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七的汗滴在泥地上,自知求饒無用,咬牙大聲回答道。
“回將軍,鞭八十!”
晏初點頭。
“既然知道,便自己下去領了罷!今後長些記性。”
馮七也是鐵錚錚一條漢子,不辯不爭,大聲答是後對晏初叩首謝罰,自行麻利地起來下去領鞭了。
晏初這才望向雲朵,冰冷的神色漸漸轉柔,他身後的趙春來臉色便不太好看,昨夜趙春來回家向老父辭行,趙鐵匠拉着他把雲朵和晏初的傳聞繪聲繪色的說了一遍,趙春來縱然不信雲朵是嫌貧愛富的人,可前後一聯繫,也覺得晏初對雲朵非同一般,心中越發猜疑,一夜翻來覆去睡不着,如今看着兩人對視,更是如鯁在喉。
長康覺得氣氛不太對,忙咳嗽一聲,率先站出來對雲朵道。
“雲朵姑娘,是我治下不嚴,讓你受驚了。”
雲朵連忙斂衽回禮。
“長康副將言重了,我沒事的。”她悄悄瞟了晏初一眼,迅速移開目光,小聲道。
“……多謝將軍。”
晏初面上浮出淡淡笑意。
“剛纔那番話說得還不錯,看來書房裡那些兵書沒有白看。”
雲朵臉上微微一紅,她以晏初的身份視察過營區,學起他的模樣倒也有幾分氣勢,被他誇獎,心中不由歡喜起來。倒是趙春來神色越發凝重,聽晏初話中的意思,雲朵以前倒像是常常出入晏初書房的,一介婢女,怎麼可能得到這種待遇,他的懷疑越發坐定了。
他抱拳對晏初道。
“將軍,雲朵是來給我送行的,我可以和她單獨說兩句話嗎?”
晏初回神,望了雲朵一眼,見她已低頭退至趙春來身後,心中微微不快,但還是點頭。
“長康,我們走。”
晏初一走,小鷲便興奮地挽着雲朵胳膊,咋舌感嘆。
“雲朵雲朵!這位晏將軍好威風好漂亮啊!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服侍過他!他和你說話還那麼親切,哎哎!你剛纔對付那臭男人的那兩招,和你說的那些聽不懂的話,也都是他教的咯?”
趙春來一陣心煩,粗聲道。
“好了,小鷲,別聒噪了,百喜在那邊大樹下等着你吶!”
小鷲這纔想起自己的未婚夫,嘻嘻一笑,對兩人吐了吐舌頭,提着籃子飛快地跑走。
只剩下兩人,瞬間氣氛便有些凝滯,雲朵爲了掩飾尷尬,忙將懷中的籃子遞給趙春來。
“春來哥,這是我做的鞋和棉襖,聽說茅州天氣寒冷,你注意身體,別凍着了,裡頭還有些饃,是給你路上吃的。”
趙春來沒有接,卻握住雲朵的雙手不放,雲朵嚇了一跳,想掙開卻沒有掙開。
趙春來望着雲朵,語氣堅定地道。
“雲朵,現在我趙春來只是個百夫長,確實不成器,可一年之後,十年之後,就不一定了,爲了你,我一定會在軍中出人頭地的,你相信嗎?”
雲朵不解其意,只好點頭。
“當然是相信的。”
趙春來這才放開她,跨上了馬對雲朵道。
“雲朵,等我歸來的時候,我們就成親吧!”
雲朵猶豫了一下,低聲道。
“好。”
趙春來點點頭,像是怕她反悔一般,迅速轉身策馬而去,雲朵愣了片刻,低頭髮現提籃還在手中,忙大喊着追過去“春來哥,東西忘了……”奈何馬已跑遠,趙春來自是聽不到她的呼喚了,雲朵只好停下腳步輕嘆一聲。
小鷲下午還要趕回染坊上工,所以在送過百喜後便提早離去,至於雲朵,她得罪秦鳳川一事不日便傳到燈籠鋪老闆的耳中,他哪裡還敢用她,第二日便將雲朵辭退了。現在趙春來遠走,雲朵當下也開始重新考慮起找工的事情。
她聽說城外有個歌舞教坊,裡頭正在招幹粗活的丫頭,包吃包住月錢也豐厚,便想去試一試,走到城門口時,卻想起是否該和晏初說一聲,她回身去尋晏初時,一眼便望見他騎着雪駿馬站在騎兵隊伍之首,似乎在訓話,高大威武的騎兵們舉起手中長矛宣誓,聲似洪鐘氣勢如雷,人人眼中都閃着崇敬的光芒。
他就是這樣優秀,彷彿天生就是讓人仰望崇拜的。這樣的人,自己怎麼高攀得上,雲朵在心內感慨了半天,覺得還是不要上前爲好,於是逼迫自己移開目光,向城外走去。
四月芳草萋萋,放眼郊外皆是一片蔥蘢綠意,山腰間漂浮着雲霞般的杏花雲,雲朵走了一會,擡眼見行軍的隊伍漸行漸遠,不知怎的,心中竟如有大石落地,加之牧童驅趕着老牛悠悠在眼前走過,笛聲愉悅,讓她渾身輕鬆。
一隻碩大的鳳尾蝶翩然穿過她的視線,十分可愛,雲朵始終還是個天性爛漫的少女,掏出手絹便撲,她追着蝴蝶邊玩邊走,倒是自得其樂。
鳳尾蝶靈巧,時起時落,雲朵幾次跳起來手指都與蝶翅擦過,直至額上膩了一層薄汗,還是沒能逮到它。
在雲朵彎腰喘氣的空擋,蝴蝶眼見飛遠,雲朵正要大嘆可惜,一匹駿馬如閃電般越過她身邊,雲朵擡首時正見到晏初雪白的袖子在隨風揚起,那隻鳳蝶竟停在他手中握着的一柄匕首上,撲着翅膀搖搖欲墜。
雲朵目定口呆,晏初卻已勒繮回馬,慢悠悠朝她過來,到她跟前時,他翻身下馬,將匕首上託着的蝴蝶向她一遞。
“給你。”
雲朵又驚又喜,顫手接過,見那蝴蝶在自己手指上左搖右擺,卻不逃跑,不由驚奇地叫道。
“它明明在扇翅膀,卻不飛走,將軍您是怎麼做到的呀?”
晏初收起匕首,挑眉望着她。
“你想知道?”
雲朵連連點頭,晏初睨了她一眼,陰森道。
“有些人,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偷偷摸摸溜走,也不知道跑這麼快做什麼,這樣吧,你告訴我你要去哪裡,我便告訴你。”
雲朵紅着臉哦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
“我在燈籠鋪的差事丟了,聽說城外那個歌舞教坊在招雜工,我想去碰碰運氣。”
晏初眉心微蹙。
“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麼?”
雲朵天真的答道。
“教人彈琴唱歌的地方呀!”
晏初略無語,不再多言,徑自跨上馬,向雲朵伸出手。
“既如此,我們同路,我也要去那裡,就載你一程吧!”
雲朵不知道爲什麼將軍總是恰巧和自己同路,但看着那秀美的側顏,她還是鬼使神差地搭上了他的手。
晏初把雲朵撈上馬,她便坐在了晏初身前,她低頭看着被自己安放在籃子裡的蝴蝶,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將軍,您、您還沒告訴我這是怎麼做到的……”
晏初不以爲然地道。 ωwш¤тt kán¤c o
“很簡單,我削斷了它的八足兩須,使它身體無法保持平衡,自然是飛不走了。”
“啊?”
聽到這有些殘忍的處理方式,雲朵不由一抖,晏初見她害怕,乾脆恐嚇道。
“你下次如果再不告而別,我就像對它一樣對你。”
雲朵身子一縮,打了個寒戰。
“我不敢了,我下次要去哪裡,一定先和將軍報告。”
晏初這才滿意,一揚繮繩,雪駿飛馳。
城郊十八里鋪的荒郊,有座朱樓突兀地立在那裡,匾額上 “流花教坊”四個鎏金大字閃閃發光,晏初下馬,帶着雲朵徑直走進門去。
院子裡都是些花團錦簇的妙齡女郎,有的在彈琴唱曲,也有在烹茶寫字,雲朵好奇地打量着她們,她們也好奇地打量着雲朵,畢竟第一次見到有女客到這種地方。
雲朵緊跟在晏初身後,本想找機會和晏初告別,好去後院問問招雜工的事,可還未及開口,裡頭便迎出幾個女郎,領頭一個風姿卓絕地對着晏初盈盈一拜,道。
“公子,程公子在荷風間恭候您多時了。”
晏初點點頭,示意那她引路,那女郎便引着晏初上得二樓來,雲朵不好開口,只得跟了上去。
女郎將晏初帶到一間廂房門口,便福身退了下去。晏初想了想,對雲朵道。
“在外面守着,不要亂跑。”
雲朵不敢反駁,只得傻傻點頭,晏初這才推門而入。
廂房內香風粉霧,杏簾在望,程子然靠坐在軟榻上自斟自酌,身邊卻沒有一位女郎陪坐。晏初掀開紗帳走過去,撩袍在他身邊的一張椅子上坐定,語氣裡隱有不滿。
“怎麼又找這種地方見面?”
程子然回頭微笑,將備好的一杯清茶遞給他。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晏兄你總是這般不解風情,難怪公主生氣。”
晏初低頭飲了口茶,只當沒有聽見。
程子然收起笑意,嘆道。
“公主心中只有你,皇上又對你中意已久,你若做了駙馬,我也不會因此恨你,你不必介懷,我只是感覺……你並不喜歡公主,但又爲何對她若即若離,這樣對她並不公平。”
晏初放下茶杯,不耐道。
“程兄約我來,就是要談這些事嗎?”
程子然搖頭。
“我知道你對兒女情長自然是不感興趣的,好吧,言歸正傳,我找你來,是想和你說,謝蘊慈最近在吏部混得風生水起,不僅結交了很多朋友,還頻頻向我示好,有意無意暗示我些什麼,依晏兄之見,我該如何處理?”
晏初眸中微光一動,不動聲色地笑道。
“這種事,程兄自有定奪,又何必問我?”
程子然一瞬不動地盯着他。
“可是長康告訴我,謝蘊慈有今天,都是你私下助他的,他雖未敢說到這一層,但大致意思我已明瞭,長康是絕對忠於你的,沒有你的授意,他不會告訴我這些。”
晏初依舊淡然品茶,眼皮都沒掀一下,程子然有些忍無可忍,起身雙手杵在桌上,壓低身子道。
“晏兄,你分明知道謝蘊慈懷了什麼心思,你還助他,你究竟想幹什麼?”
晏初擡頭,清澈的眼眸凝望着他。
“你覺得呢?”
程子然倒抽一口涼氣,啞聲道。
“晏初,這是謀逆。”