桌上供親友相看,瑤草此刻正羞人答答端坐着,紅着臉兒,低着頭兒,垂着眼簾兒,聽着快嘴媒婆齊媽媽翻來覆去,說着她說了無數遍的奉承話,什麼如花似玉,氣度不凡,知書達理,富貴吉祥,宜室宜家。
穆太君則親手替瑤草插上一根鑲紅寶鳳釵替瑤草戴上,嘴裡直誇瑤草生玉手標緻福氣,爲了表示她是真心實意誇讚瑤草,又把手上一隻碧綠通透的鐲子替瑤草戴上。樂呵呵笑道:“只有這樣的手才配帶這樣的鐲子,握着手不配了。”今日乃是特殊的日子,長者賜瑤草不敢辭,只得起身盈盈拜謝:“謝謝老夫人。”
原夫人則笑盈盈把一對金鐲子給瑤草:“這可叫錯了,今日起改叫老祖宗了。”
瑤草紅透了臉兒看着母親方氏,方氏點頭:“小定已成,我兒拜見太婆婆。”
瑤草於是紅臉上前盈盈拜倒:“拜見老祖宗,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安康。”
穆太君親手一攙瑤草,樂呵呵只笑:“好好好,見過你婆婆去。”
瑤草一愣,眼角瞟着母親,見母親微微額首,遂碎步上前,盈盈再拜:“見過婆婆大人。”說話時嘴脣直打哆嗦,那聲音更是輕微猶如羽翼顫動。
偏是原夫人聽得真真的,笑眯眯攙扶瑤草:“噯喲,我可是盼到了喲。”
小定禮至此算是完成,那邊早已等候多時的奶孃李媽媽奉上柯家四盒回禮,上等文房四寶一盒,衣衫一盒子,鞋帽一盒子,再有上等衣料一盒子。
方氏不免謙遜幾句,言說衣衫鞋襪都是女兒親手所縫所繡,手藝粗鄙,不成敬意云云。
穆太君原夫人把衣帽鞋襪仔細觀瞧幾眼,婆媳樂得合不攏嘴去:“親家太太實在太過謙遜了,我們是愛之不及呢。”
方氏原本只是謙辭,聞言笑得得意。
這下子兩下里成了真正親家,互相把對方孩子誇讚一通,原夫人誇讚瑤草模樣俊俏,手藝精巧,氣質靈巧,通身福氣,總之全身上下好好好。
楚景春至此已經是柯家實實在在新女婿,方氏把一概不滿全部煙消了,也把自己姑爺好一通誇讚。
原夫人方氏最後拉手細語,喜氣盈盈,成了好親家了。
一時,管家娘子穀雨回說:“外面席面已經上齊了,太太?”
方氏便起身邀請幾位親家太太親家小姐以及來賀親友外面去坐席面。席面自然是最上等的,又有蜜餞幹過點心各四色,方氏一色按照汴京城規矩往上走,十分豐盛體面。陪客更有尚書夫人,趙子爵母親,丞相府王大奶奶,還有方家舅太太方三夫人。饒是楚家鐘鳴鼎食之家兩位夫人,也挑不出不是來,只有滿心讚歎歡喜。心裡也約莫知道了,自家兒子真是摘娶了柯家掌上明珠了。
卻說外面夫人太太們吃席,這邊廂瑤草有姐妹們陪着說話,瑤枝則悄悄塞了蜜餞在瑤草嘴裡,悄悄一眨眼睛:“偷偷咀嚼,慢慢嚥下,墊墊再說,等我去瞧瞧看,偷空讓人給你送些吃食過來。”
瑤草正有些餓得慌,一早緊張的要命,愣沒吃下什麼,在先精神緊張不覺得,這會兒大勢已定,心神一鬆,只覺得前胸貼後背了。一顆蜜棗沒來得及細嚼,囫圇個就吞下去了,差點沒噎着。
卻說瑤草這邊正在與瑤草心蘭說着細話,靈兒遠遠站着,瞅着瑤草不敢上前來,滿臉尷尬羞慚,不復之前對瑤草的親熱與心無芥蒂。
瑤枝已知道瑤草之前名聲就壞在趙大奶奶與衛大奶奶手裡,因此對靈兒也不甚親熱。看見靈兒張望只當沒看見,兀自與瑤草說笑,自不理會靈兒。心蘭到底與靈兒有着遠親,胳膊肘拐拐瑤草,口裡笑道:“靈兒來了,剛剛忙碌也沒顧上你,過來坐!”
瑤草聞言心頭一咯噔,對趙家對靈兒,瑤草的感情十分複雜,不過,瑤草可以確定,自己做不到對靈兒漠視,遂閉閉眼睛,吸口氣,臉上綻開真心笑意兒:“靈兒來了,過來啊,我們好姐妹,怎的到生疏了,不認姐姐了?”
靈兒快速跑過來挨着瑤草,眼裡不能置信:“姐姐,你還願意當我是好姐妹?我兄……”
瑤草迅速打斷靈兒道:“瞧你說的什麼話,好好的幹嘛不認你,我正擔心你今日不得空呢,不想你倒來了,靈兒你能來替我祝賀,我很高興,真的。”
靈兒眼中有水汽,嘴脣蠕動,半晌方纔發出聲音:“姐姐…….”
瑤草笑着一搓揉靈兒額頭:“壞孩子,還沒祝賀我呢。”
靈兒這方纔笑了,盈盈福身:“祝賀姐姐大喜。”只是臉上神色不定,甚是忐忑。心蘭瑤枝知道靈兒約莫有話要說,遂對視一眼,雙雙起身道:“妹妹且歇歇,我們去外邊瞧瞧可有幫忙之處。”
靈兒候他們離去,忙忙拉起瑤草手來,眼睛裡有絲絲水汽,聲音滿是沮喪:“姐姐,我與母親今日原沒臉來見你,只是我想着縱然姐姐不願意見我們,我們也要來給姐姐賠個不是纔是。”說着就要給瑤草下跪,瑤草故作不知緣由,自是用巧勁拉起靈兒:“且別這樣,什麼大事體也不值得這樣。”
靈兒有些哽咽:“姐姐您不知道,前些日子外面的風言風語都是與我新嫂嫂有關,可嘆我被她矇騙,還以爲她是好人,拼命要把你們撮合成朋友,不想露了形跡,讓嫂嫂敗壞姐姐名聲,都是靈兒害了姐姐,姐姐如何責罰靈兒,靈兒也不會怨言,實在是我們的不是,既食言而肥,又拖累姐姐名聲,我與母親哥哥真沒臉見姐姐了。”
瑤草沒想到趙家母子們已經知道這事兒,心中再也裝不了平靜了,只是瑤草希望靈兒不是因爲丫頭失蹤害怕纔來做說客,因問:“靈兒妹妹什麼時辰知道這事?”
靈兒抹抹眼角:“之前我就有懷疑,因爲母親家務艱難,也不敢貿然說破。這次接到姐姐及笄大喜請柬,我心裡就擔心不已,生恐姐姐再受傷害,遂把之前一些蛛絲馬跡說給母親,母親便設計使得我大嫂現了形,我們這才知道,我們給姐姐造成了怎樣的傷害,我母親原本要把嫂子遣返孃家,替姐姐出氣,不料想她竟然說出一個驚世駭俗的消息,我母親便不好決斷了。”
瑤草心裡清楚,雖然趙母曾經很喜歡自己,可是如今自己是外人了,絕不會因爲自己一個外人壞了婆媳情分。因道:“靈兒不用內疚,疏不間親,我省的,不會怪罪伯母不替我主持公道。”
靈兒忙搖手:“不是不是,孃親絕沒有此意,孃親是真的要把楊氏嫂嫂遣返孃家,只是她張口說出,她嫁人一年,如今尚是閨閣女兒身……”
這些話不是女兒家能說之話,靈兒聲音越說越小,幾近耳語:“我哥哥就沒碰過她,她積怨在心,又受賤人衛氏挑唆,這才…….我母親也是沒法子,這話要傳出去,被人知曉,奏報君前,說不得我哥哥就是欺君大罪,我孃親也是沒法子,姐姐您原諒我們好不好?”
瑤草聞言,胸口有一瞬間錐痛,盯着靈兒半晌不語,伸手拉起靈兒:“你起來,與你不想幹的,我不會怪罪你與伯母。”
靈兒聞言,眼露驚異,張口幾次,終於出口:“姐姐,我兄嫂是因爲聖上,不得已,姐姐您就原諒他們一次,可好?”
想着母親臥病,想着自己差點被衛家算計成棄婦。這種種切切都跟趙家有關聯,好脾氣的瑤草忽然爆發了:“憑什麼?憑什麼他們夫妻耍花腔,要拉上我這個外人?他們夫妻培養情趣要搭上我的名聲?我應該報復回去纔是正理,緣何要原諒?靈兒,我可以原諒你,可以不怪伯母,可是我爲何要諒解將我尊嚴踩在腳下之人?”
靈兒點點頭又搖頭:“可是,那事兒跟我哥哥沒關係。”
瑤草怒道:“妻不賢夫之過,怎麼沒關係?你知道不知道,我孃親因爲我被誣陷被退婚曾經臥病月餘?我因爲你嫂子串通孃家衛家狼狽爲奸差點名節盡毀,永不翻身?你回去告訴你兄嫂,我絕不原諒他們。”
靈兒聞言瞠目結舌:“名節盡毀,永不翻身?竟有這事兒?”忽然拉住瑤草,淚水潸然:“姐姐,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再不提這話了,孃親元不准我說這話,都是我頭腦發熱,我瞎了眼睛,以爲她是好人,姐姐?”
瑤草發泄一通,心裡通透一些,人卻異常疲憊,忽然覺得自己跟靈兒這個不相干之人發脾氣很沒意思,因擡手製止道:“算了,靈兒,別說了,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我不想聞聽哭聲,不吉利,所以,靈兒,你若真的愧疚,真的拿我當朋友姐妹,就快快樂樂出去吃酒,多說幾句吉祥話。我很疲倦,我不怪你,你隨意。”
靈兒原本對瑤草就愧疚不已,不想今日又再得知楊氏意圖殘害瑤草,直覺得無地自容,聞言忙着點頭後退:“姐姐你歇息,我聽姐姐,這就去。”
一時心蘭瑤枝進房,瑤枝忙着與瑤草拿捏太陽穴:“妹妹寬心,爲了那種爛人傷神不值得,況且她們如今名聲臭了,成了夜貓子了,白天都不敢出門見人了。”
心蘭也勸導:“是啊,好在你眼下已經得了們好姻緣,你是沒看見,楚家穆太君原夫人見人一臉笑,那嘴巴差點咧到脖子去了都。”
瑤草聞言心裡升起幾分歡喜來,笑對心蘭:“五嫂,你看她們的是真心喜歡我麼?”
心蘭忙點頭:“當然真的,見人就誇讚你,說你知書識禮,嫺靜大方,溫柔可人,總之渾身上下,哪哪都好。你那兩個小姑子都吃醋了,拉着穆太君不依呢。”
瑤草頓時羞紅了臉頰。
一時,青果青葉走來,身後跟着兩個花子模樣人,兩丫頭見了瑤草,渾身顫抖不止,跪地直磕頭:“小姐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
瑤草先問衛氏丫頭雲兒:“你父母兄弟尚好?“
雲兒忙磕頭:“謝謝小姐救命之恩,雲兒沒齒難忘,此生甘受小姐驅馳,效犬馬之勞。”
瑤草一笑:“真的?”
雲兒忙忙點頭:“真的真的,婢子倘有半點假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瑤草一點頭:“這就好,只要你所言非虛,我會提拔你父親當個管事,你弟弟也可以跟着少爺們做個書童人幾個字兒,將來少爺出息他們也有一份前程。”
雲兒磕頭又謝,瑤草一擡手:“先甭謝,這一切能否實現,就要看你的忠誠度了,你只要暗示提供衛氏消息給我,我包你一家子平安無事,步步高昇。”
雲兒直點頭。
瑤草又道:“知道回去跟你主子如何說法?”
雲兒道:“知道,我被黑心媒婆拐賣了,歷盡千辛萬苦方纔逃回來了。”
雲兒去後,瑤草看着錦兒道:“你大可以回去告訴楊氏,就說我抓了你關了你,我是不怕的,我手裡有你們罪證,隨時可以捏死你。就怕你回去實話實說,下場不大好了。”
錦兒忙搖手:“沒有沒有,我們沒見過小姐,只是差點被黑心媒婆騙去拐賣,虧得婢子機靈,尋機脫逃了。”
卻說柯家酒宴直至傍晚方散,客人們三三兩兩告辭而去,一羣頑童正在門口搶着柯家大管事拋灑喜錢,頑童中夾雜着兩個蓬頭垢面女人格外顯眼。
卻說趙母帶着女兒告辭出門,正要上車,忽然,那個正在搶喜錢乞丐瘋了一樣撲向趙母馬車:“老夫人,救救我,我是錦兒啊,少夫人丫頭錦兒呀?”爲了方便趙母認出自己,錦兒邊說便把額前頭髮撥開去,這錦兒自從被抓就沒洗過頭髮洗過澡,身上發出難聞臭味,薰得趙母只皺鼻子,可是錦兒這兩字讓趙母十分驚訝,遂忍着酸臭,把那丫頭仔細看了幾眼,忽然心頭突突一跳,無他,只因這丫頭正是趙家遍尋京城不見得丫頭錦兒。
那邊宋夫人出門同樣被乞丐丫頭抓住了車門,一番言語答對,宋大奶奶梨君很快認出這丫頭正是衛氏那蹊蹺失蹤丫頭雲兒。忙說與婆婆知道,被宋夫人吩咐上了丫頭們專用馬車。
一時青果青葉來報瑤草:“小姐,兩丫頭都被認領回去了,下面怎麼辦?”
瑤草虛眯眼睛沉默片刻,忽一笑:“等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